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终
仅凭这样的关系,会让时敬之抛却对死亡的恐惧,拼命至此?况且他此刻的情态,比起悲痛欲绝,倒更像走火入魔。
……这场失控,到底是源自“徒弟被杀”,还是“所有物被夺走”呢?
此人太过异常,尹辞背上升起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意。
另一边,得了尹辞的否认,时敬之终于松口。他舔舔嘴唇上的血,满脸狐疑:“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尹辞眯起眼:“味道?这里全是血腥气,哪来的味道。”
时敬之寒声道:“我给他抹了有特殊气味的药膏,不会弄错。前辈绝对碰触过他。”
他就知道,那味道古怪的烧伤药膏有些文章。药膏涂在了鬼皮衣上,他的手免不了沾些气味。
尹辞一哂,揪住时敬之的前襟,将他顺柱子提起,顺势藏起愈合中的拇指:“本座没必要骗你。看你年纪轻轻,收徒也收不了几年。怎么激动成这样,你和你徒弟有一腿不成?”
时敬之攥紧他的手腕,力道极大:“阿辞救过我的命,能看懂我的情绪,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说到这里,他竟微笑起来,眼中的疯狂散去了一点。:“他是‘我的’徒弟。身为师父,我不能负他。”
听到这句,尹辞脸上的笑意反而渐渐消失。
就在此时,又一处“别离苦”被启动,沉闷的摩擦声在大殿中回荡。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尹辞冷冷地看向时敬之:“本座看你还算顺眼,先饶你这一回。”
他松开他那便宜师父,朝时敬之原先所在的位置狠狠轰去一掌。碎石四溅,石柱登时缺了一大块。整根柱子喀嚓断裂,慢慢倾倒起来。
与此同时,尹辞把发烟筒一摔,灰白的烟气瞬间填满空间。
趁烟气未散,尹辞迅速回到房间。他穿好刚晾干的鬼皮衣,在和尚旁边躺下,做出副晕死的模样。
时敬之很快找了过来。
“阿辞,阿辞。”他用力抽尹辞的脸,又使劲摇晃他。“你快醒醒!”
“……师尊,就算我醒着,也得被你抽晕了。”尹辞被扇得心头火起,不得不睁开眼睛。
时敬之早没了方才的怒容,那副疯狂的模样宛若幻觉。他测了测尹辞的脉,真心实意地舒了口气:“可否受伤?”
尹辞龇起牙:“脸疼。”
时敬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醒得早,看到陵教的人,就先找地方藏起来了。”尹辞一边揉脸,一边拖出编好的说辞。“中途被陵教长老发现,可跳出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白衣人,没带什么武器。”
“他跟陵教的人打了起来,那位大师被他打晕,我也被拖出来击晕……我就记得这么多。”
旁边的和尚也醒了,双手合十:“小施主说得不错,贫僧也看见了那白衣人。可惜技不如人,被他一掌打晕过去。”
那和尚说完,抬头望向虚空,低声嘟囔了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能是哪位高手,匿名混进来了吧。”时敬之眼神无辜,神色如常。“这和咱们没关系,走,咱们出去。”
这又是他所熟悉的时敬之了。
尹辞没有立刻坐起来:“师尊,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我跟容王府的人掉到了一处。他们刚好对这些东西有研究,又看不上咱这小门小派,我顺道沾光罢了。”
“你的面具……”
“嗯?哦,来得太急,忘了戴上。”时敬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得十分灿烂。
和尚幽幽背过身:“色即是空——”
时敬之赶忙戴上面具:“阿辞,来,我背你上去。”
尹辞乖巧地伸出一只手,让时敬之把自己拉起来。他直视着时敬之的双眼:“师尊真的来接我了。”
“可不是么。”时敬之语调轻松愉快。“我是你师父呀。”
尹辞前进两步,几乎贴上时敬之的耳朵,问得直截了当:“刚才我就想问,师尊为什么让我戴着佛珠?”
时敬之双手握住尹辞肩膀,声音仍带着笑意:“如果为师把佛珠拿走了,你不会心慌么?怕我舍弃你之类的。身为一个好师父,哪有让徒弟害怕的道理?”
尹辞不语,只是定定地望向对方。
方才自己是“陌生的白衣人”,时敬之没必要在他面前演戏。时敬之的话是真心的,而这份真心多少有些莫名,无法用常理推断,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时敬之对尹辞的想法浑然不觉,他握住徒弟的手。
“阿辞,再忍忍。咱们已经到了第三层门口……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为师定不会负你。”
尹辞条件反射地想要抽手,可他硬是忍住了。最终,他的手在时敬之掌心颤了颤。
他最初愿意跟着时敬之,为了的是七分利用三分兴趣。再往后,或许“利用”与“兴趣”可以五五开,但仍没超出“找乐子”的范围。
如今,这些理由里冒出了一条较为阴暗的——他倒要看看,这人在死前是否会履行诺言。
人都是会变的。时敬之还是太过年轻。他还不知道有些承诺,绝不能轻易给出。
不会负你,不会负你。
若算最近,孙怀瑾也曾说过这句话。可他每一次背地做大小动作,尹辞都看在眼里,懒得点破。
至于最早说这句话的人……
尹辞止住回忆,他扯出最无害的笑脸,混了恰到好处的感激。
“我相信师尊。”
我必定不会信你。
时敬之彻底恢复了精神,他把尹辞和和尚拎上地面。正对上太衡派和见尘寺的人。
施仲雨正与觉会和尚说着话,看到枯山派师徒平安,她止住交谈,脸上带了点笑意:“两位运气当真不错。”
闫清那一卦算得挺准,太衡派果然吉星高照,此次没折多少人。时敬之是个憋不住问题的:“施姑娘,你们怎么破的那‘别离苦’?”
“多亏见尘寺的大师们。他们常年苦修,四肢缚了沉砂箍。沉砂箍极重,对付石柱绰绰有余。”
尹辞:“……”他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若是记得,说不定他能少切几条腿。
时敬之不懂徒弟的痛,他高高兴兴地继续:“那就只剩陵教、赤勾教和阅水阁的人了。”
话音未落,第四根“别离苦”慢慢降下,浓郁的血腥扑鼻而来。
乌血婆率先跃出,一双眼在太衡派和见尘寺那边转了转,明显在点人数。末了,她目光里透出些遗憾。
“走了。”
她甩甩手上的血。
“这鬼墓,算是到底喽。”
第19章 逍遥宫
大殿尽头,设了一行向下的石阶。
石阶刻满精致浮雕,让人不忍下脚。尽头立着扇朱红大门,牌匾上“逍遥宫”三字笔画绵软,添了些缱绻味道。
乌血婆嗅嗅门板,用拐杖一点,大门缓缓打开。
“门上没有机关,至于里面么……”
她没说下去,率先踏进门。
当初不满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四十人左右。太衡派损失最小,独行侠则全军覆没。进门之后,众人齐齐顿住脚步——
面前的景象实在不太对劲。
他们似乎进入了某间大宅,窗外能看到摇曳的树影、柔和的星光。屋内灯火微暗,燃着极好闻的熏香。周遭不见一粒灰尘,空气中漾着宜人的暖意。
桌上摆了刚吃一半的点心和茶,点心新鲜酥脆,茶水还在冒热气。果盘中的水果挂着水珠,一旁的绿植郁郁葱葱,有些还开了娇艳的花。
此处的生活气息无比浓厚,大宅的主人仿佛刚刚离开,一会儿便会回来。
就算说阎不渡还住在这里,尹辞都能信上片刻。
有那么一瞬,尹辞甚至升起些微薄的希望——莫非那阎不渡同他一样,无法死去,这才隐居墓底么?
然而这想法只停留了一瞬。
尹辞下过太多墓,他比谁都清楚。再厉害的术法也无法凭空造物,墓底不可能供得起新鲜食水。
只是幻象罢了。
没等时敬之哆嗦,尹辞便率先抓住了他的手。烛光摇曳,一时间谁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什么。
“师尊,我们要不要找找闫清?施前辈说他不在大殿,应该在这里吧。”尹辞小声道,将时敬之的注意力揪了过来。
“嗯,找。”时敬之声音干涩。
与此同时,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一名阅水阁弟子弄掉了手中的笔。笔落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伸手去拾。
沈朱轻叹出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蠢材。”
屋内很安静,那人明显听到了这句话。他直起腰,不满地嘟囔:“大惊小怪。又不是没下过墓,刚才我足够小心,绝对没启动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房内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那人的脸变了。
他并非变成另一个人——他的五官在脸上慢慢滑动,如同浮在水上的纸画。一只眼睛滑到了嘴巴的位置,而嘴巴缓缓朝左耳滑去。眼鼻口全错了位,那人似乎毫无所觉,仍眨动着错位的眼睛。
像是发现了众人眼中的惊骇,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摸不要紧,他的手指黏上脸孔,和面颊融为一处。
那只滑到脸侧的嘴终于张开,发出恐惧的大叫。
“救救我!”他跌跌撞撞地冲向人群,“救——”
不知为什么,他每踏出一步,身体便蜷缩着矮一层。几步出去,他整个人已然扭曲到不像话,无法动弹半分。
他没有再出声,不知道是喉咙变了形,还是死在了扭曲之中。颜色鲜艳的衣料勒在肉里,显得格外扎眼。那人的躯体如同一块彩色的蜡,慢慢融在地上,连带衣服渗入地面,渐渐没了踪影。
时敬之:“……”
时敬之:“阿辞,小心,千万别乱动。”
尹辞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师尊,你先从我身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