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灯怼月
手机嗡地震响,把隋驷从思绪里毫不留情地抽离出来。
隋驷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明白了喻堂害怕手机震动的感觉,他攥着手机,冷汗隔着衣服往外透,心跳得几乎要钻出喉咙。
隋驷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提醒,接通电话:“……聂哥?”
“隋先生。”聂驰说,“好久不见。”
隋驷没有立刻开口。
他不知道聂驰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想干什么,是受隋家委托,来通知他已经被家族正式放弃了,还是看到了热搜,来看他的笑话。
隋驷攥着手机,他的掌心冰冷,哑声说:“客套就不用了……聂先生,有话直说。”
“家族决定放弃我,我没有异议。”
隋驷闭了闭眼睛,径直说下去:“当初走的时候,我就已经签过协议,放弃财产继承权了。我接受脱离隋家,从此和隋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聂驰:“我们原本也希望是这样,隋先生。”
隋驷胸口狠狠一沉。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更严重的。
隋驷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他咬着牙关问:“什么意思?”
“隋家代收了两份和您有关的法院传票,需要您亲自处理一下。”
聂驰说:“一份是W&P法务部代员工提起的离婚诉讼……”
“代提?!”隋驷瞳孔缩了缩,“这种诉讼他们凭什么代提?是我和喻堂离婚,为什么不让我见喻堂本人?他们——”
聂驰:“您想见喻先生本人?”
隋驷话音一滞。
聂驰问:“到现在,您还在想能见到喻先生,让喻先生帮你平息事态,是吗?”
隋驷说不出话,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
“恐怕不行。”
聂驰说:“一方面,诉讼人本人患病,不能完整表达意志,愿意向法庭提交书面意见,属于极特殊情况,允许不出庭。”
“另一方面。”聂驰说,“隋先生,你在道德和人格上,恐怕也没有提出这个要求的资格。”
隋驷僵在原地。
这是聂驰第一次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反而比网上任何一句不堪的谴责斥骂都让他更难以承受。
隋驷难堪得几乎当场厥过去,他打着哆嗦,牙根不住磕碰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另一张传单是联盟帝都检察院提起的公诉。”
电话对面哗啦响了一声,聂驰换了张纸,给他念:“有关您纵容员工在工作中遭受暴力、霸凌,打压员工薪资……”
隋驷瞪大了眼睛,他嘶声问:“……什么?”
“……等问题,需要您作为被告出庭。”
聂驰念完:“同时,检查到您今晚有购买机票的行为,不能完全排除您存在畏罪潜逃的动机。”
“我不是!”隋驷眼底充血,他几乎是咆哮着吼,“我只想出国避一避风头!太乱了,我现在哪都去不了,你知道有多痛苦吗?你知道这种日子是什么滋味吗?!我受不了了,我会憋出病的,我——”
他忽然怔住,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刺骨的冰水,话音一点点消失在喉咙里。
聂驰不会知道这种日子是什么滋味……但有人知道。
有人比谁都更清楚。
喻堂被他这样关了三年。
用一场假的婚姻,把自己关在那间长宽都走不了十步的办公室里。
隋驷抬手用力抱住头,他刻意忽略的、已经几乎忘干净的记忆,不容他拒绝地冒出来。
在接到那一纸假结婚的合同前,喻堂已经又攒了一点钱,托人打听不用星籍就能买的小单身公寓了。
二十二岁的喻堂,宝贝似的捧着自己那个存折,兴奋地听工作室的几个老员工说联盟帝都新购房政策的福利。说是买这种单身公寓,就可以被批获最低首付的贷款,买了就能住,只是落不了户,工资不高的话,贷款要还好多年。
可喻堂不在乎还好多年。
他已经用了很多年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着急,他每一步都在往前走,迟早能走到那个有很多普通人惬意生活的、全是阳光的世界里去。
紧接着,喻堂收到了那份合同。
他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条款一行一行地翻,没有豁免,只要已经结婚了,就没有资格再享受这种福利。
在帝都,这是唯一一种没有星籍允许购买的住房。
喻堂在办公室坐了一宿,第二天攥着那份合同,红着眼睛出现在他面前。
……
“不能完全排除您存在畏罪潜逃的动机,决定对您暂时处以行政拘留,七天后正式开庭。”
电话里,传来聂驰一板一眼、平静冰冷的声音:“出门,隋先生,我已经在柯铭的别墅外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法律部分依照我国现行法律,一部分政策条款有虚构
第二十九章
意识海里,俞堂摸过遥控器,关掉了直播的光屏。
……
配合警方结束调查后,心理咨询师留在咖啡厅要了间安静的员工休息室,给喻堂进行了简单的应急疏导。
柯铭的那些话称得上恶毒,即使潜意识里已经学会了否认和拒绝,喻堂也不可能全然不受影响。
但喻堂表现出的承受力,也远比心理咨询师能想象的更强。
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好,喻堂在第一时间,就主动详细告知了心理咨询师。
他能感觉到有痛苦的碎片反复地、不由自主地频繁出现,电击的痛楚不断闪回。他听见有人在幻觉里严厉地训斥和责备他,但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想尽力集中注意力,但能持续的时间很短,无法抗拒的恍惚茫然正在裹挟他,把他拖进朦胧的混沌里。他还可以进行简单的思考和逻辑表述,但不能保证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我可以吃一颗药吗?”
喻堂坐得很端正,他有些缓慢地、清晰地表述了自己的状况,迟疑了一会儿,又轻声说:“只吃一颗,不会误事……”
心理咨询师扶着他,语气极和缓:“你担心会误什么事?”
喻堂张了张嘴,没能答得上来。
他也不清楚会误什么事,好像没有什么事重要到需要他用药物压下不适,逼着自己在这种状态下依然强行恢复过来,硬撑着去做。
可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喻堂给隋驷做助理的时候,年纪还太小,没有机会正式接触社会,甚至没来得及读过书,就早早被套上了枷锁。
身边的人这样教他,所以他一直以为所有事都理所应当。他不知道工作累了原来可以休息,生病了原来可以请假,他不知道人是可以做错事的,做错了事就改,不一定要被惩罚得死去活来。
这些念头化成的枷锁勒着他,勒进皮肉,变成他潜意识的一部分。
哪怕后来的喻堂已经飞快成长起来,已经在娱乐圈这种地方游刃有余。他知道了很多事,懂得了很多道理,他能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会去保护工作室里的普通人,也会去一点点耐心开导年纪小正叛逆的粉丝。
可他的潜意识却从来不允许他把自己也算在里面。
他从没意识到过,自己其实和其他人一样,也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也有资格心无旁骛地为了自己活着。
“你只是累了。”心理咨询师的语气格外轻缓,“你需要休息。”
喻堂微微蹙了下眉。
这句话也和潜意识相悖,喻堂有些不解,低声说:“可是他说——”
心理咨询师问:“他说什么?”
“不用休息。”喻堂听着幻觉里的声音,跟着重复,“我的工作不是很累。”
“以前也有……也有别的人,来做我的工作。”
喻堂轻声跟着说:“他们都不是很累。”
喻堂:“是因为我工作效率太低,不会合理规划安排。”
“我的确还可以工作。”喻堂想要找到自己的手机,他的语速渐渐流畅起来,“我下次一定会规划得更合理,这次请原谅我,我现在不方便接受惩罚。到直播的时候了,我答应过她们……”
心理咨询师没有立刻说话,轻按住喻堂的肩膀。
咨询师缓声安抚着喻堂,不厌其烦地让他放松下来,慢慢坐回去。
喻堂的抗拒并不强烈,他坐得规矩,神色仍然困惑茫然。
心理咨询师看见Darren,忽然想到件事,轻声叫他:“喻堂。”
喻堂转动目光,迎上心理咨询师的视线。
心理咨询师问他:“你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你吗?”
喻堂停顿了下,眉眼温和地弯起来,慢慢说:“我知道,我很感谢。我会努力工作——”
“不是努力工作。”
心理咨询师说:“有件事——即使你不一直努力工作,也应当会有人喜欢你。就只是喜欢你,因为你本身而喜欢你。”
心理咨询师问:“你想过这个吗?”
……
这段录音后来被人偷传到了网上。
这种未经当事人允许的盗录行为严重侵犯他人隐私,录音只流传了不到半天,就在全网被彻底删除干净,盗录方也被依法追责,向当事人进行了高额的赔偿。
但还是有很多人听到了这段录音。
音质很差,杂音很多,完全没有任何画面,只能听见有些模糊的说话声。
在心理咨询师提出这个问题后,喻堂沉默了很久。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很多人都忍不住以为录音结束了,去确认进度条的时候,才有些局促地轻轻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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