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242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蒋二娘惊讶无比,又不敢夸奖弟弟。男人哪能做妇人的活儿?夸男人针线厉害更似侮辱。

  谢青鹤丝毫不以为意。

  他对针线没什么大兴趣,倒也不觉得妇人功夫他就做不得,此前不学,是他不怎么喜欢绣活儿。

  这会儿之所以主动问询,是想给姐姐们帮帮忙。他自认做东西又快又好,学得也快。他帮做一个,蒋幼娘就少做一个,免得明日交不出帕子,又被张氏拿大嗓子吵吵——他真的太厌恶这环境了。

  蒋幼娘端着晚饭进门的时候,谢青鹤已经帮她绣了两个帕子了。

  她看见谢青鹤拿着她的丝帕,拿着她的针线,整个人都不好了:“你——”

  谢青鹤也学她们姐妹的动作,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你要把娘吵来?”

  蒋幼娘快步上前放下托盘,怒道:“谁让你动我的针线?”去抢谢青鹤的手帕和针线,又计较身边的蒋二娘,“二姐你在这里也不管管他?这帕子是要钱的,几十钱一个,我……诶?诶?”

  谢青鹤看了托盘里的食物。

  满满一个大瓷碗的蛋炒饭,大约是放了两三个鸡蛋,黄澄澄地撒着葱花,香气四溢。另有一个砂锅没揭盖,里边应该就是红烧肉。除此之外,有一碗白米饭,碗边卧着咸菜、萝卜干,另有一碗稀粥,粥里也撒了一点儿切碎的萝卜干。

  这就是三个人的吃食。根据蒋家一贯的规矩,三个人吃三种完全不同的饭菜。

  蒋幼娘凑近了油灯去看手里的帕子,满眼痴迷,爱不释手:“这个花儿绣得真好啊,又细又密,看着像是真的一样……二姐姐,你在姐夫家还有空做绣活儿么?你这是突然开窍了吗?你怎么绣得这么好啊……”

  蒋二娘哭笑不得,说:“这是弟绣的。”

  蒋幼娘还沉浸在逼真细腻的绣功中,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啊?弟弟?他?”

  “现给你绣一个看看?”谢青鹤伸手。

  蒋幼娘将信将疑地把帕子递了回去,不时去看蒋二娘的脸色,认为这可能是个恶作剧。哪晓得谢青鹤接了帕子略看了一眼,飞针走线似蝴蝶穿花,真正是做得又快又好,看得蒋幼娘目瞪口呆。

  “就、就是……拿针的动作,怪别扭的……”蒋幼娘也说不出哪里怪。

  谢青鹤心知肚明。他拿针线的动作更似兵器,普通秀娘拿针走线都有一整套规矩,是前人总结出来的心血,然而,他使力运劲儿已经自成一派,去学别人的经验不如用自己的经验,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直接用指法或暗器手法把针从丝面弹出去,蒋幼娘看着自然觉得很违和。

  “我这里马上就好了,姐姐们先吃饭吧。”谢青鹤说。

  蒋幼娘把稀粥端在手里,凑近了谢青鹤身边,探着头看弟弟绣帕子。

  蒋二娘手里的帕子恰好收尾,她把针线收拾好,拿到那碗白米饭,说:“大晚上的这么硬的饭我也吃不下,幼娘,你分我一半稀饭可好?”

  蒋幼娘压根儿就没回头,眼珠子盯着谢青鹤的手指:“你先吃,吃好了我们换。”

  蒋二娘就开始吃饭,两口饭一小口咸菜,萝卜干咬得嘎嘣脆。

  蒋二娘是归宁的女儿,她才有资格吃蒸出来的干米饭,是扎扎实实的精米。蒋幼娘是未出阁的女儿,就和日常一样吃些稀饭。姐妹俩感情好,将饭混着分吃不分你我。

  然而,蛋炒饭和红烧肉就放在面前,姐妹俩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这是多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学会的血泪教训。

  弟弟的东西,绝不能碰。

  谢青鹤只好放下手里的针线,揭开砂锅盖子,看见里面只剩半块的红烧肉。

  这红烧肉本是巴掌大小,中午待客时,徐浓和蒋占文吃了两筷子。下午蒋占文独酌消遣,又吃了几筷子,就只剩下半块了。另有浓油赤酱泡着,香气四溢。

  蒋二娘在夫家吃得不错,蒋幼娘就比较可怜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谢青鹤直接把蒋二娘那一碗白饭连着卧着的咸菜、萝卜干,一起倒进了砂锅中,又拨了些蛋炒饭进去,说:“姐姐们分着吃吧。”

  蒋二娘和蒋幼娘都很吃惊。

  蒋幼娘忍不住把他上下看了好几眼:“你今日……莫不是被鬼怪附身了吧?”

  谢青鹤还得负责给两个不好意思伸筷子的姐姐分饭,舀出来的拌饭瓷碗还给二娘,砂锅里油酱颇多,端给了常年粗茶淡饭的蒋幼娘。蒋二娘还把碗里的红烧肉夹出来,放在蛋炒饭的碗里:“我吃些油水就好了,你吃肉。”

  谢青鹤顺手全都夹给了蒋幼娘,说:“我昨日醉酒,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梦。”

  蒋幼娘忙着把这块肉还给蒋二娘,急吼吼地扒了一口饭吃,满脸满足,并不关心他的梦,显然也不是很担心弟弟没鬼怪附身的事——如果真的是鬼怪附身,这鬼怪比弟弟可爱多了。

  再者说了,只听说鬼怪吸食男人的阳气,她一个女孩儿只有阴气,不怕被鬼怪吸。

  倒是蒋二娘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梦里我知道二姐姐被姐夫打断骨头奄奄一息,差一点就死了。”谢青鹤说。

  蒋二娘捂住嘴巴。

  蒋幼娘也来精神了:“我就说你怎么知道二姐姐挨打的事呢!竟是梦见的?这么灵?”

  “大姐姐的事,也是梦里知道的。”谢青鹤暗示了蒋二娘一下。

  蒋幼娘并不知道蒋元娘小产之事,谢青鹤也不能四处宣扬。挑中蒋二娘去给蒋元娘买药,是想说服蒋二娘、顺便用给蒋元娘调理身体之事,绊住蒋二娘不让她回家。

  其实,蒋英洲并不知道大姐曾经小产的事,他甚至都不知道蒋元娘在李家过得怎样。

  蒋元娘情况不对,完全是谢青鹤凭着蛛丝马迹推断,再借医术望切而得。

  蒋二娘对他的这个梦顿时更信服了。

  蒋幼娘很茫然:“大姐姐什么事?二姐?你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蒋英洲本是心冷薄情之人,压根儿就不在乎姐姐,甚至于父母的死活,但是,没有人肯承认自己的兄弟不在乎自己,谢青鹤想要撒谎,蒋家姐妹很容易就会相信。他诚恳地说:“我是凶蛮自私不懂事,可是,姐姐们是我的骨血至亲,我再顽劣自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们陷身火海……”

  “所以,我想让二姐姐回家来。”谢青鹤用他那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蒋二娘。

  蒋二娘又被他看哭了,一直擦眼睛:“我就说,我们家弟弟,只是不懂事……他长大了,长大了就好了……总有长大的一天么……”

  谢青鹤心中冷冷地想,可惜,你家脑残弟弟等不到长大,就作死了全家。

  蒋家姐妹本身就没什么见识,乡野之中,鬼神之说更是风行。谢青鹤说自己做梦云云,又精准地验证了蒋二娘挨打、蒋元娘小产之事,蒋二娘马上就相信了他的说辞,对他深信不疑。蒋幼娘除了一直追问大姐姐什么事之外,对弟弟的说辞也没有太大质疑。

  毕竟,家里的讨厌鬼弟弟,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贴心懂事”,不用梦境鬼神之说,说不过去啊。

  蒋二娘原本就有些动摇了,有了这一出之后,她勉强下定了决心,要与徐浓和离。

  “可是。”蒋二娘下了决定之后,反而觉得满路荆棘,“这要怎么才……离得掉啊?他如今打我也不凶,我若是说要和离归家,只怕爹娘要先打死我。”

  “还得问一问三姐姐的想法。”谢青鹤故意去问蒋幼娘,“二姐姐这事闹出来,世人总要指责是我家理亏。说不得要耽误三姐姐的婚事……”

  蒋幼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问他:“你只养二姐,不养我吗?”她失落极了。

  “我还想与二姐一起开个针线坊,以后你管柜面上的事,我和二姐管绣活儿,怎么二姐姐可以和离回家,我就不能不出阁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凶了,不喜欢我?”蒋幼娘弱弱地问。

  “既然三姐姐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事情就很好办了。”谢青鹤说。

  蒋二娘和蒋幼娘都很迷茫。这事怎么可能好办?

  “如果爹支持你和离,这事会不会变得很容易?”谢青鹤问。

  两姐妹都点头,蒋二娘皱眉道:“可是,爹不会支持我和离啊。这事如此败坏门风,会影响爹的名声,他以后要出门吃席当陪客就不方便了。”

  “如果他非常非常讨厌姐夫呢?”谢青鹤又问。

  “爹他一直也不很喜欢你姐夫,可若是非常讨厌?那是真的没有啊。”蒋二娘说。如果非常非常讨厌徐浓,哪可能把女儿嫁给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婿不体面,不怎么看得起罢了。

  “如果因为二姐姐一直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我,二姐夫几次催促不归,心生不忿,来我屋里质问我,我俩一言不合,他就大打出手,生生把我打成重伤了呢?”谢青鹤反问。

  蒋二娘和蒋幼娘都惊呆了。蒋二娘支支吾吾地说:“他……他应该不会来打你……我也不能留多久吧?纵然我不想回去,爹娘也会催我回去。”

  蒋幼娘拉住她的袖子,说:“弟弟装病不让你走,你在,他就精神好,你走了,他就卧床不起,爹娘肯定要去找你回来。多弄几次,二姐夫总有来接你的时候。房门一关,爹娘不在屋里,弟弟说是姐夫打了他,我也在门外说听见二姐夫骂人打人,到时候二姐姐你只要哭就行了……”

  蒋二娘又很担心地问谢青鹤:“那你也不能真的重伤吧……”

  谢青鹤笑道:“我自然知道怎么装病。”

  蒋幼娘满脸兴奋:“对,他装得可好!”

  姐弟三人商量着未来的事,吃了饭,蒋幼娘去洗碗,谢青鹤又接着帮她绣帕子。蒋幼娘回来要接手,谢青鹤说:“我做得快。你要想做难道没有针线了吗?”

  蒋幼娘无奈地说:“针线是有,绣绷子就两个啊。你用的是我的,二姐用的是娘的。”

  谢青鹤把丝帕从绷子上拆了下来。

  蒋幼娘正说你那剩下的也给我吧,哪晓得就看见谢青鹤就着软绵绵搭在手指尖的丝帕飞针走线,居然和放在绣绷子的效果一模一样,照旧是平整细腻,没有一丝瑕疵!

  蒋二娘和蒋幼娘同时张大嘴巴,蒋幼娘更是凑近了将他绣好的针线仔细打量,叹为观止。

  确认了弟弟徒手绣花也没问题之后,蒋二娘与蒋幼娘才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做绣活儿。她俩偶尔对视一眼,觉得跟弟弟坐在一起绣帕子,这场面实在很可笑,坐在旁侧的谢青鹤却毫无所觉。

  她俩才绣了两张手帕,谢青鹤就已经把素帕全都绣完了,针线一放:“睡觉。”

第159章 溺杀(5)

  到第二天,蒋二娘借口给弟弟买大补丸去了药铺,照着谢青鹤写的方子拣了两副汤药,又备了些糕点小吃,一并提着去李家拜访。

  蒋元娘在李家辈分高,上面没有婆母管束,也不必看谁的脸色,要接待自家妹子非常自由。

  姐夫李常熟在柜上忙碌,蒋二娘就直接去后院见了蒋元娘。

  她根本不提这是弟弟的主意,只说她从长姐带回家的礼物看出了些不妥,又见长姐厚装浓粉,心生不虞,找相熟的大夫问了情况,就带了药材上门。说罢,蒋二娘还故意问蒋元娘,姐啊,你是不是这个病症?若不是可不能吃这个药,对症下药才好。

  蒋元娘一辈子也不曾被娘家人关心过,张氏偶尔打发蒋幼娘给她捎带些烧饼咸菜,也都要暗示家里这里那里不趁手不方便,想要姐姐贴补几个——饶是如此,蒋元娘照旧拿着家里的咸菜去跟丈夫献宝,直说张氏做的咸菜是一绝,县里都买不到这么干净美味的好东西。

  事实上,生在一口饭食都要计较的蒋家,姐妹之间的感情也非常淡漠。

  也就是出嫁之后生活得宽裕了,蒋元娘和蒋二娘看上去才尊重体面些。小时候,弟弟的东西不敢抢,姐妹之间纯就是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的关系,感情能好到哪里去?婚后有些善意,也都下意识地还给了爹娘兄弟,哪里想得起自己的姐妹?

  蒋二娘带着药材上门关心,蒋元娘非常意外和感动,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地开了箱笼,把压箱底的上好霜糖、玫瑰露都拿了出来,招待妹妹。

  看着蒋元娘摆了一桌子的零食浆水,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拿来招待自己,连新得的一盆子海棠都要搬出来给自己看一眼,蒋二娘也暗暗惊动。原来长姐这么孤独,这么期待家人的关爱。

  ——平日里给娘家贴补鸡鸭鱼肉,油盐酱醋,张氏那不阴不阳的脸上从来没什么感激之色。

  今日不过是拿了两副汤药上门,长姐就这么感恩戴德,蒋二娘终于有了点砸钱听响的自觉。她默默地捏了捏荷包,荷包里装着长姐给弟弟的银票,蒋二娘决定回去就还给弟弟。

  就冲着长姐的兴奋欢喜,这两副药花销的小钱,蒋二娘也掏定了。

  她默默地想,姊妹之间,也是要多走动的。

  蒋元娘要招待妹妹午饭,蒋二娘连说不好,家里弟弟还在病中,得赶回去照顾。

  她颇有城府,情知蒋元娘是个温婉不争的性子,见不得太多离经叛道之事,家中筹谋的和离之事并未与蒋元娘透露,更不打算找蒋元娘商量对策。约定过几日再见后,蒋二娘又匆匆离开。

  回到家里,张氏似是心情不好,独自坐在堂屋里抹眼泪。

  蒋二娘也是被亲娘尖酸惯了,并不敢进门去劝,先去找蒋幼娘询问情况。

  进门就看见弟弟躺在床上,妹妹坐在床头,两人手里居然拿着一本书。

  蒋二娘惊讶无比。

  蒋英洲是个很刁横的性子,他的书本笔墨都不许姐姐们碰的,说是女人阴气重,沾了圣贤书会带晦气,还常常以此嘲讽蒋幼娘——蒋幼娘很想跟着他一起认几个字,蒋英洲四五岁不懂事的时候,还真让蒋幼娘学了不少,到后来发现蒋幼娘总是学得比他快,他恼羞成怒就再不准许蒋幼娘认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