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不过转念一想,关凛又觉得也能理解,毕竟依顾临渊的处境,除了那些被关凛拦下的想来揍他的人,每天会来看顾临渊的也就是被关冷交代着要照顾他衣食的一只兔妖,再无旁人了。
他就是想跟朋友去玩,也没人跟他去。
就像现在的关凛一样。
关凛内心有一瞬的落寞,赵玄明和郎延都走了后,他已经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部族里的人厌恶顾临渊这个身负魔气的人,也看不起关凛这个畏惧魔族的胆小鬼。
在被排挤和歧视方,他们倒是同病相怜。
关凛会和郎延赵玄明成为朋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他绝对不会跟顾临渊做朋友!赵玄明还只是毛色黑的像魔族,顾临渊则是直接带着魔气了,他才不会跟魔做朋友!
关凛及时在内心刹住了自己因为太寂寞而想要下去跟对方说说话的想法,他坚定自己的信念,要在顾临渊伤势痊愈后,痛揍一顿,没错,他是来揍他的!
为了进一步强化自己的信念,不被顾临渊这幅孤单的可怜样迷惑,关凛在防止别人来揍顾临渊之余,还格外关注了一下顾临渊每日的举动。
魔都是坏的,顾临渊这个身负魔气的人肯定也是个坏东西,关凛想抓住对方的马脚,这样揍起来就更理直气壮了。
可他每天藏在树枝上,眼睛瞪得溜圆,也没看出顾临渊有什么异常举动,顾临渊每日就是在窗边读书写字,单调且寻常。
其实也有不寻常的地方,但关凛没注意到。顾临渊再有伪装的天赋,他此刻也只有十岁,他仍然会露出破绽。
他出身世家,读过很多书,即便流落至此,顾母也没落下对他的教育,都说读书能静心,但他平日里读书,无论是看或写,内心那越来越深的恨都没能缓解半分,却又不能发作,他装着温润无害的样子,装的倒也煞有其事,唯有那落笔时凌厉的笔锋,将他内心的偏激愤恨泄露出些许。
但他这冰冷尖锐的字体,有时候也会产生些许变化。读书写字确实很单调,顾临渊并不真的热爱它,他只是没有其他事可做,在这单调的书写中,他偶尔也会走神,本来是在临摹别人的诗集,结果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写的东西跟诗集没有半毛钱关系。
顾临渊看着纸上自己刚写的“树上长猫”四个字,这四个字不像他写的其他字那样尖锐冰冷,它圆润且平和,似乎在他走神想着那只猫的时候,笔触都不自觉放轻了。
他看了这幅字一会儿,然后用一副貌似寻常的神态,将这张纸团成团丢进了废纸桶。再次提笔时,字体又变成了前那样,充满冰冷的锋芒。
如此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月,顾临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关凛也觉得不能再等了,是时候该打倒这个魔族,证明自己了。
关凛觉得这一天对自己很重要,在对顾临渊动手前,他要回去打扮一下,因为这是他洗脱胆小鬼名号的第一步,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必须得隆重点。
他在屋里闷头折腾了得有一个时辰,再出来时,那只毛茸茸的橘色虎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麦色皮肤,穿着威风的戎装,眉眼英气,却偏偏摆着张仿佛谁都欠他钱的臭脸的十岁少年。
他五岁以前其实不是这样,他那时候脸上总是张扬桀骜,但是五岁那年被镇狱弹开后,他就再没有桀骜的资本了,又总是被旁人明里暗里的嘲笑讥讽,曾经的骄傲自尊被扔在地上反复踩踏,他不肯露怯,就只能摆着这张又凶又不好惹的拽脸了。
关凛收拾好了之后并不耽搁,雄赳赳气昂昂的就朝着顾临渊的住处走,本想亮相时就用自己这身威风的派头震一震对方,结果到地方一看,不用震了,顾临渊已经倒地不起了。
关凛就离开了一个时辰,就有人瞅见空子,抓紧机会来揍了顾临渊。
关凛来的时候他们还没停止,被关凛养了一个多月才养好伤的顾临渊没了,又变成了那个浑身污泥,鼻青脸肿的狼狈样。那些他平日里反复看的书籍,也被这群人撕成了碎片,纸张散落在地。
关凛怒从心起,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努力的栽种一棵小树,平日里无微不至的看顾着,准备长大了砍了做柴火,结果他回去拿个斧子的功夫,就被别人砍了。
虽说结果都是被砍,但是这两种性质是全然不同的。他养好的人,当然也该由他来揍,这些人凭什么截胡!
关凛怒气汹汹的就冲进了人堆,虽说他不常用人形打架,但他人形打起来也不差,拳脚使的虎虎生风,将压在顾临渊身上那几只踢的踢,踹的踹,没几下就全给打退了出去。
关凛生气,这些屡次被拦的妖怪们也生气,他们质问:“关凛,你这个怂包胆小鬼不敢上战场也就罢了,你整天护着这魔族是什么意思?”
谁护着这魔族了?他只是想把对方的伤养好后再揍而已。
但关凛才不会跟这些整天嘲笑自己的人解释,他语气不善的回应:“关你们屁事,你们最好有多远滚多远,敢来一次我揍一次!”
“你跟魔族勾结在一起,你这个神血狴犴的耻辱!败类!”妖怪们愤怒的咆哮。
“你把你姐姐的脸都丢尽了!”
“首领大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关凛一听眼睛就红了,骂他什么都好,他都听惯了,但是就是不能提关冷,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的咆哮,猛地朝着说话的那几个人扑去。
他的气势又凶又狠,像是不要命一般,这些妖怪被吓住了,不敢硬碰,四散而逃。
关凛追了一路,追到力气耗尽,再跑不动,他才堪堪停下。
力气耗尽了,怒气也差不多散了,他稍微休息了一下,恢复了点体力,又重新回了顾临渊的住处。
他摆着那副又凶又拽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神情,打量着在他这一去一返中,仍然倒在地上没起来的顾临渊。
一看就伤的不轻。
但是……难不成他要再保护对方一个月吗?继续蹲树上,风餐露宿?而且他今天这身花了一个时辰的行头也白整了?
关凛越想越亏,他干嘛要计较什么伤势不伤势的,他的小树苗已经被人砍了,他再砍一刀,走个形式不就得了?
没错,管那么多做什么,揍就是了。关凛下了决定,脚步一踏,就想伸手将地上的顾临渊提着领子拽起来。
可他刚有去拽的动作,倒在地上的顾临渊就瑟缩了一下。关凛打量他的时候,他其实也一直在观察关凛,他知对方是谁,是那只前救了他,又在他家门口的树上蹲了一个月的大猫。
但是这些举动意味着对方对自己是善意的吗?并不是,顾临渊很敏感,他感觉得到关凛也很讨厌自己,只是出于一些不知是什么的原因才会在他身边守了一个月。
他知早晚有一天,等那个束缚着关凛去做不愿意事情的原因消失后,关凛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来揍他的。
果不其然,关凛眼下就是一脸凶相,并且有了动手的征兆,顾临渊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用手臂护着头部,准备迎接对方踹向自己腹部的脚,又或者打向脸颊的拳头。
可在他用手臂护着头的瞬间,视线不由跟着下移,正好,落到了关凛的腰间,那特地被他从家里翻出来戴着用来装点的坠子上。
这腰坠是丝线编的,上绣的是个介于可爱与威风之间的虎崽头像,就像关凛的原型一样。
顾临渊看着这腰坠怔住了,不是因为这图案花纹,是因为这织线的针脚,处处透着熟悉的痕迹。
这是他母亲编的坠子。
他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又在母亲死后遭受旁人这样的欺辱,顾临渊完全是靠着一腔恨意撑着,撑着不喊痛,撑着不哭闹。
但在此刻……恨意被那汹涌而来的悲伤所取代,他想到了那熬夜做着针线活只为让他过得好一点的母亲,也想到了母亲死后,世上再没有人会爱他了。
他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还做不到真正的冷血无情,他内心除了偏激的如魔一般扭曲的恨,也仍有人的软弱。此刻,他忍不住鼻头一酸,红了眼眶。
这是他第一次在关凛前哭,以前每次被揍的很惨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一声不吭,等剧痛过去了之后,自己默默爬起来的。
而关凛一见这眼泪就慌了神,他最见不得别人哭了。他睁开眼睛见到人世的第一幕,就是姐姐关冷的泪,那滴眼泪让他记了好多年,至今都不敢在关冷前胡闹,唯恐他姐姐会被气哭。
眼下,看到顾临渊的泪,他就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关冷,本来想粗鲁的拽起对方衣领的手是拽不下去了,他在中途停住,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说:“别哭了。”
顾临渊不听,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一朝外泄,哪是那么容易止住的。
“我叫你别哭了!”关凛试图用凶相吓住对方。
顾临渊哭的更厉害了。
关凛又急又慌,他根本不知怎么让一个人别哭,无论是他还是郎延赵玄明,都是从来不哭的。慌乱中,脑中突然窜过一灵光,对于那些哭闹不止的孩子,大人们好像就是把孩子抱起来,轻轻拍拍后背就好了。
关凛也不管这方法合不合适,对不对,他只当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照做,他把倒在地上的顾临渊拉起来,然后,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边抱边拍着后背,用尽量不那么凶的语气说:“别哭了,我不揍你了。”
顾临渊太过惊愕,连哭都忘了。关凛只当自己的方法奏了效,再接再厉,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的往外说:“你不用怕他们,他们要是敢再来,我护着你。”
关凛说话没过脑子,顾临渊可一直智商在线呢,他知自己在这里有多遭人厌,也知关凛说这句话意味着要与多少人为敌。
他止住了哭腔,微微拉开跟关凛的距离,看着对方那张原本又凶又拽,结果却被自己一滴眼泪给弄的慌张又无措的脸,半是不敢置信半是提醒的问了一句:“真的吗?”
假的,他刚刚说了什么胡话!关凛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身体都僵硬了。但是……他难要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再吞回去吗?
不行,说到就要做到。
而且……他其实心里也隐隐感觉顾临渊挺无辜的。一开始听说有这么个身负魔气的人被关冷带回来了,关凛是不赞同的,有魔气的不是魔是什么?魔都是坏的,他的想法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就该去痛揍对方,将对方尽早除掉。
可这一个月的盯梢吧,他非但没抓住顾临渊什么马脚,反而他越看越觉得顾临渊就是个普通人,除了倒霉的被魔血侵蚀,染了魔气,跟那些凶恶的魔半点不一样。
他也就是太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而选择性的把他看到的真相给忽略了,依然给顾临渊冠上魔的名头,将对方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要痛揍对方。
可真相就在这儿,在他这一个月躲在树上所看到的一点一滴里,在他心底认定的是非里,忽略不得,所以他才下不去手,才见不得对方哭,才会在不过脑子时,说出这样的心里话。
神血狴犴,从来都不是欺凌无辜欺负弱小的种族。
关凛擦了擦顾临渊眼角的泪痕,说:“真的。”
他直视着顾临渊的眼睛,认真的许诺:“以后,我护着你。”
第42章
在关凛许诺的那一瞬,顾临渊的心是颤动的,这句话有着莫大的力量,他内心的那些经年日久的偏激和愤恨,似乎被这短短几个字轻柔的抚平。
但在下一瞬,它们又重新占领了他的心房,因为他并不相信关凛。
他幼年遭难,见惯了人情冷暖,那些满口仁义道德,长得也正气凛然的大人,都能背信弃义,谎话连篇,一个未成年的妖怪幼崽,野蛮的像是土匪,说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呢。
可即便内心充满不信和怀疑,他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敛着眸,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
关凛有些不自在的抓抓头发,他真是不习惯跟顾临渊这样文质彬彬的人打交道,他跟郎延赵玄明他们相处起来都很随意,少有这样正式的道谢或是什么的。
虽然说了要护着对方,但他觉得自己跟顾临渊性格就不对付,他也不想跟对方有什么过深的交集,所以把对方从地上拉起来后,又将地上被撕碎的书籍,胡乱捡了捡,团成一个大纸团交还给顾临渊,随后就算完事了,他就这么走了。
其实也没走远,因为他觉得依顾临渊这个招人恨的程度,他但凡离开个一炷香,就有人得寻到机会过来揍他。
他绕了一圈,表面看着是走远了,其实又变成原形偷偷溜回了顾临渊家门口的大树上,照例,躲在树叶下,偷看顾临渊现在在做什么。
顾临渊在修书,本来那些妖怪们撕的还不是特别碎,捡起来按顺序理好就行了,结果关凛非要多此一举的帮他捡回来,并且团成了团,现在他要将每张纸从团的硬邦邦的纸团上拆下来,再一个个按平,工程量岂止翻了一倍。
他修书修的面无表情,似乎心里并不埋怨关凛,但关凛见着这一幕却有点心虚,到了半夜,顾怀山熄灯睡觉的时候,他从树上下来,偷偷溜进了顾临渊的屋子里。
他蹲坐在顾临渊的书桌上,用爪子扒拉着那个他一手捏成,顾怀山拆了整个白天都只拆了一小部分的大纸团,试图将其复原。
但是他实在干不来这么精细的活,拆了没一会就有点急躁,动作不免粗鲁起来,在跟纸团较劲时,他尾巴无意识的一甩,正好撞翻顾临渊盛墨的砚台。
“咣当”一声,墨洒了满桌,顾临渊也在睡梦中被惊醒,起身一看,只看到大开的窗户,凶手早已逃之夭夭。
猫科动物的反应速度可不是虚的,已经重新跑回树上的关凛在内心庆幸,庆幸他动作够快,没被顾临渊看到。没被看到就等于没被发现,毕竟想揍顾临渊的妖怪那么多,他指定猜不到是自己做的。
但……顾临渊点起灯后,看着自己书桌上,那墨迹印出的一路蔓延至屋外大树的梅花爪印,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顾临渊只当没发现凶手,也没发现那蔓延到树上的墨迹爪印,依然做着自己的事。
书是不修了,纸团被那墨水一泡,彻底毁了,他就像往常一样的,读读书,写写字,同时在心里想树上的那只猫什么时候会走。
他其实是希望关凛一直在的,因为对方在就没有人会来揍自己,但是他心底又觉得对方总有走的一天,不知道是今天,还是明天。
他狭隘的心只看得到狭隘的东西,他对这个世界都充满偏见,他不相信关凛的承诺。
说什么以后都护着他,上下嘴唇一碰,说的多轻松。
以后有多远,那漫漫几十年的未来先不谈,就说眼下,依顾临渊看,关凛能够再坚持一个月都够呛。
果不其然,自关凛说了这句话,拢共不过十天,他人就不见了。
顾临渊看着安静的不再时不时晃动两下的树枝,内心有些“他就知道是这样”的讥嘲,也有些本不该有的失落。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落,但他偏激狭隘,对世界充满仇恨的心里,此刻却仍然期待着被爱。
虽然这部分越来越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无踪,到时候,他最后的人性,大抵也会就此泯灭。
但总归,他眼下仍然在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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