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这难得的闲适时光,却被一阵喧哗打破了。
喧哗来自院子里,柳千铜锣似的响亮嗓门:“——你……你是哪、哪来的狮子?”
“不用惊慌,是我。”
段长涯熟悉的声音罩在布偶的皮囊底下,听起来有些发闷。
柳红枫顿时没了睡意,在床上拱了拱,像不倒翁似的侧过身,把脑袋凑到大门的方向,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身披一件通体金色的舞狮套偶,这种套偶平时要两个人穿,此刻却罩在一个人的身上,前足的位置塞了两只手臂,后足才是双脚,远远看去,好像是狮子原地站起来似的。
狮子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大步流星穿过院子,推开了房门。
柳红枫裹着被褥狂笑,像一团抖毛的兔子似的,将整张床都带得摇晃不止。
待他终于笑够,才开口问道:“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件皮囊?”
狮子答道:“借来的。”
柳红枫又问:“你这是哪来的雅兴?”
狮子再答:“如意酒楼的伙计跟我说,小千在房顶上趴了好久,就像看一看舞狮子,所以我特地借来给他看。”
柳千已经呆若木鸡。
柳红枫瞥见柳千的脸色,好容易敛住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小鬼,人家诚心来逗你开心,你站着不动是几个意思,还看不看?”
柳千的脑袋像木头人似的,一点一点扭向狮子的方向,目光之中半是惊诧,半是恐惧。
毕竟不久以前,这扮演狮子的人亲自按着他的头把他丢进学堂里念书,还要检查他背诵诗文的进度,简直比魔鬼一样无情。
柳红枫对狮子使了个眼色,道:“你去咬他的头,给他讨个吉利。”
站立的狮子点头应过,径直走上前,弯下腰,把嘴巴套在柳千的头顶。
“唔唔唔咿——”柳千僵在原地,口中发出奇妙的声音,战战兢兢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手掌摸上狮子的下巴。
毛茸茸,软乎乎的下巴,很快令人陶醉其中。
“原来舞狮是这样的!”柳千两眼放光。
才不是这样的——柳红枫再一次大笑不止。
*
笑也笑过了,玩也玩够了,柳千累得精疲力尽,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房中,不一会儿,呼呼大睡的声音便穿过院子,传进柳红枫的耳朵。
柳红枫对狮子挑眉道:“小鬼走了,你可以现原形了。”
狮子取下头套,露出段长涯的脸庞,神色依旧清正如常,只是少了平日里惯常佩戴的发冠,常常束起的头发此刻披散着,顺着肩膀落在背后,发稍被汗水津湿,在阳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那光斑摇晃着,晃得柳红枫心尖痒,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白皙精瘦的手臂像一座桥似的,一路架上段长涯的肩膀,捻起一缕头发缠在手指尖。
柳红枫一面玩弄段长涯的头发,一面仰起脸道:“你也咬我一下好不好。”
段长涯从善如流地弯下腰,一只手撑在床畔,另一只手挑起柳红枫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柳红枫还裹在被子团里,被对方居高临下地一压,往床榻中陷得更深了一些。
这一吻绵长缓慢,带着些慵懒的意味,两人谁也不着急,耐下心来细细品尝彼此的味道,阳光环绕在他们周遭,将他们裹进同一只明亮剔透的茧。
光芒流淌,被子团随着呼吸起伏一张一翕。
待交叠的唇齿终于分开后,柳红枫的脸颊已挂起两片潮红,嘴角勾出姣好的弧度,凝成一抹陶醉的笑:“原来狮子的嘴唇这么软。”
段长涯仍撑在床畔,低头望着对方,道:“就算软也能将你吞进肚子。”
柳红枫歪头看着他:“你没瞧见我在生病么?你现在吞下我,就不怕被我传染么?”
“不会的,你没那个本事传染我。”段长涯笃定道。
柳红枫的眉心凝起一个小结:“你未免太小瞧我了,看来今天我非得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话毕,从被团里伸出两条胳膊,变成两只五根爪的钩子,紧紧地勾住段长涯的脖颈。
段长涯虽然已经摘下头罩,但身上还穿着套偶的衣服。柳红枫的手贴在他的后肩一通乱摸,口中振振有词道:“毛茸茸,还暖和,手感真不错,小涯涯,往后你就穿着这个吧。”
“真的那么喜欢?”
“真的。”
段长涯突然俯下身,将裹住柳红枫的被子扯出一条缝隙,而后不由分说地钻了进去。
这一招使得猝不及防,骤然袭来的凉气让被窝里的人本能地向后缩。但没过多久,凉气便被身体的温度所取代。
段长涯的体温很高,带着一层薄汗,像个暖炉似的靠在柳红枫身边,两只大手借着被子的掩护,往柳红枫的身上贴。
……
*
第十七章 参商动
武林大会的擂台八面见方,由结实的木板拼搭而成,台阶陡峭,拔地数尺,俯瞰犹如太极卦象,四向正卦处插着四杆大旗,鼓满了风,猎猎飘扬。旗杆下的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器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这擂台比起亭阁楼榭,朱甍碧瓦,实在简陋粗鄙,但在江湖人的眼中,它却是至高无上圣地,值得为之赌上性命的舞台。仿佛只要踏上它,便能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庸碌的魂魄便得了升华,摆脱俗世纠扰,在奋起一搏中臻入绝境,散发出至为灿烂纯粹的光芒。
愈是惨淡的世道,人们便愈是将毕生希冀寄托其中。擂台上所淌的血已经不是血,而是醇酒。擂台上所负的伤也不是伤,而是奖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