作者:闻笛
刚迈出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慢着慢着——”
他回过头,刚好瞧见晏千帆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跟上来,黑着一张脸道:“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柳红枫露出笑容:“当然行。”
“那你走慢点,”晏千帆咬牙切齿,“没见我穿了这身衣裳,走路好似乌龟么?”
*
柳红枫引着晏千帆找到的,竟是一家办白事的丧铺。
丧铺位置偏僻,四下空旷,门前有一间不小的院子,两人进院的时候,石工师傅正拿着凿锥,蹲在一块石头前,沿着朱墨勾勒出的痕迹,一板一眼地篆刻。
石工的手法伶俐,凿出的声音短促而整齐,凿下的石屑落在他的身边,像雪似的堆叠在一起。
晏千帆定睛去看,朱墨在石上所写的俨然是冯四的名字,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柳红枫替他说道:“我拜托这位师傅,为四叔打了一座墓碑。”
晏千帆呆然地望着对方:“你认得四叔?”
“并不认得,但他是个勇敢仗义的人,饶是死于非命,也应该留下名字。”
晏千帆先是露出喜色,很快又垂下头,道:“可是安大哥不会允许我为四叔立碑。”
柳红枫道:“那么就不要说是你立的,我已拜托店里的伙计将刻好的墓碑抬到山上,若是有人问题,便说是钦佩四叔的侠义之举,所以慷慨相赠,你看怎么样?”
晏千帆凝着柳红枫,一路上紧绷的眉眼终于释开,半晌过后,竟下低头悄悄抹了一把泪,而后抽动着肩膀道:“……柳大哥,多谢你帮我,方才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人。”
柳红枫:“……”
丧铺里的人早就瞧见这双打扮怪异的男女,此刻又听见哭声,纷纷凑到门边,扒着门框看个不停。
柳红枫觉察到身后热烈的视线,索性勾起嘴角,将一只手搭在晏千帆肩上,故意提高声音道:“好妹妹,不用跟柳大哥客气,柳大哥不是说过一定会保护你的吗?”
晏千帆的脸又绿了。
*
离开丧铺后,柳红枫将晏千帆领进一间馄钝铺。
饶是摆出一副铁骨铮铮,大义凛然的样子,但一闻到馄饨的香味,晏千帆顿时两眼放光,折腾了一早晨,他早就饥肠辘辘,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叫声。
柳红枫将冒着白雾的大碗推到他面前,又夹了满满一盘小菜到他的碗里,笑盈盈道:“好妹妹,慢点吃,别噎着。”
晏千帆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不大情愿地拿起筷子。
久违的质朴味道在口中化开。
自从回到铸剑庄后,晏千帆的餐桌上永远有鱼有肉,然而,面对精烹细雕的菜肴,他却只觉得乏味难咽,反倒今日这一碗连汤带水的馄饨,将他丧失许多天的胃口重新勾了回来。
碗是最便宜的黄泥碗,筷子也是最廉价的糙木筷。
西岭寨的日常餐食也像这般朴实无华,许多人围在一张大桌旁,端着糙米面饭,紧张兮兮地等待肉菜出锅。冯广生常常同他抢食,两人为了争一块带皮的烧肉,恨不得把身家内功都使出来,安广厦通常在一旁冷眼观看,美其名曰承让,实则等待两人两败俱伤后,再捡拾渔翁之利。
热腾腾的馄饨滑过喉咙,晏千帆的鼻根又是一热,匆匆埋头扒拉筷子。
柳红枫一直坐在对面看着他,待他将一大碗馄饨吃下肚,才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
“你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吃个饭都差点掉眼泪,以为我没看出来么?”
晏千帆大惊失色,争辩道:“是你这汤水太烫舌头。”
柳红枫望着他道:“男儿落泪并不丢人,性情直爽也不是坏事,你有什么难处,与其自己闷在心里,不如跟我说一说,也省去我胡乱猜忌的功夫,说不定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晏千帆撂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反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就告诉你。”
这个直来直去的二庄主,实在比他的兄长晏千帆好对付得多。柳红枫也不同他客气,直截了当地发问:“你先说说为什么安广厦不准你祭拜四叔?”
晏千帆露出愁容,道:“因为我贪生怕死,在危难面前做了不义之事。”
“危难?你是说安广厦勾结外戚的案子么?”
“勾结外戚纯属无稽之谈,”晏千帆激动道,“不论你信与不信,西岭寨是被冤枉的。”
柳红枫道:“我暂且信你的话,只是,那个案子与你有何干系?我听说你早就返回铸剑庄了。”
晏千帆四下看了看,而后压低声音道:“只是晏家的说辞罢了,西岭寨遭人陷害之后,我们都
没能幸免,我同安大哥一起进了天牢,只是晏家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跟我长相相近的人,买通狱卒将我替了出来。”
柳红枫面露诧色:“是晏庄主的主意?”
“除了大哥还能有谁呢,”晏千帆苦笑道,“大哥趁我的身份尚未公之于众,找来一个无辜之人为我顶罪,将我救出天牢。起初他并没有将真相告知于我,我以为自己能够重获自由,是因为西岭寨冤情得雪,所以我一直等着官府的消息,没想到几日后,等来的却是安大哥被判处极刑的噩耗。”
“原来竟有这样的事。”柳红枫感慨。与。熙。彖。对。读。嘉。
“西岭寨因为这个案子,在一夜间没落衰颓,晏庄主这么做,”
晏千帆叹了一声,道:“我知道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晏家的名誉,我不怪他。可是我堂堂男子汉,却要别人替我顶罪赴死,以后我在江湖中还如何抬得起头。虽说消息没有走漏,但西岭寨的兄弟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安大哥被官府押走,如今看到我独自安好,怎会猜不到个中缘由,他们原就不待见我,如此一来,更将我当做出卖兄弟的叛徒,所以安大哥才不肯见我。”
柳红枫伸出手臂,越过狭窄的桌台,轻轻拍了拍晏千帆的肩膀:“也实在是难为你了。”
晏千帆抬起头,凝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忽地换了个轻松的口吻道:“柳大哥,我的事情都说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柳红枫眉毛一挑:“你这是要赶我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