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nana
他看到不远处的湖滩边停着几艘小船,就跑了过去,把其中一艘往湖里一推,涟漪荡漾,他跳上小船,坐下来,拿起船上的木浆划了起来。
风煦微也跳上了这艘小船,嘀嘀咕咕的:“这时候划什么船啊……”
但随着那小船离岸越来越远,他们晃晃悠悠荡向湖中心,荡向那沉在湖底的玉盘似的月亮,风煦微也就没话了。他和怜江月面对着面坐着,划着船。
风柔柔的,木浆拨开湖水的声音也柔柔的。月光太明亮了。怜江月瞥见自己落在水中的倒影,他的头发是那么长,他的右手是那么黑,他的脸像一块布,风一吹,就皱了。怜江月笑了出来。湖面上,风煦微那张漂亮的脸也被吹皱了,一抹笑容从他的嘴角被吹到了他的眼角去。怜江月抬眼看风煦微,伸手摸到他的脸,靠近了他就亲了他一下。
风煦微怔住了。怜江月欢快地说道:“风煦微,我好喜欢你啊!”
他懒得去管自己成了个什么怪物,懒得去管他的右手到底怎么又长了出来,懒得去管哭雨怎么到了他的影子里去,那么多谜团,那么多怪事,他通通不管了,他现在就要去亲近月亮,去亲近水,去亲近风,他还要再亲一亲他喜欢的人!
他还是恨那么多人,他的身体里还是有那么多无法忽略的恨意,但他现在也是满心的欢喜,满眼望出去都是醉人的风光,怡人的景色。他确确实实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豁然开朗”了!
第18章 (1)
一代京剧名家郁玄东的告别纪念仪式于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五,在八宝山东礼堂举行。郁玄东武旦出身,十二岁时以一出新编《木兰从军记》于河北保定得慧楼初次登台,那第一场里,就见郁玄东脚踩薄靴,红衣红裤,手上舞着短刀,是个天真烂漫的武旦形象,木兰从军后,他便换上一身半红半白的硬靠,背着四柄靠旗,头戴雉尾头盔,妆容不改,只是额上抹了英雄尖,挥着大刀,错步抖靠亮相。
男在台上扮了女,女在台上又扮着男。两场戏唱罢,观众看得有些糊涂了,吵着这演木兰的角儿到底是男是女,但观众又看得很满意,很高兴,很愿意第二天再来捧场,因这出戏打从第一场起,就见角儿在场上连踢二十个腿,接着又是两个翻身,起刀,踹刀,飞脚,打旋,木兰从军后,这角儿又带上大刀,怒战群雄,直打到最后一场,耍着花枪在马上和突厥大将斗了二十来个回合,这打得是刀光剑影满场飞,郁玄东使出来一身好武技,叫人目不暇接,连声叫好。
而他的文戏也不拖后腿,木兰替父从军,泪别家乡,踏上未知的征程,其中的不舍与胆怯,叫这十二岁的孩子唱得人潸然泪下。到了尾声,木兰荣归故里,见到老父时,只是报喜,那一众亲人退了场,木兰对月落泪,数十年征战的心酸苦楚一人吞咽,看得观众也是长嗟短叹。台上的角儿有这一身文武兼备的本领,谁还在乎唱戏的是男是女?
《木兰从军记》在得慧楼连演了三十天,郁玄东就此打响了名头,之后他又出演了得慧戏班的张得慧班主和一众老师傅一块儿捏出来的新编《泗州城》,《取金陵》,《九莲灯》,也是场场叫好叫座。这武旦演到了二十岁,他忽然是卸下靠甲女盔,戴上髯口,蓄上白发,一桌两椅,改攻老生,靠着声情并茂的唱念本领和一身僵尸摔的硬功夫,他的《武家坡》和《牧羊记》也博得满堂彩,更频频被邀至国外演出。
郁玄东生性豁达,古道热肠,人缘上佳,虽然徒弟只收了四个,但在戏剧学院里担任客座教授已有十年,如今活跃在戏曲界的不少青年演员都受过他的教导,他还热衷在国际上传播京剧文化,又结交了不少海外文艺界的朋友,这一次,他走得实在太突然,早上七点,纪念仪式还没开始,东礼堂门前就汇聚了各路媒体,还有前来悼念的戏曲界,海内外文艺界的名人们,另有一些戏迷票友,大家都有序地排在礼堂前,来送郁师傅最后一程。
郁玄东喜好白色,皎月白更是他的心头好,当年演出泗州水母时也要穿一身皎月白的硬靠,就见大家手中都拿着白色的花束,身上都穿着白衣白鞋。礼堂的窗帘拉了起来,看不清里面的布置,门额上挂着横幅:沉痛悼念郁玄东同志。悼念队伍中,许多人望着这横幅频频拭泪。
八点,礼堂的大门开启,入口处来了两个保安维持秩序,郁玄东的亲友故交们陆续走进礼堂。戏迷和媒体就等候在礼堂外。一些媒体从队伍里探出身子,将手里的照相机,摄像机,对准了礼堂内部。
那礼堂内正中央摆着一张供桌,上面奉着郁玄东的遗照,一鼎香炉和两盆柿子。供桌后便是一具被许多素白的鲜花簇拥着的雪白棺木。
礼堂两侧悬挂着两块电视屏幕,正播放着年初,郁玄东远赴柏林演的《苏武牧羊》。舞台上凄凄落着白雪。
走进礼堂吊唁的人有的祭拜后留在了礼堂内,坐了下来,有的就低着头匆忙从侧门离开了。苏武凄楚的唱腔里间或响着啜泣声。
轮到一个由一名年轻女孩儿搀扶着的,一手拄着拐杖,银发长须,佝偻着背,骨瘦嶙峋的灰衣老人吊唁了,老人在门口的长桌上写下姓名,递上礼金,走进礼堂。礼堂里的司仪报了声:“保定张得慧来看郁师傅了。”
听到这一声,供桌一侧并排立着的,穿着孝服的一男二女都抬起了头。这三人便是郁玄东的三名亲传弟子:武生成英雄,专攻武旦的方英英,和唱老生的赦英妙了。
那成英雄看到张得慧老人,大步过去就要帮着搀扶,口中说着:“您慢些,您慢些。”
张得慧老人见到成英雄,摆着手,介绍他身边的女孩儿,说:“这是我孙女,筱信,才从英国回来。”
接着,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味苦叹。到了郁玄东的遗照前,他行了个礼,左右看了眼,这才又说上话:“那小疯子去哪儿了?怎么没瞅见他?”
成英雄摇了摇头,不说话,就扶着张得慧要请他去坐下。张得慧道:“让我看看。”
他往棺材的方向张望,成英雄道:“您歇吧,这棺材里没什么,师父他……”
成英雄哽咽了,郁玄东被人活活烧成了一把黑炭,可谓是死无全尸。
张得慧却说:“还是让我看看。”
成英雄不好再推脱,只得领着他过去。到了棺材跟前,张得慧往里一看,一脸的苦涩忽而是消散了,无奈又好笑地扶着那棺材,对着里面说道:“你这小疯子,你啊……”
张筱信跟着往棺材里一看,就见雪白的棺材里躺着一个画着戏妆的人。戏妆油彩很浓,但未能盖住他下巴上的一道小小的疤痕。这人闭着眼睛,穿着身半白半红硬靠戏服的人,这人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张筱信倒抽了口凉气,扯着张得慧的衣袖小声问着:“爷爷,这人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张得慧抹了抹眼睛,道:“筱信,这就是郁玄东收的最后一个徒弟风煦微,因着疯得厉害,郁玄东连个名都不给他,就怕他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成英雄在旁,颇有微词:“大家都不让,都商议着摆上一副衣冠,他非说什么都最后这一程了,得让大家瞧瞧师父最好的角色,就扮了花木兰,躺在里头,我们早上过来看到他,抬也抬不出来,喊也喊不停,您见笑了。”
张筱信又往棺材里看了眼,道:“郁师傅最出名的得算是苏武了吧?”
棺材里躺着的风煦微双眼仍旧紧闭,却开了口:“放屁,师父最好的角色当然是花木兰,花木兰和可汗对阵,马上对战,错步晃步跌步,步步精妙,下了马又是个双翻身,手里跟着一套花枪,苏武老头不过是连摔两个僵尸,你们就都以为他了不起。”
张筱信就闭了嘴,张得慧老人拍了拍她,又和风煦微说:“你师父的木兰是忠肝义胆的女豪杰,你这扮上,就是金玉奴还魂,要杀莫稽,既怨且恨。”
风煦微笑出来:“老爷子不要激将我,你就是想要诱我出来,给你演一演你说的什么女英雄女豪杰,我知道我有这个本事,你也知道。我可不会上你的当,我就是要在这个棺材里躺着,让大家往后想起我师父,想起的都是这么个漂漂亮亮的样子。”
张筱信忍不住嘀咕:“可真是个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闹场的,这算什么事儿啊。”
张得慧说:“这是他的一份孝心,你们也别管他了,就由他去吧。”
成英雄点着头,唉声叹气:“除了师父,谁管得了他啊。”
张得慧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和张筱信要去边上坐着了。
这时,那司仪又报了:“怜江月来看郁师傅了。”
成英雄一看风煦微:“谁把这个姓怜的放进名单里的?”
风煦微闭着眼睛,闭着嘴巴,直挺挺躺着。成英雄咬了咬牙齿,挥着手示意司仪关门,快步往门前去,可这才走出去两步,成英雄便站住了,就见地上一片三角形的黑影正从礼堂外缓缓移入礼堂内,地上像是缓缓地铺开着一卷黑色的地毯。
一个瘦高的的青年人走在这黑地毯上。他的面容英俊,一头黑发披在肩后,穿的是极普通的白衬衣,黑裤子,眉心蹙着一股深重的恨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乌黑,像是戴着一只黑色的手套。
青年人走到行礼的软垫前,鞠躬,跪拜,上香。这时,那三角形的影子移到了他身后,青年人一抬眼睛,恰和成英雄四目相接。成英雄自幼习武,乃是武生中有真功夫的人,又演惯了马超,林冲,宋江这类英雄好汉,自有一身豪杰的气质,不俗的修养,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发过愣,犯过憷,如今见到这个青年人,被他牢牢看着,成英雄竟有些气短,要不是方英英拽了拽他的衣袖,他便是哑口无言,僵在原地的情状了。
方英英与成英雄耳语道:“大师兄,这个怜江月是谁添在名单上的?师父可以说是因他而死啊。”
那赦英妙已经上前和怜江月对峙了:“你就是怜江月?你还有胆来?师父的灵堂上,我不和你计较,你要真有胆,就在外面等着,等我来找你!”
赦英妙浑身颤抖得厉害,似是出于愤怒。成英雄唯恐她和怜江月起冲突,上前拦住了她,劝道:“你也知道是在师父的灵堂上,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赦英妙双手冰凉,额上出了些汗,成英雄这才意识到,她抖得这么厉害或许并非因为愤怒,而是源自恐惧……
成英雄再看怜江月,他的眼珠是那么黑,眉宇间的恨意是那么的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憎恨着什么,正是这憎恨使得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恐怖,阴森的气息。成英雄打了个寒战,就听怜江月道:“郁师傅的死确实有我考虑不周的因素,不过风煦微应该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你们,他是死在一个叫无藏通的人手上。”
赦英妙环顾四周,见礼堂里坐着站着许多人,不少人都对这个怜江月怒目而视,她忽而是生出一股蛮勇来了,对怜江月道:“要不是你寄了什么破舍利子给师父,那个姓无的会找上门来吗?”
怜江月道:“那要怪只能怪怜吾憎了,你们该恨他,寄舍利子给你们师父是他的遗愿,我不过是替他跑腿,我也恨他,恨他不告诉我这舍利子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
地上,他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占满了半间礼堂。礼堂中有一些人站了起来,全都摆出了一副防御的架势。成英雄的身体也自然地紧绷住,向后退出一个弓步,他硬是将赦英妙拉到了身后,赦英妙还在说着:“你在平阳害死了他师父,还杀了那么多人,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恐怕这个无藏通,什么黑烟一样的人也是你编出来骗我风师弟的故事吧!”
成英雄喝道:“好了!”
方英英也过来拽住赦英妙,将她牢牢抓在身边。一时间,礼堂里没有人出声,只有那电视上循环播着的苏武正痛陈思乡之苦。
怜江月看着成英雄师三人,道:“无藏通确有其人,你风师弟亲眼见过,还和他交过手,他身上那道鞭伤就是这么来的,另外还有平阳卞如钩一家人也见过,你们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他们?我在平阳的事,大家似乎都知道得很清楚了,那我在卞家和无藏通一战的事难道你们没听说吗?”
他说完这番话,一个中年男子就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喊了怜江月一声,怜江月回头看他,那男子瞪着他道:“怜江月,你在平阳害死了你师父,你怎么还有胆在江湖上露脸?”
有人声援那男子,有人只是默默看着他。怜江月在地上的影子又往房间四个角落扩开了些,那男子走到了影子外,挺着胸膛,捏着拳头,又道:“你要是再不走,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怜江月从容地环视一圈,道:“各位前辈后辈,我来是来悼念郁玄东师傅,他的死,我有责任,我愧疚,我来是想来打听打听,在座的有没有人知道,或者认识怜吾憎这么个人,追根究底,此人才是郁师傅之死的罪魁祸首。”
没有人回答。怜江月一笑,道:“要是现在不方便说的,我的手机号码是138727297,也可以加个我的微信号,搜这个号码就是了,要是想见面谈的,我就在外头广场前面等着,或者晚上八点后来北京饭店东楼十楼1005找我。”
他说完,有人噗嗤笑了一声,赦英妙冲着棺材一瞪眼,压着声音怒道:“你还笑得出来!”
就见风煦微从棺材里坐了起来:“怎么着?今天到底谁是主角?怎么给个无名小卒唱了独角戏,门开开,开大些,电视音量也开大些。要打架出去打,打之前都想想清楚,这地方是个好地方,打得你死我活直接就能给你烧了,省事方便,不过,怜江月这个人,你们这阵子也听了不少他的事,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你们呢,房贷都还清了吗?孩子的学费攒够了吗?家里老小往后都有着落吗?还有,怜江月,你也想清楚些,法治社会,杀人偿命。”
大家就都无话了,连怜江月也不说什么了,由偏门走了出去。礼堂里唱戏的声音响了些,外头的哭声大了些。怜江月走到外头的大广场上,找了个台阶坐下,拿出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这么一坐就坐到了下午,亲友悼念的时间早就过去,公众悼念也将近尾声。怜江月并没收到任何微信好友申请,他又等了会儿,到东礼堂前转了一圈,摆在门口的花圈都被收拾了,窗帘拉开了,他往里觑了眼,和赦英妙对上了眼神,那赦英妙要朝他过来,又被成英雄拽住了说话。这时,有人拍了他一下。怜江月并没回头,观察着礼堂里的座位席,道:“没人留下来说要和你说些什么?这些老头老太没有突然想起什么事来?关于怜吾憎和你师父的?”
他说完才往身后看了眼。那风煦微站在他身后,脸上顶着张面膜,翻了个白眼:“饿死了,吃饭去。”
“你不和你师兄他们一块儿?”怜江月又说,“你不怕他们看到我们在一块儿?”
“你干吗?到了北京,说话非得带个‘儿’才舒坦?吃不吃饭啊,走走走。”风煦微撵着怜江月走,道:“你也别看了,都走了,”他问了声,“有人加你微信吗?”
怜江月摇了摇头。风煦微说道:“晚上回酒店等着吧。”
他还道:“看到就看到,还能怎么样?我把我的经历,我的见闻都和他们说了,外头传的卞家的故事不知怎么搞的,有那么多个版本,谁知道他们相信了些什么,估计以为我疯了,再说卞师傅的事,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后头发生了什么,人怎么就死了,我们也不知道。再再说了,我要和什么人来往,他们管得着吗?”
“吃了饭我还得继续回去收拾师父的东西呢,赶紧的。”风煦微又催了一声。
第19章 (2)
怜江月早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便没再往礼堂里看了,和风煦微一道往外走。
风煦微看了看时间,揭下面膜,擦着脖子和双手,道:“四点多,怪尴尬的,吃涮肉去得了。”
他就开车,领着怜江月去了西城吃涮肉去了。涮肉的地方在一个小胡同里,没有招牌,找不到个店名,看上去像个民居,一扇小绿门边上开有两扇四方形的玻璃窗。一边窗户上用红纸条贴着"12号”的字样。屋里暗暗的。
风煦微拿出手机,开了电筒模式往屋里照了照,不一会儿,门开了,门后站着一个光头汉子,浓眉紧锁,眼神凶恶,下巴绷得紧紧的,穿着白背心和卡其布裤子。他的个头比门还有高,身子比门还要宽,门框像嵌在他健硕的身体上似的。这光头汉子弯着腰瞅了瞅风煦微,两只肉手忽的一拍,露出个笑容。可因为他面相凶恶,笑起来时也像是在坏笑,但他人往边上挪开了,还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看上去客气极了。
风煦微说:“师父常带我来这里吃。”就带怜江月进了屋去。
这12号里活似个肉铺,一进门,率先映入怜江月眼帘的就是一张将屋子拦腰横断的五尺多长,半人高的木头案板。案板上挂着些羊头,大腿和肋排。那案板上横着半只羊。一把大菜刀斩在案板一角。
屋里另外就只有三张叠靠在一起,紧挨着玻璃窗沿下的墙壁的折叠桌,和好几堆分散在各个角落,摞得很高的塑料凳子。
那光头大汉也不说话,径直往案板后的一扇小门走去。风煦微也不说话,跟着他,怜江月也就无言地跟在最后。
从那小门出来,就到了屋外了,外头是个后院。两边起着高高的围墙,院里一条木头横杆上倒挂着一头一动不动的小羔羊。光头大汉领着他们绕上一道木楼梯,去了二层。二层也就只有一间房间,进去就看到一张木桌,桌子不小,每边都放了两张塑料方凳。这房间的西墙还有一扇门,这时紧闭着。
大汉用手抹了下桌子,收拾了木桌边的六张凳子。风煦微朝他点了点头,和怜江月面对面坐下。那大汉就出去了。听得他下楼的脚步声,怜江月说:“早上又换了个医院照了照x光,还是没照出来东西。”
风煦微说:“看来得等你死了,去了却寺烧了才能找到那颗舍利子了。”他一耸眉毛,“不对,那个无藏通现在算不算在你身体里?他吞下的六颗舍利也会被烧出来吗?”
怜江月瞅了瞅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风煦微又道:“我师父你也祭拜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了却寺找了却和尚打听清楚无藏通和你爸的恩怨情仇?他想必知道很多。”
怜江月也有此意,他是很愿意再去见一见了却和尚的,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可每一想到要去见他,他无端端又有些怯意,想要逃避,也就屡屡打消了这个念头,并不那么着急再访石头村。他和风煦微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北京。”他摸出手机,翻出相册递给风煦微看:“早上我去看了升国旗,人可真多。”
风煦微看着怜江月拍的照片,懒懒地说:“随便你,你现在是无牵无挂了,连银行里的存款都懒得关心了,就在酒店住着,到处玩着吧。”
他瞄了眼地上:“看来你和你的影子相处得不错。”
怜江月笑了笑,说:“马马虎虎吧,先前它脾气挺大,但是现在大概是知道自己只是我的影子,还算听话。”
他的影子此时就那么贴在木地板上,纹丝不动,和风煦微的影子靠在一起,与普通的影子并没什么差别。
这时,那大汉拿着两副餐具,两瓶啤酒,和一只铜炉进来了,他腰上系了条围裙,布置着餐桌,手上血腥味怪重的。
风煦微说着:“我早上又去师父家找了找,还是没找到任何和怜吾憎有关的东西,相片簿全翻过了,都是熟人。”
怜江月就问:“你师父记日记吗?有留下什么信件吗?”
风煦微想了想,说:“这事儿告诉你也没关系,”
那大汉还没走,正给他们开啤酒,怜江月看了眼他。风煦微道:“他是聋的,还哑。”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师父是穷苦出生,家里五个孩子,他排老二,很小的时候,闹饥荒,家里实在养不了了,就跟了戏班,学武,学戏,去了保定,进了得慧班之后,张得慧给他请了个教书先生,师父他想必是有阅读书写方面的障碍,没学成,不过自己的名字是能认一认,也会写一写的。平时需要文字辅佐的事情,都是我们几个徒弟帮忙。信件之类的也是我们帮着处理,其实很多都是戏迷来的信,剩下的就是些演出方面的邀约了,我早就问过了,师兄师姐都没见过叫怜吾憎的人来信。”他一顿,道,“日记就更没有了。”
那大汉又出去了,他再进来时,单手举着个大托盘,里头放着两碟蘸酱,一瓶醋,外有一盘羊筋肉,一盘一头沉,还有些上脑,大小三叉,上脑。
羊肉摆了满满一桌。风煦微拿了碟蘸酱,往里加了点醋。怜江月不要蘸酱,那一锅加了葱姜的清水汤煮开了,他就下羊筋肉吃。风煦微先涮三叉,两人埋头连吃了好几筷子肉,才停了停。风煦微说道:“早上找二箱师父借行头,又说起卞家的事,又是另外一个版本了。”
“这个版本是什么?”怜江月问道。
“说你看到无藏通手里的一把好剑,心生歹念,趁着无藏通和卞如钩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抓了剑就跑,无藏通和卞如钩玉石俱焚,你带着剑跑下山,杀了一家村民祭剑,接着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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