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43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谢青鹤暗暗下了决心,他要回去一趟。去拜见恩师,也想见见师弟。

  ……师弟这么调皮捣蛋,师兄得给他粉嘟嘟的脸蛋上真画上胡子,以儆效尤。

  云朝发现主人生活得越发规律了,平时喜欢躺在露台上赏景养心,如今不仅要闲心养意,每天两趟拳剑也少不了——要知道谢青鹤皮囊负荷极重,这些年都重在养心,很少锻体。

  见谢青鹤锻体之余,还要费心记录秘本,云朝请求代笔。

  谢青鹤也拒绝:“这本真诀我要亲自来录。”

  给师父的秘本是为了救命,当然要追求效率。给师弟的礼物,他想亲自动手。

  待到次年春暖花开之时,谢青鹤找出停在田垄边的飞鸢,带上给师弟的礼物,独自出发。

  云朝想要跟随,谢青鹤笑道:“你跟得上?”

  飞鸢一去千百里,任凭云朝脚程再快,也只能看着谢青鹤乘风远去。

  谢青鹤并未直奔寒山,途径阆云境内,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烧鸭饭,打听了去年的情形。

  据乡人所说,去岁阆云祝州附近遭了洪灾,不少难民四处逃窜,阆云太守命祝州附近的连城、安城、鼎城等六地施粥救济,最终只有连城遵命搭起了粥棚。所有难民都往连城求生。然而,光是连城一地,哪里受得了这么多难民一拥而入?

  最终连城存粮告罄,不得不封城驱赶难民。难民推城闹事,引起民变。

  事情闹大之后,太守府出兵平乱。

  倒霉的连城县令却未能全身而退,以酿起民变,凌辱县衙之罪,被朝廷判处斩刑。

  ——唯一一个爱惜生民、施粥赈灾的连城县令,结局竟然是获罪被斩。其余五城不尊太守号令,拒绝施粥赈灾的县令,这会儿还好端端地继续当着父母官。

  “这世道……”乡人轻啧一声,拿了谢青鹤给的赏钱,又给谢青鹤添了一壶茶。

  谢青鹤吃了饭,又去当初被命令施粥却抗命的五个城县转了一圈。他有飞鸢乘驾,速度极快。

  这五个县城里的百姓说法态度也不一样。

  提及去岁之时,宜城百姓只管替父母官辩护:“我们宜城本来就不及周边富庶,前年遭灾,还是曹父母腆着脸拿官声担保,才找邻县的富户借了粮食来应急,咱们库里有些粮食也要还账的呀!咱们治下百姓自己都还吃不饱呢!想要开粥棚,拿自家百姓的血肉去喂祝州的难民么?”

  谢青鹤便离开宜城,往鼎城去了。

  鼎城百姓就很尖刻了:“咱们哪里不曾施粥赈灾?老父母家也受灾啦!”

  谢青鹤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出来。鼎城县令原来开过赈济的粥棚,只是做了个样子,让人煮了些稀粥,还叫自家仆役去吃了一顿,随后就借口粮食不够,马上把粥棚封了。倒是库里的存粮,被他夫人搬了不少到娘家囤着——简直是奇葩。

  谢青鹤赶到鼎城县衙时,县令大人正在后堂歇息,见了谢青鹤大吃一惊:“你是何人?”

  “我有一批衣裳药材香料,去岁在连城往东六十里处,被人抢了。”谢青鹤说。

  县令满脑子浆糊:“啊?”连城距离鼎城好远不来,中间还隔着一个祝州呢?

  “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能叫我平白丢了这么多东西吧?”谢青鹤说。

  县令还没反应过来,一缕指风弹过。

  谢青鹤突然觉得,剑不在手里,实在有些不方便。

  不过,这时候往武兴走一趟,未免有些太远了。倒是从寒山回来时,往武兴去转一圈,吃一吃武兴的钓虾,喝一喝武兴的玉壶春,顺便把剑取了。谢青鹤定好了计划,转身出门。

  背后鼎城县令的尸体才缓缓地瘫软在地上。

  谢青鹤将剩下三个县城也都走了一遍,若碍于自身粮储不足,实际没有条件开仓赈灾的,他转身就走。若是趁着祝州受灾,伺机中饱私囊,或害怕难民涌入、明哲保身的,全都被他一指弹死。

  他并不只问一家,贫民富户都问。若有官声极差、老百姓诅咒其蒸害生民的,他也顺手杀了。

  ——平时谢青鹤并不会太多过问世间事,上官时宜也不准许他多事,这回出手是为了复仇。

  难民抢了他的东西,他自然不好欺负难民。

  那,为什么会有难民?

  谢青鹤管不了天灾,人祸总得有人来背。

  当初云朝回来禀报,他详细问明白了东西被抢的地点,就已经想好了今日之事。

  总而言之,别想占谢青鹤的便宜,他的东西,万万抢不得。

  ※

  有飞鸢在身,谢青鹤一个下午就处理好了五城之事,当即也不停留,继续往寒山而去。

  也是因为耽搁了半个下午,谢青鹤返回寒山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回自己的家哪里需要顾忌?谢青鹤也不管是何时辰,轻车熟路地越过了外门岗哨,飞回了观星台。

  这时候,当然不敢去飞仙草庐打扰恩师。

  不过,偷袭一下师弟,想来师弟绝对不会生气。说不得还很欢喜?

  谢青鹤将飞鸢停下,都顾不上回屋子看上一眼,就想去檀香小筑寻找师弟。这时候才发现观星台自己的屋内还点着灯。谢青鹤想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师弟已经搬过来住了?

  他的地方,除了束寒云,别人谁敢轻易来侵占?上官时宜也绝不会允许。

  只有束寒云。

  他曾答应过,让束寒云住进来,上官时宜也知道他和束寒云的关系,不会阻拦。

  若是束寒云住在檀香小筑,谢青鹤去找他还要更小心一些。毕竟李南风、陈一味与许多外门弟子都住在那里,耳目繁杂,一旦惊动了一个,整个寒山都要炸了。

  现在发现束寒云就住在观星台,谢青鹤也很欢喜。

  他摸了摸放在怀里的秘本,心想,师弟看见我给他的礼物,一定很喜欢。

  既然要给师弟一个惊喜,谢青鹤便放轻了步伐,悄悄靠近。观星台是他的住处,哪怕五年多没回家了,也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束寒云也并没有改变这里的格局陈设,谢青鹤实在太过熟悉。

  谢青鹤直接绕到了卧室的窗前。

  外边没有灯火,屋里也只有一盏灯,谢青鹤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影子,朝窗内看去。

  “找死!”

  屋内一声清叱。

  谢青鹤仓促躲避,扑面而来的魔气,让他整个脑子都是木的。

  束寒云已从窗户追了出来,长鞭在手,似要往前追。看见目标就在窗前没有远去,他也很意外。正要反掌灭口,目光触及那人身影与脸颊轮廓,这一掌顿时就下不去了。

  “大师兄?!”束寒云眼中一片混乱,竟有一丝恐惧,“您……您怎么……”

  谢青鹤顺着他的脚往上打量,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蟒皮鞭子,熟悉的脸庞……只脸上说不出的惊恐困窘,似乎还在努力想着,应该怎么向谢青鹤解释。

  谢青鹤半身力气都失去了,顺势靠着墙坐下,说:“你也该给我一掌。”

  束寒云咬唇道:“师哥!您先起来,进屋喝杯茶,我慢慢给你解释。”

  “我的罩门在肩上。就在这里。”谢青鹤指着左边肩窝,“我劝你马上劈死我。”

  “师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您曾告诉我,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我是修炼了不平魔尊教给我的心法,我也承认这些年我一直在修炼魔门的功夫,可我……您不在,师父受伤,我若没有保护宗门的力量,我要如何履行对您的承诺?”束寒云蹲身抱住谢青鹤,“师哥,你相信我!”

  谢青鹤捏紧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推开半尺,一字一字地说:“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你了。”

  束寒云紧紧地盯着他,似乎要确定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二人双目相对许久,谢青鹤眼眸中没有一丝温柔,束寒云一颗心越来越飘,勉强拉住他的双手,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先前不知道是师哥在窗外,才放了一枚暗器。师哥要杀我,我只能求师哥饶命,不敢反抗,更不敢还击……师哥,你听我解释,不要杀我,好不好?”

  “束寒云,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有多少魔尊?”谢青鹤指了指自己的玄池。

  束寒云迟疑了一下。

  “你修炼魔功,若不出手也罢了。”谢青鹤举起右手,指尖携着一枚银针,“你刚才射了我一针。带着魔气。别的功夫我判断不出深浅,魔功?”

  “你这魔功练了不足半年。”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在半年之前修炼魔功?”

  束寒云万万想不到谢青鹤对魔功如此敏锐,居然可以一眼看出他修炼魔功的时间。

  半年前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一个黑衣背剑的少年,携带着大师兄的礼物,来到了寒江剑派。

  他和师父受到了大师兄写来的私信,他得到了一匣子大师兄亲手做的狼毫笔,小师弟得到了一套五龄拳的行功小人。除此之外,师父还得了一本《齐祖养命经》。

  束寒云抵赖不过,哭道:“师哥,我没有别的心思,我只是为了自保。”

  他怕。

  一旦上官时宜恢复了全盛时期的修为,会放过他吗?

  他紧紧抱住谢青鹤:“师哥,你若在山中,有你护着我,我也不会这么害怕!可是,你不在啊!我狠狠得罪过师父,他是师父,我是徒弟,他要杀我,难道还要借口?若师父将盘谷山庄之事告知天下,师哥也不敢、不能护我!”

  谢青鹤只觉得怀里自己费尽心力录下的《泓龙真诀》,烫得让人丧气。

  自盘谷山庄之后,师父与师弟心存芥蒂,本就不能再共存。他却天真地希望一切能恢复如初。

  是他逼着师父与师弟,在寒山之上心怀惴惴地相处了五年!

  上官时宜才开始修炼《齐祖养命经》,束寒云就惶惶不可终日。那么,这五年来,束寒云的战力一直死死压着上官时宜,师父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谢青鹤看着故意哭给自己看的束寒云,说:“别哭了。你随我去见师父。”

  束寒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抗拒:“师哥,你相信我,我这些年一直都循规蹈矩,谨守本分。对师父我没有一丝不敬,小师弟我也尽心竭力抚育……”

  “你不能再留在寒山上了。”谢青鹤替他擦去泪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隐居去。”

第36章

  距离天亮,还有近一个时辰。

  谢青鹤带着束寒云在山道上盘桓,他知道,一旦离飞仙草庐近了,师父就可能被惊动。

  束寒云虽入魔道,可谢青鹤仍旧觉得事态在控制中,至少不是必须半夜把师父吵起来处置的紧急事态。所以,他将束寒云带出来之后,就在飞仙草庐附近的山道上暂时停留,等着天亮。

  束寒云哭得满脸憔悴,故意蹲在地上,做出一副落魄可怜的模样。

  谢青鹤明知道他是卖惨,还是会心疼,近身轻声问道:“师弟,你若是累了,我陪你去下边草亭坐一会儿。”

  束寒云抱臂满脸,只管蹲着不动。

  谢青鹤便解开身上的斗篷,铺在山道边的石头上:“你若不想走,就坐这里吧。”

  束寒云心知师兄爱洁,见他脱了斗篷安置自己,忍不住抬头看谢青鹤的脸色。黎明之前,山中清寒无比,星月皆隐,太阳未升,夜色无比幽漆,他看不清谢青鹤的脸,只能看见师兄的身形轮廓。

  这一眼就让束寒云震惊了。

  先前谢青鹤都披着斗篷,仿佛和从前一样体格英伟潇洒,如今才发现师兄好瘦!

  与从前一样的肩宽,往下则是仿佛失了所有肉的枯瘦,衣衫覆在身上,空荡荡的敞着风,大约也知道自己瘦得过分,素来注意形容的师兄未曾扎紧腰带,袍子就这么直直垂下。没了斗篷遮挡,山风一吹,才显出师兄的骨瘦如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