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猫白袜子
于是便有了丑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木簪。
让人看了直皱眉头的木珠。
想来若是拿到了第三枚、第四枚魂楔,大抵也是这般让人啼笑皆非的样貌。
然而一旦想起回忆中君慕青亲手抽出木芯带来的剧烈痛苦,如今季雪庭再看着这些小物件,是怎么样都不可能觉得好笑的。
恰恰相反,他只觉得可悲至极。
他没有再说话,房间中倏然安静了下来。
吴青的目光落在了木珠之上,他的眼神有点空,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不记得了。”
半晌之后,他才轻声说道。
“这些日子,要是关于术法的事情,我只要想一想,多少都能想起点什么,但是只要是关于他的事情,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说到这里,吴青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可以称得上是真实的表情。
那是一抹混杂着无数困惑与茫然的哀伤。
“真的好奇怪啊,为什么只有关于我和他的过去我想不起来呢?他让我喝下忘忧,就是为了让我忘记这些事情吗?”
季雪庭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
“也许到了最后,他看清楚真相之后,却始终无法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真实的君道一。对着明明应该恨之入骨的人,却无法抛下心中所爱,到了最后只能灌下忘忧,以为这样一来两人就能重新开始——”
“我先回魂瓶了。”
吴青忽然开口打断了季雪庭的话。
“我,我累了。”
他有些慌乱地说道。不等季雪庭回应,少年人的鬼影倏然一闪,已然消失。
季雪庭看着座位上兀自颤抖的魂瓶,忽然淡淡一笑。
“其实不过都是一场幻梦而已。”
明明房中没有旁人,季雪庭还是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将吴青不愿意继续听下去的那段话说完了。
之后季雪庭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封住了魂瓶上的封印,隔绝了吴青五感。
收起魂瓶时,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吴青之前所说——第三枚魂楔就在截云山。
一想到这里,季雪庭不由有点头痛,心道:要不还是早点休息吧。
毕竟万一在截云山遇到所谓的老熟人,便是一件耗神耗力的苦事。
季雪庭打了一个冷战,心情有些沉重地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床铺。结果刚上床,正欲躺下之时,季雪庭忽然眯了眯眼,直觉被褥之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凌苍剑随着他的神念一跃而起,剑尖猛然探入被褥之中然后一挑。
被子被掀开,随之从被子深处被赶出来的,是一条肥硕圆润粗壮的漆黑蛇影。
季雪庭:“……”
黑蛇:“……”
黑蛇盘在凌苍剑的剑鞘之上,压得凌苍剑剑身都微微向下倾斜。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暴露,这条蛇非常努力地将自己蜷缩得紧了一些,但一双圆圆的豆豆眼却始终凝在季雪庭身上。
跟之前展露在季雪庭面前的念蛇比起来,如今天衢身上冒出来的那些念蛇形态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之前天衢仙君的念蛇大多狰狞可怖,蛇瞳猩红,牙齿尖利。
可如今的念蛇从身形上来看却是圆润了许多,豆豆眼,圆圆头,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季雪庭冷漠地审视着自己眼前的这条,骤然看上去倒真的很像是天衢不小心漏在外界,又遵循本能跑到他被子里的念蛇。
但有一点让人在意的是,这条念蛇的双额之上,有两点莹润半透明的小角。
虽然尚未完全探出来,也能预想到,一旦长成,这将会是两只犄角。
而若是普通念蛇,可不会生出这种异状。
季雪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天衢仙君,你怎么来了?”
念蛇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本想努力缠上凌苍剑的尾巴尖一个不小心,直接耷拉了下去。
连带着它整条蛇都往下垮了垮。
而眼下见季雪庭喊出自己名字,这条“念蛇”眼看着隐瞒不过,终于无可奈何地展开身子,从剑鞘上跌落下来。
凌苍剑在蛇影脱离之后甚至都没有理会季雪庭的暗自呼唤,忙不迭地一跃而起飞快地蹿回了剑架子上。
白发仙君恢复了人形,偌大仙君讪讪站在季雪庭面前,只是看着后者,却不敢吭声。
良久,季雪庭开口冷静地问道:“天衢仙君深夜造访是有什么事情吗?”
天衢看了季雪庭一眼,耳朵忽然红了。
“阿雪,我是来……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的状况。之前在山洞里我神志不清,全凭本能驱使,实在是太过冒犯。阿雪,你要知道,那绝非我本意。”
季雪庭:“无事。”
天衢:“你之前还说你现在身体虚弱……”
季雪庭:“尚好。”
天衢:“若是你不嫌弃,我给你渡一点灵力吧。”
季雪庭:“不用。”
天衢:“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很担心你。”说着说着,淡淡的红晕从天衢的耳朵一直蔓延到了脸颊之上。
“我原身的舌头上有细细倒刺,会留下一些毒素。那些印子若是置之不理,只会愈发麻痒肿胀。我只是想替你拔除那些毒素而已。还有那些牙印也……也需要我来……”
天衢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季雪庭听得分明,身上各处的瘀痕牙印瞬间也开始隐隐作痛。
明明是修行了无情道的人,可这一刻心中却平白生出了一抹恼羞成怒的情愫。
“此事不用天衢上仙费心。我自会处理。”
季雪庭生硬地说道。
“还请上仙回吧。”
他正要转身,可天衢猛然抬手抓住了他。
“阿雪……”
一个用力,季雪庭的领口顿时散了大半,露出了胸口层层叠叠的斑驳痕迹。
第93章
掐痕。
吻痕。
被牙齿小心翼翼啃噬,但终究层叠太多而累积在一起的齿印。
还有各种各样其他暧昧的印记。
在这一刻尽数展现在了天衢眼前。目睹那片伤痕累累的肌肤,就连天衢自己一时都呆住了。
那七天之中,洞中的光线昏暗,那些痕迹在季雪庭身上并不太明显,可如今房中灯火通明,那些痕迹露在人前,看上去竟然有些触目惊心之感。
尤其是季雪庭身体原本就不同于凡人。作为灵物寄身,这些痕迹落在他身上,实在不像是欢情过后留下来的旖旎痕迹,倒像是他刚刚遭受了一场酷刑似的。
天衢看着自己之前昏昏沉沉,得意忘形,在季雪庭身上留下的各种痕迹,原本娇艳红润的面色渐渐有些发白。
“阿雪,我不是故意的。”
天衢的眼眶渐渐泛起潮湿的红晕。
他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似乎是想要碰触季雪庭的胸口。
他看上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明明是那般强悍可怖的上仙,如今在季雪庭面前倒像是忽然间发现自己闯下了大祸不知如何是好的童养媳,看着有种莫名的可怜。
“我,我会补偿你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季雪庭皱着眉头拢好了自己衣领,一抬头见到天衢那副狼狈可怜的模样,一直盘旋在他胸口的那股烦躁之情,又一次腾然而起。他总觉得,那个可以叫天庭诸多仙官闻之色变惧怕不已的上仙天衢,不应当是如今这副模样的。
“天衢上仙,你可知三千年前我刚得到这具身体行走人世时,曾经被人当作是妖魔追杀过吗?”季雪庭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说道。天衢一怔,正待开口,季雪庭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们觉得我是妖魔,是因为觉得我这个人很可怕。因为我修行的无情道,会让我心中对万事万物都毫无触动,不起波澜。我曾经亲手杀死过一整个村子的人,只因为他们身染疫病已无药可医。但当我杀死他们时,他们其实还保有人的神志,他们苦苦哀求我放过他们,其中不乏幼童老人,其中有些在不久之前甚至还热情地招待过我……他们真的非常可怜,同去之人有修行多年的莲修,有号称无情无义的恶徒,他们看着那些可怜人,或多或少心中都有所触动,唯有我心如古井,杀人时毫不留情。”
“阿雪,你怎么忽然……”
天衢有些茫然地望着季雪庭,面上显现出一抹担忧。
季雪庭却冲着他冷淡地笑了笑:“我之所以忽然提起这个,是想提醒天衢上仙,我们修行无情道之人,说自己无情便是真的无情。”
他忽然抬起手探到天衢脸上,以拇指慢慢拭去后者眼角一抹湿润泪光,动作十分温柔。
“所以无论你在我面前做出如何模样,我其实都不会有任何感觉。”跟温柔的动作形成了强烈对比的,是季雪庭冰冷的话语,“那七日之事,你可能自觉与我关系更进一步,可实际上对我而言,不过是因为你乃是我的同僚,为了避免麻烦,我才不得不助你一回。即便那一日挂上剑穗的人是鲁仁,或者是太常,又或者是天庭任何一名派到我麾下的仙官,一旦他们落入你的处境,我也会做一模一样的事情。”
季雪庭拍了拍天衢的肩膀。
“之后还劳烦天衢上仙不要再来做这些无用之事,说什么补偿不补偿,原谅不原谅,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论你再可怜,再可悲,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天衢上仙,我只愿你以后还是如同之前那般与我相处,不要再想别的了。”
听完季雪庭的话之后,天衢整个人顿时僵立在原处,原先那股洋溢在他身上的微妙欢欣之情,就像是清晨的朝露一样,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再也不见了。
季雪庭见天衢如此模样,这才垂下眼帘,冷冷道:“想来天衢上仙也听明白了,以后就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拖着隐隐作痛的身子,只想回到床上好好躺一躺,结果他刚一动身,天衢忽然自背后扑了上来,将季雪庭一把抱住。
“把我当成炉鼎吧。”
天衢将脸埋在季雪庭的肩头,忽然冲着他说道。
季雪庭被那人紧紧箍在怀中,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炉鼎?
堂堂上仙,如今却忽然对着季雪庭说,自己要当炉鼎?
而这时候的天衢仿佛还嫌自己说的话不够惊世骇俗一般,继续说道:“我知道阿雪如今修行无情道,对我无爱无恨,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愫。但这些事情,阿雪之前便已经同我说清楚了,我都知道的。阿雪,其实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灵力可以补充你的灵偶身体里被消耗掉的那些元气,这就够了。你便把我当个炉鼎,当个器具来使吧?这天下即便是没有修行无情道的修者,对自己的炉鼎和器物也不需要投入丝毫爱恨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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