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素姨的防备。
素姨颤颤巍巍地凑到他的耳畔,留下一串低语。
柳红枫仔细听过,大惊失色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素姨拼命点头,“倘若有半句假话,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明白了,”柳红枫再一次抚着老人的背,道:“我相信你。”
素姨再次抬起头,而后,像是用尽了力气似的,一双眼睛失去了神采,缓缓合拢。
实在不能责怪她的软弱,埋藏了十年的秘密终于付诸于口,堵在心头十年的郁结终于解开。汹涌的情绪化作洪流,将她彻底淹没。
她昏倒在柳红枫的怀抱里。
柳红枫将她轻放在一旁,而后,从地上拾起她掉落的衣物,一件接一件搭在臂弯中。
他的动作很慢,但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锦缎美丽奢华,却又轻若无物,层叠的布料中泛着花香,历久弥新,竟将他在冥冥中指引到此处,将最后一块拼图亲手放进他的手里。
寝院已经空空荡荡,段府上下,每个人都抱着邀功寻赏的态度,四处搜寻段长涯的踪迹。
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们,又怎会留意到这一抹淡淡的沁香。
然而,世上最大的秘密,往往藏在最不经意的路上。
柳红枫走到院子里,展开手臂,任由层叠的衣物滑落,青石板上撒开,好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他点起火折,探向布料边缘,任由火舌将花瓣吞噬。
曾经的平南郡主留下的珍贵遗物,就这样付之一炬。
火焰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倘若真的有冤鬼还魂,此时此刻,恐怕正在这炽热的光芒中翩翩起舞吧。
烧焦的糊味取代了花香,阵阵黑烟腾向空中。
“怎么回事?少爷的寝院起火了?”远处传来阵阵惊呼。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火势眼看就要被天极门弟子发现。
柳红枫先一步离开院子,退回南宫瑾居住过的房间,一路上仔细抹去身后的足迹。
素姨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撑起身子,举目四顾,脸上带着初醒时分的茫然,然而,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只有院子里的火光还在跳跃,仿佛梦境的余韵。
她将门扉拉开一条缝,在看清院子里的火焰时,她缓缓跪了下来,伏在地上,把头深埋在手臂之间,好像在祭拜似的。
大火将南宫瑾的衣衫付之一炬,如此一来,徘徊在段府的鬼魂也离开了吧。
她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没有留意柳红枫的踪迹。
柳红枫已经走了,潜入来时的密道,将入口重新掩紧,而后沿着阴湿滑腻的台阶,返回地底的洞穴深处。
头顶的光亮再度消失,但这一次,他没有在黑暗中驻足太久,而是拼命迈开脚步,走得飞快。
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
宋云归迈入正厅时,南宫忧几乎是立刻沉下脸,问道:“不知宋堂主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被当成不速之客的人倍感委屈,挥挥手将下人遣散,而后把手杖放在一旁,自顾自地落座,道:“世子殿下,你可是我在瀛洲岛上最亲近的盟友,我忧心你的状况,所以来看一看,难道不行么?”
天极门既已易主,宋云归可以随时迈入这间宅院,享受天极门弟子的恭敬,他和南宫忧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见面,不必再躲进马车,借着私会红颜的名义掩人耳目了。
但南宫忧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仍旧站在一边,姿态颇有些逐客的架势:“你有什么要说,不妨直说吧。”
宋云归却毫无离开之意,反倒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一面品饮,一面道:“殿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啊,莫非和才院中起火有关?”
南宫忧被他一语道破心事,不由得皱起眉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火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
“是素姨又发起疯来,说看到阿瑾的鬼魂在院子里徘徊,吓破了胆,将阿瑾的衣服都烧掉了。”
“原来是她,倒也不稀奇,”宋云归点了点头,“不过遗物付之一炬,可是很大的损失啊,不如等离开瀛洲岛后,我去请最好的裁缝重新再做上几套。”
“不必了,”南宫忧冷冷道,“再好的裁缝,也只能做出拙劣的冒牌货。往后我再扮不成阿瑾,恐怕让宋堂主失望了吧。”
南宫忧的口吻颇为不耐烦,看得出他的兴致低到了极致,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段扭曲的关系。
但出乎他的预料,宋云归看上去并不失望,只是抿着淡茶,继续发问:“我还听说,段长涯已经离开了段府?”
南宫忧答道:“不错,他大约是想散散心,便擅自出门了。”
“散心?”宋云归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想要他的命,给他下了毒,结果反被他察觉,将人吓跑了吗?”
南宫忧神色一凛,当即提高声音道:“还请宋堂主不要妄言。”
宋云归只是轻笑一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道:“若是换作别人,我的确不敢胡乱开口,但我认识你这么久,对你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上一次放火杀柳红枫,这次下毒杀段长涯,都像极了你的手笔。你虽不通武艺,但心思却比习武之人还要更决绝,一旦决心要开杀戒,便会赶尽杀绝,绝不会放过一个。”
良久的沉默过后,南宫忧终于微微低下头,道:“你猜得没错,我是想要杀段长涯,不慎被他察出了端倪,打草惊蛇,宋堂主若是觉得好笑,尽管嘲笑我便是。”
宋云归的视线一直落在南宫忧的身上,好似蟒蛇吐出的信子,专注又滑腻,令人不寒而栗。
半晌过后,他终于开口问道:“既然已经失手一次,接下来殿下打算怎么办?”
南宫忧道:“当然是将他寻回,我已经派人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