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明谷雨
“什么什么。”岑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小小声说。
周澈不放过他,明知故问:“什么会出来?”
岑里不理他。
“嗯?”
岑里胸口起伏,顿了片刻,闭上眼,破罐破摔:“耳朵!耳朵会出来!”
“噢,”周澈恍然,黑沉的目光缓而静地扫过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伸手抹了抹他的细汗,轻声重复他的话,“耳朵会出来啊。”
“……”岑里没什么力气地瞪他一眼,周澈就又道歉:“我以为擦汗会让你好受一点。”
岑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现在整个人都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周澈抚了抚他的眼角:“睡觉好吗,睡醒就好了。”
岑里很累,但是周澈的气息笼罩着他,他觉得很安心,就放心任由眼皮沉重阖上。
周澈也不走,拿保温的杯子给他装了温水放在床头备着,台灯旁边是一张妖灵心理指数分析报告。
周澈无意窥探岑里隐私,是那行标红加粗的【妖性危险指数不稳定,社会性能缺陷严重,不具融入性和适应性,建议留局驯养观察】太过刺眼,把周澈的目光和脚步死死钉住,无法移动半分。
留、局、驯、养、观察是什么意思,周澈唇线抿得很紧。
检测报告下面有分类繁多、详细具体的指标,岑里在【人群接触度】、【亲密关系度】和【情感交涉度】上都得分奇低,换成人类语言就是【社恐】、【孤僻】和【没朋友】。
唯有在【社会规则适应度】上表现良好,几近满分,的确很符合岑里那种表面礼貌得体、内心疏离抗拒的性格。
岑里看似套上了一个人类的壳,但却没有学会人类的情感,所以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或者就和很多患心理疾病的年轻人一样,表面是光鲜亮丽的皮囊,内里早已千疮百孔,他们捂着疮疤不肯揭露于人,佯装无事粉饰太平。
报告里足足有两页纸写满心理医生的诊疗建议,让他尽可能地参与人类社会活动,接触人群,在人类社会中建立起自己的社会关系和情感网络,降低内心对亲密关系的抗拒和排斥,消解暴力潜在的“妖性”、提升融入普世规则的“人性”。
并且在最后提示,若是期限届满之日,岑里各项指标仍不达标,就将被再次召回进行无限期的留守驯化观察,这是出于对小妖们和人类双方安全的考虑,希望岑里能理解与配合。
那些具体的建议后面跟着很浅的铅笔痕迹,周澈能想象得出来岑里拿着笔在一条条建议措施后面苦思冥想,为难地挑挑选选、打勾打叉的样子。
【延展社交广度,多与周边的人产生交集,增加对人类物种整体的身份认同感。】后面跟着一个很轻的的勾和一个犹疑的问号。
【定期参加集体聚会或社团活动】后面直接跟了一个干脆利落力透纸背的“叉”。
【探寻社会关系深度,选择与某个固定的人类个体建立稳定的情感羁绊,消除激暴性心理障碍】,后面有特别标明的注释一一这一项附分值远高于其他数项。
岑里在这一条后面也打了个“叉”。
周澈的手指紧了紧。
【直面究源内心创伤积淤,解除心理应激反应,控制猫变。】一项后面的笔迹力度拖划,看得出是经过认真思考和纠结之后也被否定掉了。
下面还有五花八门的具体举措,周澈都可以从岑里或轻或重的字迹里看到他真实的为难、百般的勉强和犹豫纠结。
周澈把报告放回原位,坐在床边,看着岑里熟睡的面容,有些无力地把脸埋进双手里。
岑里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起床时牵扯到手臂、腰上和腿部的伤口让额角重重一跳。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倒水,客厅响起开门的声音。
周澈目光正好和探头探脑的岑里撞在一处。
周澈面不改色:“醒了?”他动作非常自然地关门、把钥匙放回原处,将书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仿佛这里是自己家。
他趁岑里没醒,一大早回宿舍拿了笔电,又去大学城里的超市挑新鲜的鱼和菜。
岑里微睁大眼看他把蔬菜拿进厨房,又有条不紊把鱼包好装进冰箱冷冻,微睁圆眼问:“你做什么?”
周澈关好冰箱门,站起来,缓慢走过去,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答非所问:“还难受吗?”
岑里说:“没事了,昨晚谢谢。”
周澈没有说不用谢,漆黑的眼凝他好一会儿,忽然问:“为什么都打了叉?”
“什么?”
周澈垂目紧锁住他的眼晴,轻声重复问题:“医生的建议,为什么都打了叉?”
岑里皱起眉:“你——”
“我看到了,”周澈自己先承认了,并且认错态度诚恳,“不是故意看的,但是既然看到了我就把它看完了,所以还是要跟你道歉。”
“……”他太过理直气壮了,岑里有点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失笑。
周澈毫无愧色,注视着他,低声说:“第七项,也打了叉。”
岑里一顿,第七项是【选择与某个固定的人类个体建立稳定的情感羁绊】,他印象很深,因为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人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掉了。
周澈眼神深而蛊惑,声音很低地问:“愿意试试么?”
岑里迎上他的视线,周澈上前半步,离他更近了些,目光温柔、诚恳中含着并不令人反感的强势,一字一句道:“岑里,你的病灶是我,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
那些积重难返的心理创伤,是他留下来的,也只有他可以当岑里的解药,打开根深蒂固的心结。
岑里说:“不是你,不怪你。”
“好,不怪我,那可以试着再相信我一次。”周澈这个人,天生给人一种很可靠、值得信赖的感觉。
岑里在他的黑色瞳孔里清晰地看见自己,周澈的声音、语气和说辞,每一样都很具有蛊惑性:“让我陪着你。”
岑里没有说话,他就又说:“我会陪着你,”语气很笃定,“无论发生什么事。”
岑里眼睛眨了眨:“不用了吧。”
周澈垂下眉睫:“为什么。”
岑里为难地看着他。
周澈便猜测:“是不是还在怪我假装0719——”
“没有。”岑里马上说,“我也没有那么小气吧!”
“那是为什么?还是——”周澈突然蹙眉,“你根本不想留下来。”
“不是,”对于灵智开化了的生灵来说,回妖管局回炉重造相当于住院,还是精神病院,自由很少,看管很严。
岑里严肃告知他:“你不了解这一项意味着什么,对于我们这个种类来说,这种羁绊相当于一个契约。”猫妖一旦交付感情和信任,就很难再甩掉,“如果到时候你想反悔——”
“我看是你不了解你自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周澈打断他,目光赤裸而直接。
岑里一怔:“什么?”
周澈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岑里有些受不住那种自上而下的目光,周澈抬起手,岑里的心一点点提起来。
对方只是抬了下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轻轻转开一点,检查他的伤口,然后说:“你自己想。”
“……”
周澈拿来医药箱,帮他把手臂和膝盖上的药换了。
岑里垂着眼坐在沙发上,肢体有些僵硬,看起来不是很适应这样被人照顾,周澈擦药的动作没停,看了他一眼,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副撒泼打浑的横态。
周澈低头给他上药:“想不明白的话,可以先试试。”
不等岑里拒绝,他又说:“你可以随时喊停,主动权永远在你手上,好不好?”
清明谷雨
求海星!养修猫!
第37章 我以为是假的
再一次地,0719和周澈在他面前重合了,周澈太诚恳,也太温柔,岑里一颗心脏像被包裹在一朵很大很软的云里,好像无论他怎么翻滚怎么胡闹,这朵云都能兜住他,包容他。
他不会再坠落了。
岑里像一个太久没有尝过甜的小猫,舌尖舔到了糖,探头探脑感知危险,却掉进了一罐蜂蜜里。
他无意识地抬起脚在空中胡乱踢了一下,给面前这个信誓旦旦的人类打预防针:“完成了这一项我也不一定能留下来。”
周澈低着头收拾药瓶,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瞬,收起,说:“你听话就能。”
岑里看着他眨巴眼睛,目光缓下来又带着些许迷茫,周澈却窥见了点曾经的模样,小心谨慎,想要迈出一步,又缩回去。
周澈像0719一样沉稳可靠,对他承诺:“只要你想,我一定会让你留下来。”
岑里就转过脸去,不看他了。
周澈名正言顺在岑里家里留下来,用那条鱼煮了粥,还没揭锅,岑里的鼻翼灵敏地翕动了一下。
岑里伤在右手,周澈直接舀起粥喂他。
岑里的圆眼晴看着他,没有张开口。
“你的手不方便。”周澈神态很自然,仿佛照顾他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岑里还是看着他,周澈就很自然地问:“有什么关系吗?小时候我不也是这样喂你的?”
岑里耳朵动了一下,耳根有点红,语气平静地告诉他:“我现在不是猫了。”
他希望周澈不要有这种错觉,而是把他当成人类一样对待。
“我知道,只是一一”周澈抬眸看他一眼,说:“你是什么我都想照顾你。”是猫就有照顾猫的法子,是人就有照顾人的方式,岑里是什么形态,都不影响他在周澈心里的地位。
岑里就不再忸怩,把嘴巴张开。
“好吃吗?”周澈去过国外探望外祖父,吃不惯外国的食物,手艺应该还可以。
“好吃,”岑里腮肉鼓起来一点,慢条斯理咽下去后,看着他说:“和以前的味道一样。”
“嗯,”周澈唇角扬了一下,“那你要再吃一碗。”他记得岑里小时候的口味,所以加了虾米和薄荷叶。
岑里吃了两碗,想洗澡,但是伤在了背和腰,不能碰水,周澈说:“你别乱动,我给你简单擦一擦。”
岑里又睁着圆眼晴看他。
周澈拨了拨他蓬松的头发,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说:“我以前也经常给你洗澡吧?”
岑里想拒绝,可又确实想清洗,它以前就是妖管局里最爱干净的小猫,不像犬类和犀牛,可以一个月不洗澡。
周澈直接去拿浸湿了的毛巾。
“脚抬一下。”
“痛吗?”
岑里摇摇头,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