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双面煎大鳕鱼
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补充剂。但确实是向导为防止精神枯竭惯常会喝的东西。
薛放爬起来,支吾着解释:“我,怕你等会还用我,万一透支,满足不了你……怎么办……”
缪寻拧开瓶盖,随意嘬了一口,啧,难喝。他站起来,往里灌满了红酒,再仰头竖下。“别喝——”薛放刚想阻止,被他一个膝击技拐倒在大床上。
“猫”握着酒瓶爬上来,坐得薛放动弹不得。他听着男人慌如擂鼓的心跳,觉得十分有趣。
他想打字,想起自己终端已经冲进下水道,就随手摸了薛放的,一按锁屏,一副首都金色港湾夜景图跳出来。
CUA,用坏掉的灯牌组成。
薛放被他发现用大楼当了背景图,顿时感觉三十年的面子都从脸上蒸发了。
缪寻把终端丢下床,带着酒气,拉下肩头浴袍,略带骨感的右肩膀往前送,掀开男人上衣,沾着酒液在他胸膛上写:
“喂,你的罪过”。
埋怨似的。
薛放粗喘着看过去。
那是绑定徽记。
薛放的。
第22章 和我结婚吧
薛放着魔似的向它伸出手。
它图案抽象,红得发黑,是一只海中遨游的鲸,暗色光泽,在血肉深层生根,浮于皮肤表面,嵌在优美的锁骨上,恍如伴侣在战事后将将干涸的血迹,有图腾崇拜式的颓旧。
——象征着缪寻短暂属于他。
薛放发烫的指腹触及到了它。浴后的湿热,滑腻,用指尖勾画描摹,在浅蜜色的奶油肌上作画。“猫”情不自禁战栗起来,尾椎发麻,震动和共鸣从肌肤轻压中传递,他却没有躲开,只撇了下嘴唇,神色不太自在地任由人类抚摸徽记。
“过两天就会消失了……”薛放失落地说。
缪寻忽然拍开他摩挲的手,咬着下唇,弯身扑下来。
“等……等等!给你看给你看,我的在这里。”
薛放稍微坐起来,捋起衬衣袖子,翻过手腕,递到缪寻手里。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不管多大的场面,从未怯过场,怕过人,被缪寻的手指拢住腕口时,却紧张地心脏砰跳。
“猫”歪着头,低头端详了一会……上嘴就咬,嗷呜!
一口白牙扣在手腕上,啃出深深的印子。“猫”咬得时候,悄悄抬眼瞧着男人的反应,薛放嘶嘶呼着气,没有一点缩回手的意思。
小尖牙戳破了一点,一两滴血珠挤出来,被猫舌头舔走,他抿着嘴唇抬起头,神色倨傲睥睨着徽记上的牙印,仿佛大发慈悲,给人类盖了个“领地”的戳印。
腕口是神经集束地,薛放手脚都热起来,“缪寻……”
“哼……”缪寻灌下整瓶酒,放任自己醉倒在薛放身上,下巴抵着男人胸口,谐谑地看着向导红到滴血的耳垂,“嘻嘻……”笑了出来。
好咸啊……还在发抖……
这么害怕吗?
于是他嘴唇一松,哼哼着发问:
“咕哩叽踏卡昆?”
“啊?”薛放想了三秒钟没分辨出这是哪国语,“你刚说什么……你会,说话!”
“猫”蹙了下眉心,觉得他没懂,呼着酒气又问一遍:“咔酱唔呐多?”
两次的发音都不一样。音色沙哑,含混不清,根本听不出原本的声线,像封闭许久的窗户,灰尘满满,被推开时粗涩响动。
薛放想到了什么,呼吸急促,攥紧了床单。
这是运动性失语症。
世界上的语言障碍者有两种,一种天生聋哑,因为听不见而错失语言学习机会,成为哑巴。另一种,是运动性失语症,听得懂,也写得出,但大脑额叶损伤,中枢神经紊乱,即便发得出声音,也是破碎混乱的音节。
缪寻可以发出声音,可他说出的“语言”混乱不堪,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听懂。
所以他索性闭紧嘴巴,不开口了。
然而今天,他用一瓶酒灌醉了自己,丢了终端,没有东西打字,又迫切想表达情绪,就忘记自己不该在他人面前说话,趴在薛放身上,用很久不用的唇舌,唧唧咕咕说一些没有意义的字句。
说话是人的本能。
想表达自己,想对他人倾诉,唇齿碰撞发音,耳蜗共鸣接收,是最直白最敏感也最迫切的需求。
有人说,语言是用来交流的桥。
缪寻的桥是断裂的。桥上,只站着他一个人,不论怎么等,永远不会有人登上桥的另一端。
没有人和他共鸣。没有人,听懂他,回应他。
他等不到人,明明已经绝望地锁起桥,却在我身边,不设防地松开了锁头。
他想跟我对话……不去借助文字的停顿,不假思索,只是抱着我,迷迷糊糊地,解开嗓音的镣铐,毫无所知地抒发感情。
忘记生理障碍,迫切表达的愿求,是最真挚的告白。
不论内容是什么。
一整夜直到天明,他像老房子角落里一只坏掉的收音机,哩哩啦啦~嘶嘶呜呜~高兴地,寂寞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不知疲倦,也无人问津。
或许某一天,磁轴摔断,电量用尽,他默默沉寂下去,安安静静积满灰,谁也不会记得他……
但这次,他身边有了回应:
“嗯,好啊……”
“我知道……”
“那,呜,我……我们下次去吧……啊……”
“猫”听到他的声音,很满意似的,热情贴过来蹭了蹭他的脸颊,又离开一些,眯起眼睛,奇怪这男人为什么在哽咽。
“猫”被酒精浸泡后的视野晕乎乎的,看得重影,就用手臂揽上他的脖子,捞过来,不高兴地喊他:“xifan,唔消酱……”
薛放,不可以这样。
“呜……好。”男人低下头,狼狈地遮住脸。
“里针提叻么,xianfang?”你真的听懂了吗,薛放。
“缪缪……好啊。”
“xifan,xianfa,siahuan,shifang!”不讲道理的醉酒“猫”生气了,一边喊他名字,一边摇晃他的肩膀。
薛放听到最后一个音节,迟钝地抬起脸,“你在……叫我的名字吗?”
“猫”跪坐在他身上,圈起手臂,故作高冷俯视着他。
薛放的心脏快要冲出胸腔了,他不敢置信又小心翼翼问:“能再叫一次吗?”
“猫”别过脸,昂起下颌,明确拒绝,“唧唔啾泥,xiefang。”就不叫你薛放。
缪寻偷瞄的余光中,男人睁大的眼眶“唰”地落下泪水,划过俊秀的脸庞,滴滴答答,落在床单上。
他哭了吗?为什么要哭呢?“猫”晕晕的脑袋转不过来。
“你叫我的名字了……”薛放引以为豪的理智彻底崩塌,像个小年轻似的抹眼泪,“你是不是,经常偷偷在心里喊我……”
也没有经常,“猫”用手指点点下巴,试图回忆着。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猫”嗅了嗅,扒上他的肩头,探出粉色舌尖,接住男人眨眼时掉下的热泪,卷进唇间尝了尝,唔……更咸了呢。
薛放在浓郁的信息素中几近无法呼吸,低下头,泣不成声,紧紧搂住“猫”的瘦腰不撒手。
如果“猫”能正常说话,会和我说些什么呢……
凌晨四点的夜景,天台的风有多清爽,发炎伤口会不会痛,棉花糖怎么黏在牙上,还有呼唤我的名字时,唇齿的颤动……
我想听到他的声音……哪怕代价再高昂,我也想要得到……
“猫”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但仍然试探着,伸手抱住男人颤抖的身躯,把他的脑袋按在怀中,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想要安慰他。
“缪寻……以后,都对我说话吧。”薛放紧拥着他,抽着气,嗓音颤抖,意志坚决。
“猫”的表情呆了呆,锈金色的眼睛迷茫看着他。
谁会和一个哑巴提这种要求呢?缪寻从来没听过这句奇怪的话。
除了面前这个男人。
满脸泪水,哭得很难看,闻起来很像海盐。
不过他不讨厌,一点也不讨厌。
好吧,看你是真的想听,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
“猫”调皮地坏笑,跑下去开了一瓶烈酒,自己咕嘟灌了一口,抓住薛放把瓶口强硬塞进他嘴里,男人猝不及防,喉咙翕动着猛咽了几大口。
“啊……好辣,咳咳,咳咳咳……”
辣吗?缪寻歪倒在他身上,长腿夹住,自己又嘬了嘬,觉得还好,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边聊天边酗酒。
…………
薛放拥着缪寻,靠在床头一直坐到了天明。缪寻情绪高涨,和他说了一夜醉话。他也醉了,不明白缪寻在说什么,可是每一句,都会认真回应。答案正不正确,对他俩而言,早已经不重要。
第二天下午,薛放醒来时,缪寻早就走了。
昨夜的酒瓶倒在床上,床单洇开一小片黑红的酒渍,仿佛一夜热情留下的血。
酒渍旁,放着一张小纸片,酒店的炭笔字迹很黑,看得出写的时候很用力:
【不再见】
不再见面,或是不忍和你说再见,抑或两者都有。
薛放躺在那块酒渍旁,捏着小纸片,想了很久很久。
如果我生为向导,是为了解救某一片痛苦的灵魂而存在,那么……我作为人的一生,还是有价值的吧?中度运动性失语症的治愈率是15%,加上向导,是30%,有语言学家协助,高于50%。
——会再见面的。我想听到你的嘴唇间清楚吐出我的名字。
他珍而重之地收起纸片,夹在钱包里,想了想,揭掉了那张沾着酒液与他俩信息素的床单,仔细叠起来,和酒店买下了它。
他回了一趟学校,校园宁静而单纯,学生们毫无恶念,是一名精神高度敏感的向导最合适的养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