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在脑后扎了个小辩儿,穿着棕色皮革外套,看年龄大概二十五六的人类青年坐在会议室的其中一张椅子上,他怀里抱着一个抱枕,颈部枕在椅子的靠垫上,眼神向天,一副呆滞到失语的模样。
“就是这样。”在啰里吧嗦说了一大堆之后,坐在他对面的郎二做了总结。
可青年依然是眼神向天的呆滞,躯壳一直待在椅子上,灵魂似乎已经归于天宇了。
“葛主任?”郎二忍不住从椅子跳上了会议桌面,蹲坐到葛子明葛主任的面前,伸爪在葛子明面前晃了晃。
呆滞的眼睛眨了眨,葛子明终于被晃醒了,但醒了也跟没醒一样,听到的事情让他有种自己仍然在做梦的荒唐感。他脑子尚且没把这一夜的复杂信息处理完,手却先于身体开始行动,十分自然的摸上了郎二凑在面前的毛脑袋。
他一边摸狗头,一边在心里酝酿,酝酿良久,才憋出一句:“真是精彩的故……一夜。”
他其实想说的是“故事”,毕竟郎二说的这一切,可不就跟故事一样吗,什么十尾魔狐,什么神血狴犴,这些只存在于传说故事里的神魔,怎么就能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明月夜,一个他亲自调查过没有异常的案子里,翻出那么大的风浪呢?
真是活见鬼!
瞧瞧他们搞出来的阵仗,那在交战过程中被毁了近一半的江城大学教学区就不提了,金钱上的损失都是小事情,那被魔所惑的上万人才是真正的大头,虽然他们除了精气有所缺失,没什么大碍,但这上万人一觉睡醒发现自己都露宿在街头,街头还都变成废墟了,这要怎么解释?
也许他还该庆幸,毕竟要搞定的只有这上万人,这片街区的其他几万没向魔许过愿望的人,在昨夜虽然没有成为傀儡,却也因为魔气的影响,陷入了难以自拔的魔障,这也是昨夜的街上除了关凛顾怀山郎二三人外没有一个正常的活人的原因。
这魔障消失的比较及时,他们也就没受到什么伤害,差不多就相当于做了一场格外奇怪、欢喜到异常的梦,醒了就是醒了,对昨夜发生的事也全无记忆,不需要特调局专门去处理。
工作量一下减少了几倍,真是开心呢。
才怪!
这上万人的善后已经够让葛子明头痛了,更何况他还要应付来自全国各地领导同事的问询,昨夜那不详的血月,但凡眼睛没瞎,就不会看不到。
而引起这异象的源头,只要有基础的观气的能力,就会发现来源是在江城。
就在郎二叙述的途中,葛子明就接到了几十通电话,来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葛子明简直想摔电话骂人,他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呢!
但是不行,面前的除了郎二,那位据说真身是神血狴犴的橘猫,以及昨夜不幸被卷进这件事中并且全程清醒的普通人顾怀山也在,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毁了特调局对外的形象。
所以他耐着性子,应付领导同事的电话,并且听着郎二这啰嗦到让人想快进的叙述。
幸好,啰嗦是啰嗦,但他大致也听明白了。
“这位……”他看向橘猫的方向,他不知道该怎么叫。
“叫我关凛就行。”关凛随意道。
“关凛,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葛子明问。
郎二的叙述堪称事无巨细,有用没用的全说了,但是因为自身实力和见识所限,他所说的未必就没有疏漏。
被这么一提问,关凛一直偷偷瞥着顾怀山的视线收了回来,他晃着尾巴想了想,确实有几点要补充。
在郎二的叙述里,那两起失踪案和魔物的联系已经说清楚了。虽然他们一开始查错了凶手,后来见到这魔物也没想到魔物和失踪案的关系,但那魔狐召来那么多许愿池里的硬币时,关凛便大概明白了,对方才是这两起失踪案的真凶,后来战斗结束后他也带着郎二去许愿池看过,果然看到了硬币清空的池底露出的尸骨。
在许愿池里许过愿的人,便在无形中与魔物有了一层交易的关系,这层因果可以让魔物在吞吃掉这些人时,不沾染任何怨气之类的东西,也得以不漏痕迹的隐藏这么久。
张玲和刘玉燕真正被害的共同点,是因为她们都向许愿池许过愿望,投下过硬币,刘玉燕是什么时候投的关凛并不知道,但对方一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过许愿池,所以才会被魔物操控,才会在深夜里悄无声息的遇害。
但除了这一层共同点,关凛查的那个她们都喜欢着白易然的共同点也不是全然无用的,这魔物附身白易然,但白易然其实从来没有去过许愿池,男生宿舍更是离许愿池很远,按理说,这魔物不该注意到这只狐妖。
但那些女生许下的有关爱情的愿望里,白易然出现的次数太多了,于是这魔物便知道了这只狐狸,习惯于以对方的样貌诱骗这些喜欢他的女生,也在最后选择其作为宿主。
白易然一直仗着律法管不着自己的私生活而到处沾花惹草,在情爱上胡作非为,结果终究是自尝恶果,被魔物彻底吞噬,也算是报应。
虽然这报应的代价太重了一点,但也怨不着旁人。
而除了这两起失踪案的因果之外呢,还有两个重点需要关注,这魔物的突然现身的动机和来历。
前者其实比较好解释,因为顾怀山,这魔物大概是看中了这个美味,但是又找不到机会像往常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吃掉对方,干脆就现身了。
无论是关凛还是郎二,都见到这魔物想剖出顾怀山心脏的一幕,所以他们顺理成章的有了这样的猜想,没有想到其他的可能。
毕竟,顾怀山这样干净的人,怎么会有问题呢。
至于来历……
“它应该已经藏身在那许愿池很久了,只是之前许愿池一直封闭,它没什么机会作案,但在封闭以前,它就已经吃了不少人了,但大概是过去的消息太闭塞,你们没发觉。”关凛推断道。
葛子明点了点头,他们的人已经去看过了现场,池底除了找到张玲和刘玉燕的尸骨,还有许多腐烂的程度更厉害,年代也更久远的尸骨,最早一位遇害的人到底来自哪个年代还需要细细查证,暂时没有结果。
但无论是哪一年,这魔物都不该出现。
“魔早就消失了,为什么唯独这一个仍然存活于世呢?”关凛问。
这也是葛子明想问的,更是那些冲他打电话的同事领导们想问的。
不过……硬要解释,也不是说不出理由。
“或许是当年将十八层地狱重新封禁时的漏网之鱼?毕竟魔的数量太多了,有一两个遗漏也很正常,它被遗漏之后在人间躲躲藏藏,不敢做出过大的动静惹人注目,一直躲到了现在,碰巧被你撞上了。”葛子明推测道。
关凛沉吟着没有否定,这个理由不是说不通,毕竟如果不是他正好在的话,这魔物大可以将顾怀山吃干净后继续不露声息的躲下去。
“对了……”葛子明顿了顿,却还是冒着冒犯对方的风险道:“你又是怎么出现在现世的呢?”
无论是魔还是神血狴犴,都应该于同一个时代消亡了才对,魔的话可能是漏网之鱼,但神血狴犴这个本该消亡的种族,却为何还有这样一个幸存者呢?
这两者是否有什么关联?这只神血狴犴对眼下的人间又是怎样的态度?狴犴一族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妖族的统领,众妖以他们为尊,他们虽然急公好义,却也说一不二,眼前的这只狴犴是否还有重统妖族,破坏眼下人间格局的打算?作为江城特调分局的主任,葛子明必须弄清楚这些。
葛子明很多问题还没来得及出口,但他那副有些忐忑和忌惮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关凛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顾怀山,顾怀山其实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听着这一切超出他认知的信息,神色倒也算是平静,没露出什么惧色。可自从关凛在顾怀山面前说人话后开始,直到现在坐在一间会议室里,往常想方设法的要来摸摸他的顾怀山再也没有这样尝试过了。
人类果然都是这样,哪怕跟妖怪同坐一张桌子,心里也仍然有芥蒂,觉得妖怪就是不安好心的。关凛心想。
重统妖族之类的,关凛从来都没什么兴趣,他甚至都不太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一只狴犴,更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过去,不然他何必一直装猫呢。
他懒得跟葛子明弯弯绕绕,直接摊开来说道:“我差不多也算是漏网之鱼吧,在千年前那场大战中侥幸没死,但是也因为受伤陷入了沉睡,我一觉醒来,就已经是这样的世界了。”
他这番笼统含糊的说辞显然不是葛子明想要的,但是神血狴犴的身份摆在这,葛子明也不好太过冒犯,便没有追问。
关凛继续道:“我身份的事希望你们不要传出去,向上级汇报可以,但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我不想被打扰。”
这番话已经说明了他无意插手眼下人妖两族之间事务的事,葛子明听到此稍稍安下心来,点头答应了。
“还有……”关凛摊开爪子,将一枚指节大的残片放到了桌上:“这个也交给你们保管。”
这是那魔狐的躯体被焚烧殆尽后,遗留下来的东西,上面绘制着如那狐脸一样的喜面纹路,诡异且不详。
关凛试过毁掉它,可无论是用利爪,还是星火,都无法对它造成一分一毫的损伤。
但这枚残片却也再没有任何魔气或是作孽的能力,关凛孤家寡人,之前还有个居所,今天以后大概就要继续在外边流浪了,没有地方保存它,干脆就交给特调局。作为这个时代的执法和维持和平的机构,保管东西的能力总是有的。
葛子明也从郎二之前的叙述中知道了这枚残片的来历,他没敢直接伸手去拿,只看着那喜面魔纹,不解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即便在我所处的千年前的那个时代,我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东西。”关凛回道。
关凛都不知道,那在场的就肯定没人知道了,难道要指望郎二和那个普通的人类吗?葛子明叹了口气想。
他委实有点小看人了,在他眼里最普通最不可能知道的人恰恰就是唯一知道的,可顾怀山不会说出答案。
自关凛拿出那枚残片后顾怀山的视线就凝在了残片上,这本是他昨夜出手找上那魔物的目的,结果现在却兜兜转转的落到了特调局手上。
要找机会夺回来吗?
算了,先放在这吧。顾怀山心想。
葛子明全然不知对面的人类打着什么可怕的心思,只捏着眉心心想这回牵扯的案情还真是复杂。
郎二和关凛的话都问完了,他最后看向顾怀山:“那个,你也从头听到尾了,对事情的大概应该也了解了,特调局和妖怪的事是机密,按理说不该让你来旁听的,但鉴于你昨晚全程参与了这件事,想必也需要个解释,现在解释已经给出来了,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保守秘密,不要将这些事传播出去。”
“好的,我不会乱说的。”顾怀山温和的笑笑,配合的保证道。
对方这么好说话,葛子明松了口气,其实顾怀山不配合他也有办法,直接把对方的记忆抹掉就好了。
但是吧,顾怀山这个人,本身就是个香喷喷的唐僧肉,这回吸引了魔的注意,下回保不准再引来什么其他的妖怪呢,还是让他知道这些事,有所提防的好。所以葛子明选择跟对方商量,让对方保留记忆的同时也保守秘密。
口说无凭,葛子明又拿出一些他们有统一模板的保密文件,让顾怀山签了字。
随后,对这三人的问话暂告一段落,虽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当务之急,是那一万人的安抚和善后。
会议室里除了郎二这个半吊子特调局员工,就只有葛子明,因为其他人都外去忙善后去了,局里现在都快空了。葛子明也不能再待下去,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便暂时对着关凛和顾怀山送客道:“今天先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过几天我们大概还会上门拜访,再问一些问题,麻烦你们了。”
顾怀山依然很配合的点点头,关凛也没说什么,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葛子明去拉开会议室的门,却在开门的瞬间,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
是个身材高大,面色严肃,气质冷硬的男人。
对方约莫是刚来,手悬在半空,正准备敲门,却在猝不及防下跟拉开门的葛子明看了个对眼。
葛子明显然是认识对方的,因为他一看见对方脸上就现出一抹欢喜来,是见到朋友的那种欢喜,也是来救兵了的那种欢喜。
他伸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打招呼道:“哎呦你可算来了,这回没你们海城分局支援我们这烂摊子真处理不下去了。”
而除了葛子明以外,郎二大概也是认识对方的,因为郎二在见到对方时一下夹紧了尾巴,缩起了耳朵,并且往橘猫身后躲了躲。
关凛如果是原型的话倒是能把郎二遮住,可他现在是橘猫的大小,这傻狗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暴露在男人锐利的视线下。
关凛左右看看,他在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跟郎二十分相像的妖气,他便知道了,这个应该也是个风狼一族的妖怪,联想到海城分局这个词,大概就是白易然说的那个,跟郎二是亲戚的郎主任。
郎二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个风狼族人,但眼前的这个,则是怎么看怎么像个正宗的风狼族人,高大英武,气质冷硬,眼神犀利,妖力也不弱,比郎二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只是葛子明和郎二的亲戚是好朋友的话,郎二为什么会被排挤呢?有这样一层关系,多照顾照顾才对。
事情大概并不是真的如白易然所说的那样,关凛心想。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眼下他也没心思管,他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呢。
他没有多停留,跟顾怀山一起,越过这挡在门口的高大男人,一起出了门。
葛子明想要送他们到门口去,却被顾怀山客气的谢绝了,葛子明便没有强求,毕竟他也挺忙的。
他领着这高大的男人和郎二重新进了会议室,对这位新来的分局同事讲解一下目前的局面。
而离开了特调局的关凛和顾怀山,在走到分局大门口的路上,是一直同路并肩的,但是出了门,就该分道扬镳了。
虽然顾怀山从来没有说过接受不了他是妖怪的话,但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关凛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什么样,威风又吓人,在作战时可以震慑群魔,在面对普通人时也会吓到对方。
人类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连他人都不容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一口就可以把自己吞下去的可怕妖怪呢。
不需要顾怀山赶,关凛没有停留,出了门就自顾自选了个跟顾怀山家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怀山驻足站在原地,看着关凛离开的背影,一时没有出声。
其实……不跟自己待在一起,对于关凛而言,大概才是最好的。顾怀山又想到了关凛在魔狐焚烧的躯体前说的那句话,以及说话时脸上对魔最深的厌恶。
眼下就是个机会,他该让关凛就这样离开的。顾怀山心想。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着,看着关凛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在关凛即将拐过巷口,再看不见影子时,他终究是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关凛。”
“你不要我了吗?”他轻轻道,带着些难过,带着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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