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他忍不住要上前干涉,可段长涯却压住他的肩膀,道:“你该相信小千的本事。”
柳红枫急得跺脚:“相信他什么?他不过是个乳臭未乾的小鬼。”
段长涯道:“别忘了你也曾是个小鬼。”
柳红枫道:“我与他不一样。”
段长涯摇了摇头,道:“哪里不一样?难道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伶俐,无所不能,其他人都是傻子么?”
柳红枫冷不丁被骂了一顿,竟哑然失语。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段长涯的眼里,四目相对,他们之间经历过争逐与猜忌,欺瞒与背叛,然而,这个被他骗得团团转的人,却要他相信自己。
他看不透段长涯究竟是太聪明,还是太傻。他只能遵从对方的话,打消出手的念头,留在原地。
只听柳千还在与众人周旋,语声夹在嘈杂中,显得分外渺小,像是用尽了十二分的力气,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又深又响,才终于突出重围。
然而,便是这样虫鸣般的细小声音,竟渐渐渗入众人的心,裹足不前的武林人,纷纷向柳千身边靠拢,甩开颓丧萎靡的面目,重新鼓振士气。
柳红枫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柳千已经转回头来,将视线投向他,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神情,像是在炫耀似的。
黑暗浓郁迷离,可那双生机勃勃的眼却格外明亮。
柳红枫不禁摇了摇头,喉咙深处泄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用没人听得见的声调道:“你们一个个换着法子来逼我,如此下去,我都快舍不得死了。”
他的低语淹没在一片刀剑出鞘的铮鸣中。
夺船的队伍重整旗鼓,摆出进攻的态势,又一次冲了上去。
他们大都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他们的同伴有些已经被无情的海浪卷走,有些还躺在冰冷的甲板上奄奄等死,但他们阵势比方才还要盛大,还要勇猛。
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三教九流,拉帮结伙,入不了名门世家的眼,也被凡俗百姓所厌弃。他们没有高尚的品行,更不懂得圣贤礼教,终其一生,也不过随波逐流,贪图享乐,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这样的一群人,哪怕脚步朝往同一个方向,心始终是散的,始终各自为政,处处提防旁人,难以齐心协力。
但柳千的话终于将他们唤醒,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终于放下放下彼此间的陈年旧怨,豁出性命,并肩而战。
倘若每个人都忌惮自己的性命,谁也不愿冒险,谁也不愿付出,那么,他们便将永远失去那片浑噩自由的天地,永远无法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每个人都是一滴浊水,不成气候,唯有汇在一处,才是一片江湖。
在震耳欲聋的呼声中,柳红枫用余光暼向段长涯的侧脸。
段长涯目不转睛地凝着前方,睫毛微微颤动,遥远天空中黯淡疏寥的星辉落在他的眸子深处,好灯芯上跳耀的火焰。
不可思议地,柳红枫的胸口也随之一齐鼓动,像是被这一抹星星之火引燃了似的,他挺直虚弱的肩背,抬起乏力的手臂,从嘶哑的喉咙深处吐纳气息,用奇迹般的力量,擎起莫邪之剑,跟在段长涯身后。
双剑合璧,势如破竹。
武林人殊死相搏,不计牺牲,如飞蛾似的前仆后继,终于将东风堂的剑阵逼得节节后退,退到船尾一侧。
船夫们眼看形势骤变,也跟着缴械投降,将掌帆的位置拱手让出。
武林人握住帆绳,发出庆贺胜利的吼声,他们已经隐约窥见远处陆地的影子。
雨势渐渐减弱,天边隐隐泛起一抹亮色,黑幢幢的山影连绵参差,浮在黑暗尽头,只要将帆绳握在手里,胜利便是属于他们的。
“能看到海岸了!我们马上就要自由了。”
面对人们的欢呼,宋云归却发出一声冷笑:“你们真的以为夺下这艘船,便能高枕无忧了么?
第二十七章 枕黄粱
宋云归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武林人的头上。人群不由得露出迟疑之色,窃窃私语道:“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埋伏不成?”
张独眼啐了一声,道:“你们怕个屁,船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哪儿有埋伏,不过虚张声势罢了,我看不如干脆将姓宋的扔进海里,省得日后麻烦。”
没等话音落去,他便感到一只手扯动他的肩膀,他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刚好迎上齐顺的视线:“你干嘛?”
齐顺像是白日撞鬼似的,脸色苍白,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声线也随之一起颤抖:“独眼哥,你看……那些不是山,是船啊……”
顺着齐顺手指的方向,那些沉睡在黑暗尽头的影子,竟缓缓动了起来。
张独眼也跟着黑了脸,原来那些幢影并非连绵起伏的远山,而是漂在更近处的活物,是浮在海面上的舰船。
整整一排舰船,参差连绵,好似山影一般。但仔细看去,却有着更加锐利的轮廓,高矮分明,漆黑的桅杆上,渐渐有风帆升起。
船队像是结束了整晚的安眠,在晨曦降临之前率先一步苏醒,带着惺忪的睡眼俯瞰人世。
武林人再难保持冷静,纷纷惊呼道:“那是戍海的船队,你们怎么敢动用戍海的船队,来对付自家老百姓。”
宋云归的回答从不远处传来:“况且你们算哪门子老百姓,不过一群暴、、、民狂徒罢了,一不守规矩,二不服管教,却偏偏自诩什么武林,什么江湖,真是贻笑大方。官府都希望你们早早死在海上,省得为害这太平盛世,我看你们不如顺应天意,自裁算了。”
众人怒道:“你放屁!”
宋云归只是摇了摇头,叹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此刻不动手,待会儿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船队渐行渐近,轮廓从视野中浮现,变得愈发清晰可见。来者都是是真正的战船,铁包的龙骨,高悬的炮口,锐利的船尖劈开水面,掀起雪白的浪花,仿佛就连大海都露出畏色,为它们让出一条路来。
何等强悍的气魄,何等肃穆的威严。
本是镇守太平的仙身,却化身为张牙舞爪的厉鬼。
人世尚未苏醒,可是,一部分人的末日却已迫近。
宋云归的警告飞快应验,船队尚且距离很远,船沿上已是人头攒动。身披锦衣的官兵列成一行,擎起弓箭,冷矢撕开夜色,越过波涛,从四面八方向甲板上袭来。
早有准备的东风堂众从船舱里取出盾牌,结阵挡成一排,毫发无伤。但夺船的队伍却毫无防备,暴露在敌人的攻势下,任人宰割,全无还手之力。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