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倘若只有柳红枫一人,他会选择铤而走险,但眼下还有西岭寨众泱泱二十余人,他不愿让任何一个无端送命。
齐顺蹲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我不要……不要变得跟冯广生一样……”
年轻的西岭寨战士初阵便遭遇死劫,站在鬼门关前,强壮的肩膀抖得像是筛子,手中的衣料不甚滑落在地上。
“别怕,冷静些,会有办法的。”柳红枫一面宽慰他,一面将自己蘸过水的衣衫递给对方。
失去了最后一层庇佑,柳红枫暴露在火海中,瞬间的灼痛几乎使他昏迷,臂膀裸、、、露处传来阵阵焦意,整个人仿佛要融化成一滩浊水。
若是被困死在此处,过去的十载光阴,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他不甘就这样死去,忍耐着痛苦抬起头,在绝望中四处寻找,这时,耳中竟隐隐灌入一阵熟悉的呼唤声。
“柳红枫!你死哪儿去了?”
语声很尖,吼得声嘶力竭,竟穿透了风烟,一直飘进山洞深处。
“禽兽!在的话赶紧吱一声——!”
如此令人生厌的小鬼,世上实在很难找出第二个。
柳红枫只觉得眼眶发酸,索性也扯起嗓子,吼道:“咋呼什么,我还活着呢!”
他的脚底突然有了力气,他站起身,顶着浓密的烟雾向入口处行进。终于,他看到柳千的影子,站在火海对面,垫着脚尖朝他挥手:“这里的火太旺了,我浇不灭!怎么办啊!”
他凝神远眺,只见柳千的脸上也是尽火烧火燎的痕迹,头发似乎被点燃过,衣衫也难以幸免。
“你傻吗,别过来,这么大的火,当心把你烧成炭。”
柳千不听他的警告,仍然顶着火势往前走,却又一次次被逼得后退。柳红枫远远看着他反复挣扎,却无能为力,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孩子,面对这么大的火,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听不懂人话吗!快走。”柳红枫竭声吼道。
“呸,我不走!”柳千道,“我要救你出来,让你诚心诚意地感谢我。”
“凭你一个人能干什么?”
“不只我一个人!”
柳红枫一怔,随即看到另一个人影由远而近,比柳千要高大得多,是个成年人,右手处用厚厚的棉带缠着,没有五指。
竟是赌坊中遇到的关野。
关野虽然断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却扶着一只水缸,他将半人高的缸稳稳地抗在肩头,缸中的水大约是从竹院的井里打来的,装得满满当当,随着他的脚步摇晃。
洞口距离竹院还有一段距离,就算健步如飞,也来不及再走一次,换言之,这缸水这大约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就算水缸装得再满,在如此澎湃的火势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妄图用水缸灭火,无异于精卫填海一样徒劳。
柳千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发出焦急的喊叫声:“不够啊!这点水不够啊!”
关野放下水缸,长吁道:“小祖宗,我已经尽力了,我又不能把井整个搬过来,你让我怎么办!”
西岭寨一行人紧跟再柳红枫身后,刚刚看到希望的曙光,却又被宣判了一次极刑,纷纷露出绝望之色,在痛苦中弯腰低头。
——当真走投无路了吗?
柳红枫咬紧牙关,被烟雾熏呛出的泪水很快被火烤干,他睁大了干涩的双眼,模糊的视线四下搜寻。
关野渐渐失了耐心,再一次举起水缸,要把救命的水泼进火海中。
“慢着!”柳红枫浑身一震,提声道:“先不要动!听我的!”
*
关野听到柳红枫的呼声,手猛地刹住。
柳千比两人还要急,跳着脚道:“有什么法子你快说!再晚一会儿,大家就要一起变熏肉了!”
柳红枫:“……”
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跟这个聒噪的小鬼死在一起,只是想想黄泉路上的唠叨声,他便感到头痛欲裂。
他要活下去。
许是水蚀的缘故,这片山洞的洞口内缘比外缘更高,像一只内陷的葫芦口,他抬手指向葫芦的边缘处,道:“将所有的水都往石头上泼。”说完又转向身后,对众人道,“待水泼上去,大家立刻协力推动岩壁,有多少力气全都使出来,不用留!”
西岭寨众人身经百战,当即领悟了他的意思——井水冰凉,而火烧过的石头是滚烫的。一凉一热,或许能使石壁松动,制造出破壁的机会。
火势集中在洞口中央,两侧稍薄弱一些,若能将岩壁扩凿,再拓出一条路来,便能够带领所有人安全逃脱。
机会只有一瞬间,可谓渺茫至极。
但人心总是妙不可言,只要傍住一线希望,便能够催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关野率先动手,泼出的水撞在岩壁上,发出滋滋的声音,顿时激起茫茫一片白雾。借着势头,柳红枫与众人几乎一起冲上前去。
昨日的伤尚未恢复,他使不出太大的力气,但来自身边的力量却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耳朵。
西岭寨众喊起了号子,整齐划一,好似磅礴的巨浪在他的胸中激荡,不遗余力地宣告着——这里是他的江湖。
山岩崩裂之时,他几乎听见胸膛深处传出的搏动声,犹如鼓擂一般,殷实而笃定,看似牢不可破的岩壁迸开裂缝,碎石轰然倾塌,露出一线光明。
西岭寨众欢呼着,脚步汇作一条河,争先恐后地涌向出口,柳红枫也紧随其后,被人潮裹挟着,终于脱离火海,重见天日。
竹林中凉风习习,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腑,死里逃生的人们卸下力气,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将胸膛中残余的火焰扑灭。
关野在一旁看着,也露出疲惫的神色,他今日才断了一只手,方才又动得十分剧烈,难免体力不支,露出疲态,余下的一只手垂在身侧,五指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