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占白鸽 第76章

作者:胡言乱鱼 标签: 玄幻灵异

  密室长宽不足三米,密闭的空间充满了刺鼻恶臭,熏得尤利斯双眼不住流泪。

  这是人的粪便长期堆积后发酵出来的味道,尤利斯在被囚禁的奥东子民身上闻到过。

  “捂住口鼻,这上面有塔托斯的魔法,可以缓解不适。” 凯尔递过来一张手帕。

  尤利斯接过来堵住鼻子,恶臭似乎被这手帕完全阻隔,他这才得以大口喘息。

  他仔细观察着这间被黑暗完全侵吞的牢笼,魔法照亮了他们脚下立足之地,这是一块长宽不足一米的大理石台面,稍有动作就会感觉脚下飘飘忽忽,似乎浮在空中。

  叮啷啷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是铁链拖在坚硬石砖上的动静。

  尤利斯循声看去,这才看见对面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双臂被高高吊起在车轮一样的刑具上,两脚离地,仅有脚趾能够勉强碰到地面。囚衣脏污斑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双方之间那不足一米距离的地面堆积着一滩摊秽物,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想象到那扑鼻恶臭。

  尤利斯眉头微拧,看向凯尔。

  年轻的国王撩起散在耳旁的长发,极其优雅地将右手贴在左侧胸口的位置,右腿后撤半步,向下弯折着身体:“我亲爱的父亲,日安。”

  凯尔清脆的声音在这幽深的黑暗中响起,似乎碰到了墙壁,又慢悠悠折返回来,霎时,“我亲爱的父亲”灌满了整个空间。

  尤利斯怔怔看着面前这已经瘦得只剩一层皮肉挂在身上的中年人。

  ——斯普鲁三世。

  将十七大王国征服得仅剩八个,在尸山血海中建立黑泽大陆第一个帝国,借助圣庭的力量,最后又将神使从帝国驱逐出去的背信者,同时又被曾经的八大王国统治者蔑称为“野蛮人”的斯普鲁·穆德。

  十年前被宣告死于野猪獠牙下,被凯尔尊称为“侵略者”的斯普鲁·穆德。

  竟然还活着。

  听到凯尔的声音,那具一动不动形同行尸走肉的躯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胸口也有了明显的起伏,斯普鲁国王抬起沉重的头颅,透过黏连的金色长发缝隙,尤利斯看见一双迟钝地转动着的污浊眼珠。

  “凯尔·穆德。”从那不断颤动的喉咙里,普鲁士吐出嘶哑的音节,在这阴沉的地牢里,像是怨灵的低语。然而,他刚刚说出几个字,便开始不住地干呕。

  “他被自己的排泄物恶心到了。”凯尔耸耸肩,嘲讽道,“乌图尔,你看,我亲爱的父亲,不仅厌恶自己的妻子、儿子,他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唔,在某种程度上,他倒是一视同仁。”

  凯尔低声呵呵笑着,向前迈开脚步,原本承托着尤利斯和他的浮台自动向前延伸,使他不至于踩到地面。

  年轻的国王走到老国王面前,白皙精致的手搭在车轮刑具旁边的,像是船舵一般的圆盘上,轻轻向下拨动。

  铁链搅动的声音夹杂着让人牙酸的骨骼互相剥离的咯咯声在安静的囚牢中响起。斯普鲁三世的手脚在这声音中,面条一般,被链条不断拉长。

  凯尔像是欣赏某种奇景一般,对斯普鲁的挣扎啧啧称奇。

  直到一股液体从斯普鲁的囚衣下流出。

  老国王失禁了。

  凯尔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盯着斯普鲁三世的双腿:“亲爱的父亲,您怎么能在我的骑士面前做出这样的行为?您太失礼了。”

  老国王咬着牙,啐出一口血痰:“骑士?凯尔·穆德,篡位者,你有什么资格册封骑士。”

  凯尔的指尖又在“船舵”上拨了拨,老国王从胸腔中发出痛苦的闷吼,连他的耷拉下来的脸皮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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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契约 6

  “亲爱的父亲,我今天来看望您,是为了带给您一个好消息。”

  凯尔毫不嫌恶地撩起斯普鲁三世的头发,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到耳后,踮起脚在老国王额头轻轻亲吻,“父亲,十年来您一直在等待死亡,甚至不惜放下尊严恳求我杀死您,但我一直没同意,因为您还没能见证我的成功。”

  斯普鲁三世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成功?孩子,你以为利用魔鬼的力量统一大陆,就是成功?”

  “父亲,那座城,您曾告诉我她不存在,但是我找到她了,红海上的明珠,代表和平的白鸽,她现在属于我。还有那个一直企图模仿那座城的尼斯,我同样征服了她。您瞧,我做到了您做不到的事,我难道不值得您夸奖吗?”

  十八年的父子相处,凯尔已经习惯于被亲生父亲的嘲讽与否定,他并未现出愤怒的表情,反而极其认真的解释起来。

  凯尔双手捧着斯普鲁的脸,盯着老国王已经被他刺瞎的双眼:“您曾诅咒我孤独地死去,但是您看,我拥有了向我宣誓效忠的骑士。他拥有着漂亮的红色头发,像雕像一般英俊,他愿意听我的话,也同样拥有自保的能力……他不会再像他们一样死在这座狮堡中了,他是我最完美的hasam,我的追随者。”

  随着凯尔的话音落下,尤利斯向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膝盖的盔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重的闷响:“‘兀鹫’乌图尔永远效忠于您,陛下。”

  凯尔满意地扬起嘴角:“伽曼很快就要统一黑泽大陆了。那个虚伪的奥神教,也很快就要走向消亡了。父亲,您的儿子完成了穆德家族的夙愿,您难道不为我骄傲吗……”

  “我的儿子都死了,被你溺死了。”斯普鲁三世生硬地打断道,“凯尔·穆德,你永远都是个失败者。 ”

  “我诅咒你,凯尔·穆德,我诅咒你被众人唾弃、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你的灵魂,将永生永世在地狱的烈火里煎熬。”

  “您的天真一如既往地让人发笑。”凯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眼睛里的愉悦浓稠得像是新采的蜜,“我早就将灵魂卖给恶魔,死后的归宿,早就不在我担忧的范围。”

  “而您……”凯尔从袖中抽出一把餐刀,抵住斯普鲁三世的喉咙,“您既不是死在敌人的剑下,也不是在打猎时英勇地丢了性命。尊贵的‘侵略者’普鲁士·穆德,捅穿您喉咙的,是一柄切过羊尾巴的餐刀。”

  凯尔转动餐刀。

  鲜血喷溅的声音在这间密室中格外刺耳。

  斯普鲁三世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位曾经以铁腕征服了大半个黑泽大陆的帝王,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是在诅咒自己的儿子腐烂在地狱。

  尤利斯及时扶住了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倒的凯尔。

  年轻国王紧紧攥着染血的餐刀,连指节都开始发白,鲜血从他的指缝流下去,滴答、滴答掉在鞋尖上。

  他轻喘了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片刻后,又突然后知后觉地拧起眉毛,把餐刀一下丢出老远。

  “现在来谈谈我的母亲。”

  凯尔扬起下巴,漂亮的翡翠色眼珠里映出四周艳红的魔法之火,“她叫什么来着?莉莉?伊莉?啊,伊莉丝·穆德。伊莉丝王后继承了穆德家族的遗传病,她在我继位的第二年就完全失去了理智,有一天我去我从小长到大的地牢里找她,发现她竟然用自己的裙子当成绳索,把自己勒死在铁窗的栏杆上。”

  说到这里,凯尔“哈”地笑起来:“美丽的、骄傲的帝国王后,浑身赤裸着,舌头露在外面,就那样丑陋地死去。”

  “陛下……”

  尤利斯开口,他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但又确实不知如何接下去。

  他和凯尔一样,自出生来都背负着“诅咒”,他们的命运如此相同,但两人走过的道路却又千差万别。他们同样是王座的继承人,同样长着红色的胎发,但尤利斯却拥有深爱他的父亲,他的童年虽然同样困于一隅,然而高塔里却充满着阳光与笑声。

  在知道凯尔的遭遇后,尤利斯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两个人的父亲互换,他又是否会踏上凯尔的路?

  “陛下,‘兀鹫’乌图尔绝不会背叛您。”尤利斯苍白地发着誓。

  他无法不同情凯尔。

  但他也无法原谅一个想要毁灭世界的疯子。

  “乌图尔,我喜欢你。”凯尔把餐刀收进袖口,再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癫狂的神色,“我亲爱的父亲说的没错,在你出现前,我的确是孤身一人。

  “贵族和宫人害怕我,我的侍童对我有所企图,塔托斯渴望我的灵魂,他们的眼珠里都是浑浊的欲望。而你,你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珠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你对我毫无所图,你就像是命运送给我的最完美的伙伴。”

  “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也是我的追求。”

  凯尔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刚刚只是个插曲,现在我将穆德家族的秘密告诉你。”

  他在两人站立的浮台上跺了跺脚,那块大理石质地的砖块平稳地向后退去,就在即将接触到囚牢边缘的刹那,凯尔抬起手,再一次的,那墙壁缓慢地向内凹陷,将他们带入另一间密室。

  与关押斯普鲁三世的囚笼不同,这间密室格外干净整洁,两面白瓷墙壁上,雕刻出拱形的镂花窗子,而另外的两面墙壁,则用马赛克工艺,以蓝水晶、黄宝石、绿柱石等等各色玉石磨成的碎片,镶嵌出一幅只在神学典籍中才会出现的极乐乡图画。

  尤利斯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圣域那帮老混蛋们创造出来的极乐乡。”似乎看透了尤利斯的震惊,凯尔及时开口,“这幅油画描绘的,是旧世界神族的居所。”

  “我的公爵,不要表现得这么吃惊。就算是你也该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的不同信仰中,其实有许多故事是相似的。神创造了最初的人类,神教会人类耕种、繁衍,神为惩罚人类的贪婪、欲念而降下水灾、火灾……”

  凯尔滔滔不绝,尤利斯无法反驳。

  在奥东的神学史课上,伊赫神使就曾经教他比较过奥神教与多神教传说故事的异同,他还开玩笑地说奥神或许与多神教里某位神系出同族,却被神使严厉地责备了许久。

  “旧世界的故事散落于民间,不成体系,被后来的信仰适当‘借鉴’,除非学者花费数十年去研究比较,是很难发现其中的关系的。”

  边说着,凯尔走到密室中央的石灰立柱前,把手掌贴在表面,一道绿芒闪过,随后就听“咔嚓”一声,像是机关开启,严丝合缝的石柱表面裂开一到缝隙。

  凯尔把手伸进去,搬出一本比手掌宽度还要厚的书。

  “或许你在海上漂泊的时候,曾有人向你说起过穆德家族是恶魔后代的传闻。”

  凯尔吹掉书封上的尘土,随手翻着陈旧泛黄的书页,向尤利斯招招手。

  尤利斯看向那布满上古语和诡异花纹装饰的书,喉咙震颤,念出封面那句犹如预言的题记:“‘我们源自恶魔,也将成为恶魔’。是的,陛下,我曾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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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the devil we came, and to the devil we will go.——金雀花王朝恶魔之女后裔的传说

第105章 契约 7

  在温饱已经不再成为烦恼时,人们开始追求漂亮的衣裳与可口的食物;当物质层面的需求被满足,人们会去探讨艺术与哲学、诗歌和文学、生命与永恒;而对于统治者而言,当他们自觉政权稳固,国内安定,不需平民的拥护也能稳坐王座时,他们则热衷于为自己塑造高不可攀的形象,以期于与普通民众有所区别。

  在这时候,贵族们就会开始开始一项浩大的工程——寻根溯源,绘制一幅足以追溯到上古世界的家庭谱系,明确区分直系旁系,纯血混血,以便使自己的家族能够一直保证血统的纯正。

  同时,贵族们还会将自己的出身与某种传闻联系到一起,以确保自己比那些由泥巴捏成的普通人要高贵。

  这曾经是潮流,如今却变成传统。

  尤利斯所在的克莱斯家族也不能免俗,传说凯莱斯家族的第一人,曾是那焚尽大陆所有罪恶的白色焰火下幸存的白鸽,为奥神衔来代表生命的橄榄叶,自此,“自由与和平”则成为克莱斯家族的宣言。

  当然,没人会指出奥神教近几十年才在黑泽大陆盛行,而克莱斯家族的历史则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这一时间上的小小失误。

  其他的有名家族,有的自称人鱼的后代,有的自诩有精灵血统,有的断定自己曾接受过神的赐福,总而言之,他们的血统都是高贵无比的。

  只有穆德家族,坚称自己为平民之子。

  这当然惹恼了一众贵族,很快,“穆德家族是恶魔在人间的奸细”这一传言不胫而走。而穆德家族的两百年历史中,屡屡出现疯子的事实,就更加坐实了这一论断。

  “传说,是恶魔与人类强行结合,迫使一名无辜的处女产下了穆德家族的创始者。”尤利斯继续道。

  这对于骄傲的凯尔来说无疑是挑衅,但是年轻的国王只是轻笑一声,把石坛上的古书翻到第三页: “传言始终是建立在某种程度的真相上。穆德家族的确不是纯种人类。只不过我们血管中另一半的血液,是精灵不是恶魔。而人类与精灵的结合,是自愿,并非强迫。”

  顺着凯尔的指尖,尤利斯低下头。

  那张边缘已经磨毛变黑的羊皮纸上,早已褪色得有些斑驳的插画中,绘制了一个拥有尖耳朵、银灰色短发的男性,以及留着淡金色卷发的女性,在青绿色的草地上忘情拥吻的场景。

  他们的双腿狠狠纠缠,胸膛紧紧相贴,就算这张图画经年累月已经开始模糊不清,尤利斯仍旧能辨出那男子的俊美。

  “这个精灵,曾是旧神之主——阿波菲斯最宠爱的继承人。” 凯尔的声音在耳边遥远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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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利斯回到卧房的时候,冷月已经西沉,这是斯坦尼一天之中的至暗时刻,屋内燃起的一豆烛火成为这方寸小屋中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