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他的衣衫雪白,腰间的束带却是漆黑的,背后的剑匣也是漆黑的,长剑隐隐露出剑柄。
黑白两色将他的身影割裂成纵横交错的格子,又鲜明,又纯粹,好似蛛网中透着日光。
这样一个人,不论走到哪里,一定是极出挑的。
这就是段氏的骄子,天极门未来的主人。
天极门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名门,祖上乃是当朝开国元勋,领受先帝重赏,在各地开设武馆,招揽贤才。弥经八代苦营,已如春风一般卷遍神州各地。天极门的学徒不仅遍布各地府衙,还有一些荣升官职,在军中担任教头。历代正三品武将之中,有一半都曾拜段氏为师。不论江湖还是朝堂,尊师重道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所以段氏虽无兵符,却受百将敬让,段启昌甚至与太子交情甚好,如今太子继位,段氏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但江湖毕竟不同于朝堂,段启昌虽有万顷家业,却只育有一子,将毕生心血倾注在他的身上。往后,爱子继承家业实在是顺理成章。
柳红枫忖度着,能在这里邂逅段长涯,实在是天赐的机缘。
可惜莺歌楼中气氛凝重,在蒸人肉人骨的销魂香味里,没人看出他活络的心思。
翠姨正忙着四处走动,伺候客人:“是小店安排不周,令各位老爷受惊了,奴家这就给各位斟茶倒酒。”
她已端出店里压箱的好酒,像流水似的挥洒,每斟一桌,都要亲自仰头饮过一杯,如此服侍了一圈,双颊已泛起潮红,头上沁出一层密汗,脚底晃晃悠悠,连站也站不稳,脸上却仍旧堆满灿灿的笑容,不敢有半刻的怠慢。
她楼里的姑娘更是主动投送怀抱,纷纷宽衣解带,做出娇嗔痴喘的忸怩状,极尽能事地接起客来。
为了明天一早仍有生意做,碗中仍有一口饭吃,她们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段长涯也在桌旁落座。
他并没有招呼女人,却有一干女人屡屡向他投送眼波。
他不仅地位尊贵,面相也生得年轻俊朗,英气十足,比起陋店里常常光顾的嫖客不知高明多少。哪个风尘女子不想与他旖旎一场,尝尝天之骄子的舌头是什么滋味。
已有人按捺不住,打算捷足先登。
是个名叫清兰的姑娘,身着一件杏黄色的短衫,下摆切着大腿根,腰肢盈瘦,眉黛娇柔,走起路来好似蝴蝶一般。
“段公子累了吧,不妨坐下来歇歇。”
蝴蝶说着便飞到段长涯身边,轻盈的身子扑进他的怀中,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灵蛇似的舌尖往他的嘴唇上舔。
段长涯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道:“在下无意久留,还请姑娘自重。”
清兰的脸蛋霎地涨红了,垂下头道:“我……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是我唐突了,公子不要动怒……”
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一字,匆匆转身,意欲逃走,哪知一只脚绊在桌腿上,打了个趔趄,“啊”地一声向后仰倒。
这次段长涯没有躲。
一个姑娘要摔进自己怀里,身为君子总是不该躲的。
杏色的裙衫几乎要贴住他的肩膀,却被另一只手臂稳稳地接住了。
“妹妹穿了这么漂亮的鞋,走路要当心啊。”
来者是柳红枫。
柳红枫方才还在远处看着,不知何时便已来到两人之间,就连段长涯也没看清他的动作。
他扶着清兰的肩膀,低头向她的鞋上瞥了一眼。被绊住的左脚鞋口上,露出一块深色的印渍,缓缓扩散,像是被水浸湿了似的。
“多谢。”清兰细声细气地说,她撑着桌沿站稳脚跟,转头欲走,却发现手腕依然被柳红枫拉着。
她回过头,眼中流露出慌张的神色,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惹人怜惜。
柳红枫却全然没有动容,反倒将眉毛挑得老高,用夸张的口吻问道:“咦,妹妹你当真是冰肌玉骨啊。屋里如此闷热,你的身上却如此凉爽。”
清兰的脸色骤然一变。
*
段长涯露出诧色,偏过头望向身边的不速之客。
柳红枫用余光瞥了段长涯一眼,心头当即一颤——这张脸蛋果真是英俊,从近处看去,好似刀削斧凿一般标志。
他飞快地挤了挤眼睛,而后将视线转回清兰身上。
清兰低垂着头,抬起眼皮怯怯地瞧他,口中喃喃道:“我……我最近染上风寒,身子一直很凉……”
“是么?”柳红枫道,“可我却摸到一股奇异的内息在妹妹体内流淌。我素来谦逊好学,这般精湛的功夫让我很是好奇,能不能教教我啊?”
他的语气轻浮,指上的劲力却半点不含糊。清兰无法从他的腕底挣脱,神情更显慌乱:“你……你说什么内息,我又没学过功夫,听不懂。”
柳红枫轻笑一声,道:“方才小千寻不到暗器,是因为那暗器是由冰凝成的针,在如此闷热的房间里,冰很快融成水,水很快化成汽,他当然找不到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要将冰针收在身上,保持不融,身上必须得很凉才行,哎呀,妹妹你的功夫还不到家,你看这鞋尖上的冰都化了。”
清兰的脸颊顿时失了血色,他不顾得体面,脚尖飞快往后缩,一面挣扎一面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她挣扎得越凶,柳红枫反倒越冷静,他方才抓住清兰的时候,故意用内劲儿抵住她的经脉气行,使她的内家功夫无从施展,为的就是逼她露出马脚。
“冰水钻进脚心的滋味,想必很难受吧。”
“你——”
没等柳红枫说完,段长涯忽然蹲下身,伸手捧住清兰的鞋子。
“呀——你干什么,放开我!”
清兰哪里还有方才的妩媚模样,一面惊呼,一面踢弄腿脚。但段长涯的手稳如磐石,一面压住她的脚背,一面将绣花鞋从脚面上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