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280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江湖容不下败家之犬,等待他的将是一片残酷无情的天地。

一片寂静中,南宫忧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他实在不必太过忧虑,因为柳红枫与段长涯,这两个侥幸从他手中逃脱的人,如今已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在血海深仇面前,朝夕间缔结的情谊实在轻若鸿毛,不值一提,等待他们的唯有鱼死网破的结局。

待他们经历了比死亡更加深刻的痛苦,他们一定会感到后悔——后悔昨夜逃出火海,后悔今日挣脱噩梦,后悔曾经相遇相识,错付真心。

南宫忧独自留在黑暗里,守着仇人的尸骸,静候喜讯登门。

——好戏从此刻才真正开幕。

*

段府的院门敞开时,门外的风波已经暂时平息。

平息风波的人是柳红枫,不知他动用了怎样的话术,怎样的手法,竟将一盘散沙似的武林三教九流都团聚在他周围,心甘情愿听从他的吩咐,将刀剑枪戟都收回鞘中,停止杂乱无章的攻击。

虽然攻击暂时停住了,但武林人的队伍并没有退却,而是在柳红枫的指挥下,三五成组,横于门前,列成一排,抡圆了臂膀,喊着号子,反复擂击门板,动作犹如擂鼓似的,整齐划一,井然有序,累了便换下一个接替,如此前仆后继,没有一次中断。

铜门很厚,很沉,叩门声绵延不止,声浪在宅院中激荡,不放过躲在每个角落里的每一双耳朵,仿佛在高大声宣告——逃避躲藏终究无用,既然犯下滔天之罪,早晚要面对众人的责问。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两扇铜门终于徐徐敞开,露出一条缝隙。只是,连柳红枫也没有料到,跃入眼帘的脸孔,正是他最不愿面对的那一张。

段长涯。

随着门扉彻底敞开,熟悉的面孔跃然眼底,一览无余。

柳红枫与段长涯,两人都站在队伍的中心,被各自的同伴簇拥着,两条视线恰巧针锋相对。

柳红枫不禁愣住了。段长涯的神情严肃而端重,临危不惧,与前日拔剑斩除奸恶的时候几乎别无二致,因着有他镇威,天极门弟子的士气也比方才振奋得多。

但柳红枫知道,这人已经昏睡了一整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且,这人是为了救他的命,才落入今日的窘迫境遇。

重重敌阵之中,柳红枫反倒成了最懂得对手的人。

柳千紧跟在柳红枫身后,也在第一时间看清了段长涯的脸。小孩子的心性比大人单纯得多,不论有多少因缘错报横在面前,救命恩人始终是救命恩人,于是,他用力掐着柳红枫的胳膊,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替段长涯说话。

但柳红枫只是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噤声。

一块石头冷不丁出现,从后方掠过他的头顶,又擦过柳红枫的肩膀,在空中划出一条歪斜的轨迹,最后打在段长涯的左肩上。

投石的力道很虚弱,全然不能伤人,但却像一根钓线似的,揪紧了对峙双方的心。

投石的人正是一路高声哭丧的老者,他的肩背被棺材扁担压弯了,手臂在酸痛中打颤,他既衰老,又颓废,没有一丁点武艺傍身,以段长涯的身手,只要眨眼的功夫,便能轻易置他于死地。

但段长涯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左肩处留下一个土黄色的印记。

送葬的队伍像是受到了鼓舞,纷纷效仿,接二连三地将秽物扔向段长涯——石块,泥巴,枯枝,甚至还有发臭的鸡蛋。在一袭白衣上留下更多耻辱的印记。

段长涯默默受着,手无寸铁的人们投掷出乏力的武器,如雨点一般砸向他,留下深深浅浅的脏渍,衣襟,袖筒,腰间的系带,披在背后的鬓发,全都沾上了污秽。像是刚刚从泥潭中爬出来。他落脚的地方就在府门正中央,一向干净明亮的青砖石路,此刻变得好像商贾散尽后的闹市集,一片狼藉。

天极门弟子哪里受过这般屈辱,虽然挨打的是段长涯,可他们的尊严同样遭到了践踏,他们终于忍无可忍,高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段长涯却抬起一只胳膊,拦住身后蠢蠢欲动的同伴,道:“谁也不准出手。”

一干人咬牙切齿,收起架势,缩回原地,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咒骂声。

他们平素由段长涯一手训练,早就习惯了听从吩咐,只是,从来没有一道命令使他们如此难受,脚底好像钻了钉子,疼得刻骨铭心。

不知过了多久,送葬的队伍终于砸够了,终于停下手,质问道:“姓段的,人命关天,你们还打算怎么狡辩?”

段长涯道:“家父误入歧途,剑走偏锋,犯下罪行,我的确没有什么可狡辩的。”

“十年前的血衣案,也是你们姓段的干的好事?”

“的确如此。”

他承认得坦然,倒令对面的人纷纷愣住。

众人沉默的时候,柳千突然拨开柳红枫的手,站到队伍前方,指着段长涯的鼻子问道:“喂,你那个老顽固的爹爹是不是练了什么邪功,走火入魔,犯了失心疯,竟光天化日地杀起人来。”

段长涯一怔,第一次将目光落在柳千的身上,可惜只短暂停留了片刻,便像蝴蝶似的飘开了。

“你快说话啊!”柳千跺着脚催促道,“到底是不是?”

段长涯尚未作答,却听西岭寨的齐顺插话道:“小兄弟,你想得不对,尚且不论昨晚的事,就说十年前的血衣案,证据确凿,策划周详,柳大哥一直追查了十年,才终于抓住一条尾巴,如此阴险的诡计,怎么可能是一时失心之举?况且只采少妇的血,明显是有意而为,谁知是练的什么龌龊的武功。谁知在杀人之前,有没有做过更龌龊的勾当!”

柳千无言以对,偏偏小孩子的话又没几分重量,就算胡搅蛮缠也未必有用,他只能低下头,在心里悄悄咒骂,骂这个心口直快的齐顺太多事,不仅不解他的意,还要拆他的台。

他真正的意思是为段长涯开脱,不论怎样,这人救过他的命,总归是个好心人,不论段启昌犯了怎样滔天的大错,总与这个人无关。

但他也隐约感到了无望,不论他如何呼吁,始终是一场徒劳,段启昌毕竟是段长涯的父亲,老子杀人,儿子又怎能独善其身。

佛家有业力的说法,幼时他时常听侯郎中提起,只是那些话太过虚浮,太过艰涩,他只当耳旁风一样听过,不曾往心里装。此时此刻,曾经耳濡目染的字句却忽地响起,像一片云从天边飘过,在他的心田里烙下一块抹不去的阴影。

他想,人生来便被无数根丝线拴着,好像一只木偶,那些看不见的因缘果报在暗中牵动你的手脚,让你升入云霄,飞黄腾达,也让你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你以为你是自由的,可在浩荡的江湖面前,你就像是一滴水,唯有随波逐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市井乞丐,哪个能够真正顺遂心愿,恣意妄为。

柳千又转向身边的人,用视线拼命恳求道——柳红枫,你帮帮他,你救救他啊。

可是柳红枫只是沉默着,神情冰冷得仿佛换了个人,仿佛背叛了柳千的期待,与他越行越远。

柳千死死盯着段长涯,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人群之中有声音道:“姓段的,叫你老子出来,别再躲了,我们要当面卸了他的脑袋。”

段长涯道:“家父深知罪孽深重,已经以死谢罪了。”

哪知对面的人道:“你说谎,我看你们多半是将人藏起来,想要躲开风头。我们不会再信你们的鬼话了!”

“说得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休想再耍滑使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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