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像野
门一推开,他看见陈昭正坐在里面抽泣。
他的这个助理,大多数时候都很上道,聪明伶俐办事效率极高,而且对他非常忠诚。
但就是偶尔会发神经。
看到陈昭那张涕泗横流的脸以后,宿白微嘴角一抽:“你在我办公室里做什么?”
后知后觉的陈昭猛地止住哭声抬起头,喊道:“老板啊!这破项目研发个小机器搞了五年都没成,今天我从他们手里做交接的时候才发现这公司的财务状况简直一塌糊涂!呜呜呜,我在你办公室看了一上午报表了——”
宿白微被他鬼吼鬼叫一通,无奈地选择了无视他。
脱下外套挂好后,他面无表情坐到了办公桌前,看陈昭还在那儿浮夸地抽抽,就下意识地问了句:“看完了?有什么想法。”
一听到他问话,陈昭立刻从沙发上蹭了起来,抱着资料跑过去,把文件往宿白微面前一放,说:
“虽然项目还在集团旗下,但事实上从前年开始资金链就已经断了。负责人之前也去找过集团,想申请下一轮融资,结果方案都没交出去就给打了回来。这边的技术团队也基本解散,只剩下几个挂名的总监在那儿混日子,估计每天掰着手指头等破产清算呢。”
陈昭把他眼角那点儿干巴巴的眼泪擦了又擦,发现宿白微并没有打算陪他演这出窦娥冤之后,就又恢复到平日里那副勤勤恳恳的认真模样,开始事无巨细地给宿白微罗列他们如今面临的各种问题。
最后他发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疑问:
“集团是不是弄错什么了,为什么会把咱们给调过来?就算您再有本事,这项目本身已经是无力回天,唯一救活整个公司的办法就是另起炉灶——可咱们为什么要浪费这个时间?您之前手里大小产业哪个不是风生水起,何必要花这些功夫来拉扯一个小破企业?”
对于陈昭的问题,宿白微没有立刻给予回应。
他只是毫无目的性地翻了翻桌上的资料,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是保持了一种体面的沉默。
有关于宿氏股权变更的传言,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一个确切可信的结果。
唯一让外界捕风捉影的,就是他们亲眼看着宿白微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被从集团调到分公司,再到如今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项目里。
陈昭和外界所有人一样,依然还在观望着这场由继承权牵引而出的集团内部动荡。
但他作为宿白微最亲近得力的下属,内心自然是向着宿白微的。
加上一直以来,宿白微的工作成果也颇受大家认可和推崇,抛开所有豪门秘辛不说,只看个人能力,宿白微是不会输给宿烽的。
所以即便他们被发配到这样一个小破企业里,陈昭也还是不愿意相信,集团已经放弃了他的老板。
“您说,这是不是对咱们的考验啊?会不会董事会就是希望看到您力挽狂澜,把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项目给救活?”
陈昭还在那儿发散思维,自己跟自己头脑风暴,然后又对宿白微说,
“毕竟说到继承人,那宿烽有什么本事跟您争啊?您想啊,他上半年投个生物制药差点搞出人命,去年做海洋环保宣传结果因为在禁停区域搞派对被海事局叫停,前年就更离谱了,为了搞些不靠谱的东西竟然挪用集团公款。这桩桩件件记录在案,早该对他数罪并罚,我才不信集团还会愿意让他接手核心项目。”
宿白微放在文件上的手指不动声色地轻轻蜷了蜷,骨节有些僵硬。
他曾经又何尝不是和陈昭一样的想法?
宿烽从各方面来看都不如他,从头到尾都是个被宠大的纨绔,前前后后给集团惹了不少麻烦。
宿白微也曾信誓旦旦地想,只要自己撑过了这几年,只要能够让宿氏的那群人看到自己的能力,他总有出头的那天。
可“宿家长孙”的名头,似乎给了宿烽免死金牌。
即便宿烽的桩桩件件都被记录在案,也没有人真的去追究他的责任。
直到现在,宿烽活得潇潇洒洒。
反观宿白微却犹如强弩之末,无论多么小心谨慎,只要一次失误,就会被打回原形。
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不只是宿氏对他的敲打,更是集团在告诉他:你争无可争。
收回思绪后,宿白微突然问了一句:“陈昭,我记得你以前考过w语的证书。”
面对他的话锋突变,陈昭愣了好一下,才挠了挠后脑勺乐呵呵地说了句:
“啊对,我学过三门小语种,但后来到了这边也没什么机会用,现在大概也生疏了哈哈。”
他不知道宿白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是一提到w语,自然就想到了这段时间的新闻,下意识问了句,
“最近w国的政策似乎有大变动,难道……您是准备往那边发展吗?”
陈昭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无条件地坚信宿白微不会在任何竞争中失败。
与其相信他们已经走到了绝境,陈昭还是更愿意认为,宿白微是有后路可退的。
然而宿白微却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让陈昭所有乐观的念头被打消了。
“我有一些认识的人,最近确实打算往w国发展。”
宿白微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陈昭,他的眼神似乎很认真地盯着手里的资料,事实上又什么都没有集中,
“我会推荐你去试试。”
“嗯……?”陈昭傻眼,说话连口音都带了出来,“啥试试?”
“无论是你的工作经验还是个人能力,都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屈就于此有些浪费了。正好现在手里的事情不多,趁着闲余时间你可以……”
“啊!”陈昭突然大喊一声,“宿总——”
这声音高亢浑厚,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振聋发聩。
宿白微说到一半被他强行打断,耳朵里都嗡嗡作响,他一言难尽地抬头看着陈昭说:“你小点声。”
陈昭立刻压低嗓子,又说:“宿总,你是不是准备抛弃我自己去发财了?!”
“在说什么呢……”
宿白微无奈叹气,有些感慨这陈昭的脑回路,时而精明过人,时而又不着边际。
“你们宿氏家大业大的,就算离开了集团也多的是平台施展拳脚。如今到这个项目来不就是过渡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以您的能力和抱负,绝对不会止步于此。现在您突然就要赶我走,这不摆明了是嫌我累赘吗?!”
陈昭越说越来劲,跑到宿白微身后突然开始给他捏肩捶背,笑道,
“宿总,你给我交个底儿,是不是就是你想去w国东山再起,又不能明着来,所以先让我去探探路?这事儿你跟我明说就成,咱俩还绕那么多弯子做什么?”
宿白微语塞了半晌,对于陈昭的过分乐观突然无言以对。
他垂了垂眸,把陈昭的手拍开,说:“别贫,刚才我说的话你要放心上,不是玩笑。”
“所以,宿氏继承权的竞争……您是真的打算放弃了吗?就要这样,让宿烽赢到最后?”
陈昭不可思议地问出了这句话后,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很快抬手就捂住了嘴,有些尴尬地看着宿白微。
还好宿白微并没有被冒犯的样子。
他反而笑了笑,说:“难道不是大家都已经默认了这件事?”
宿烽和杨家的订婚迫在眉睫,老爷子也因为身体原因决定留在风城不再离开,董事会开始多次集中地召开会议,而每次会议结束,宿白微手里的产权便会被收走一部分。
种种迹象都是在表明,宿白微已经失去了竞争力。
他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那样失意,反而表现出了一种过于冷淡的从容。如今被陈昭直白地问这一句,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最近项目上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这几天你多了解一下w国的新政策,找找突破口,要是真去了新的公司别给我丢脸。别的事,就不用管了。”
“……”
“愣着干什么?”
宿白微偏过头看他,却发现陈昭垂着双手一言不发,便问他,
“是不是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没关系,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会尽量为你争取到合适的机会。”
有别于过去韬光养晦假装不争,实则步步为营谋定而后动的宿白微,陈昭发现,如今的宿白微好像变了个人。
宿白微好像不是说着玩的,而是真的想放弃夺权这件事。
“您要做什么决定,我身外局外人,是没有资格插手的。只是……如果您真的已经想好了,那可不可以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陈昭嘴里虽然是疑问,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无奈的笑,仿佛他的问题不需要答案,或者,他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
“究竟是你觉得自己已经于继承权无望了,所以才选择放弃这一切,还是说……你其实从来就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想要这些东西?”
-
十一月的风城已经有些凉飕飕,别墅花园里疏于打理的花草显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茂密。
别墅的主人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料这些花,但他会雇一个人定期上门来修理。
厉衡知道宿白微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很喜欢这房子里有一些生机勃勃的存在。
而此时此刻,厉衡正站在离花圃不远的凉亭里,黑着一张五官凌厉的脸。
在他的视线里,郑子骞正从一片鲜艳的花丛里摘下几朵长势最好的月季,随后跟哈巴狗似的跑到了萧璇身边借花献佛。
而萧璇一把扯过花扔到地上,满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走掉了。
厉衡还看见,从房子里抱着哈密瓜路过的霍尤,在经过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脚地上已经失去生机的花,毫无察觉地朝他走来。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陶歌月看了一眼地上的残景,又看了一眼郑子骞和萧璇,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花的照片后发布微博:【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秋风阵阵,吹得厉衡的脸色越来越黑。
“干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朋友们来看你,不开心?”
霍尤走到他身边,把蜜瓜往桌上一放,笑眯眯道,
“我发现你现在人缘是真好,好些人想来探望你,公司那群熟都不熟就想来给你搞个慰问团建的人我差点都没拦住。不过考虑到你现在还需要多休息,所以今天只带了他们仨过来。毕竟都是年轻人嘛,左右能陪你消遣消遣。”
消遣?
厉衡看了一眼在花园里上蹿下跳的郑子骞和萧璇,以及旁边努力欣赏帅哥美女的陶歌月,嘴角抽了抽,说道:
“不需要。”
“别不识好人心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话题度多高,各种品牌资源找你都要找疯了,要不是星视给你拦着,你的通告得排到十年后。到时候等你伤一好,就得开始高强度工作,那会儿可没机会让你跟朋友们吃喝玩乐。”
霍尤啃了一口瓜,然后抬手习惯性地拍了拍厉衡的肩,说,“珍惜当下。”
他刚一说完这话,就听见花园里萧璇惊声大喊道:
“郑子骞,你受死吧!!”
厉衡太阳穴一疼,抬眼看过去,发现萧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又扯了几支花,这会儿正拿在手里当作武器似的往郑子骞身上招呼。
打人的恼羞成怒,被打的却一脸嬉皮笑脸。
霍尤感慨道:“青春活力,年轻无敌,真好啊。”
厉衡低骂一声“好个屁”,然后忍无可忍一般起了身。
他朝两人走了过去,中途还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月季,颇为用力地握住花茎。
走到他们跟前,厉衡满脸阴沉地叫了一声:“郑子骞,萧璇。”
最先回答的是一旁的陶歌月,她不知道厉衡为什么要叫其他两个人,只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很不高兴,于是举了举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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