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这个……”凌宏面露为难,虽然楚逸尘刚刚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这么重要的情报,可赵邺是不能轻易出宫的,宫中到处都是伍胜的人,他上回来见楚逸尘便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若非实在没有别的弄清关押地点的方法,他绝不会来找楚逸尘,哪怕楚逸尘是他的旧友。
所以凌宏此刻说:“楚公子,陛下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你也知道陛下的处境,那么多人盯着,你有话想对陛下说,告诉我,或者写了信,我给你递过去就是。”
这已经是委婉的拒绝,可楚逸尘坚持道:“我想再见陛下一次,我有话想当面对他说。”
凌宏皱起眉头,他已经对楚逸尘的不识趣心生不喜,这个人如此莽撞地挑破刺客的来历,此刻又执拗着堪称无理取闹的要求,正待他严厉拒绝,彻底断了楚逸尘的念想时,楚逸尘第三次说:“我想见陛下,我可以告诉他让细雨楼的人安全出城的方法。”
“当真?!”凌宏神色再变,“你有逃过伍家围捕出城的方法?!”
“嗯。”楚逸尘点了点头,他强调说,“但我必须面见陛下,亲口告诉他这个方法。”
话说到这里,凌宏也算是见识到楚逸尘想见赵邺的决心了,他思索斟酌一番,终于松口说:“我可以帮你将此事禀明陛下,至于陛下来不来……我做不了主。”
“我明白,多谢凌兄!”楚逸尘忙说。
“不必谢我,你……”凌宏深深地看了楚逸尘一眼,没有说下去。
但楚逸尘如何不明白,这是一种警告,他如此故弄玄虚,不肯直言,若是把赵邺骗来还拿不出有效的方法,今夜柏空回来,怕是只能见到一具尸体了。
可楚逸尘别无选择,他必须见到赵邺,因此凌宏方才的态度让他意识到,赵邺并没有太看重他,或者说,并不觉得他如何有用,哪怕之前是靠楚逸尘提供的消息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地救出同伴。
楚逸尘人单力孤,想要复仇,他就必须找到一个有一定能力的盟友,而赵邺是最适合的人选,原本他是想计划着慢慢显露锋芒,可赵邺若是压根没打算用他的话,他自然无处可显,同时昨夜的事到底还是给了他一点余悸,他暂时不觉得柏空会伤害自己,可他不想要这种安全与否完全受制于人的情况,他想要自保的力量,而赵邺能提供给他这些。
如此种种,促使本准备徐徐图之的楚逸尘直接开口挑明,并且要求面见赵邺,传话起不到效果,他必须在赵邺眼前,让对方亲自判定,自己到底可不可用。
下午,在楚逸尘有些焦躁的等待中,赵邺终于还是来了。
仍然是上回那间厢房,凌宏在门外守着,楚逸尘和赵邺在屋内相对而坐。
赵邺率先开口说:“逸尘,你说你有安全出城的方法?”
“是。”已经见到了赵邺,那么楚逸尘也不再藏着掖着,他直言道,“陛下,我父亲曾经有一大爱好,便是收藏书籍,尤其是古籍孤本,他见了便要买回家中。”
赵邺点点头,左都御史楚望的好书之名,他曾经也听闻过,据说楚家藏卷千万,可惜在十年前那场灾祸中,毁了大半。
“我曾经在我父亲书房见过一张古地图,是前朝留下的京城城防图。”楚逸尘说,“图上详细罗列了城中各处街道暗巷,城楼布局。”
赵邺微微蹙起眉,面露不解,他们魏朝虽然是沿用了前朝旧都的都城,但前朝留下的都城在城破时损毁了大半,现在的魏朝京都绝大部分都是在遗址上新修的,与旧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朝的京城城防图可以说毫无意义,他不明白楚逸尘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陛下,楼阁可以变,巷道排列可以变,但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楚逸尘用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几条线。
赵邺凝神观察片刻,神情从困惑逐渐变成恍然,他认出楚逸尘画的是京城中的水道图,是了,陆面上的城镇再如何变化,这些流经京城的水系却是千百年不变的。
“□□皇帝翻修京都后,对前朝水道做了一些改良,将部分水道整合加深,部分水道废弃填埋,从此以后所有京都地图所绘的都是整合后的水道,那些废弃的水道已经无人知晓。”楚逸尘说。
“逸尘是想说可以从这些废弃水道出城?”赵邺蹙着眉头,“可这些废弃水道既然已经被填埋,又如何出城呢?”
总不能是去现挖,先不说到底要挖多深挖多久,单说挖掘时发出的动静,就一定会惊动在城中四处搜捕的定胜军。
闻言,楚逸尘微微一笑,说:“陛下,您应当知道,□□皇帝刚刚建国时,百废待兴,财政十分紧张。”
赵邺当然知道,魏朝建国初期,因为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乱,百姓穷困潦倒,大片田地荒废无人耕种,朝廷收不上税银,国库空虚,便只能将一切从简,开源节流,便是皇帝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顿只食一个荤菜,后来经过几朝的休养和政策改善,魏朝才渐渐恢复,有了如今的繁华。
“据起居郎记载,□□皇帝时期宫殿中有部分漏雨,□□皇帝都因为库银紧张而无法修葺,开国时朝廷这样缺钱,能够出钱整合水道已经是咬牙为之,想要再把废弃的水道完全填上,陛下,您觉得可能吗?”
赵邺一怔,是了,绝无可能,□□当初肯出钱整合加宽水道是因为京中连年泛涝,河泥淤积,不得不为之,但把河道整合加深好后,涝患便解决了,把废弃水道完全堵上又是一大笔开支,完全没有必要,若他是□□,大抵只会让人给废弃水道封个口,然后将旧地图销毁,那么便再无人知晓京中还有这样的暗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若非楚望阴差阳错得到了这么一张旧地图,又被自幼有神童之名过目不忘的楚逸尘看到,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废弃水道到底在哪里。
伍胜也不知道。
在定胜军的搜捕下将完全堵住的水道挖开不可能,但若是仅仅挖开个封口,还是有可能做到不为人知的,赵邺想到此不由激动了起来,连忙问:“逸尘,那些废弃水道在何处?”
“我已经将其画在了这张纸上。”楚逸尘从袖口掏出一张他早已准备好的图纸。
赵邺接过图纸,展开确认后,终于再抑不住喜色,脸上的笑也比刚来时亲切了许多,说:“这回多亏了逸尘,往后逸尘若是再得到了什么消息,便让凌宏给朕递话。”
楚逸尘听得心里一沉,赵邺的话已经透漏出他将自己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并且让他做个在柏空身边打探消息的探子,可这并不是楚逸尘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更核心,更重要,能主导赵邺决策的位置。
因此,在赵邺收起图纸正要离开时,楚逸尘突然说:“陛下,您派遣细雨楼的人行刺伍俊,是不是为了嫁祸给端王?”
伍胜在十年前以栽赃陷害的手法诛杀左都御史楚望后,朝中便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跟他作对,朝廷成了他的一言堂,京中上上下下都由他把控,但十年间他却一直未曾称帝,便是因为京师之外,还有三位藩王。
端王、睿王、康王分别占据云南、广东、福建三省,各拥重兵,在先帝还在位时便已经有为患之相,到了赵邺这一朝,藩王势力愈加壮大,隐隐已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不过本该赵邺担忧的藩王问题,因为伍胜的夺权,倒成了互相制衡的筹码。
伍胜不敢直接杀赵邺夺位,因为赵邺一死,藩王必反,而三位藩王也不敢直接起兵,因为他们三个谁先起兵,必然最先遭到伍胜的打击,而另外两王便可借此机会作壁上观,等待他们互相消耗后再来个黄雀在后,那么最先起兵的藩王,便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至于三位藩王联合在一起一同讨伐伍胜,也不可能,他们本就各怀鬼胎,谁都怕遭了对方的暗算设计,毕竟伍胜一倒,他们就是最直接的对手。
因此,这十年间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互相忌惮互相警惕的平衡关系,谁都没有先行动手,赵邺也才能安然存活至今。
但这个局面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无论是伍胜,还是三位藩王,这十年间都在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他们势必是要打的,至于什么时候打,那大概要等赵邺死后。
三王不可能眼看着一个外姓人坐上皇位,这会是他们联合的契机,而且,赵邺死了,他们到时候争夺皇位也会更名正言顺一些。
可这必然不是赵邺所乐见的,他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他要破局,摆脱伍胜的制衡,便得设法让三王提前动手,伍俊被三王中实力最强劲的端王派人刺杀,便是一个很好的由头。
这是楚逸尘反复思虑过的,赵邺派人行刺伍俊,可能性最大的一种猜测,他此刻刚刚将这个猜测说出口,便见到了赵邺面色的巨变,他便知道,他猜对了。
无论心底到底如何想,赵邺在楚逸尘面前的表现,一直是亲切和蔼的,可此刻,被楚逸尘说破他最大的秘密后,他的神情变得莫测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的?”赵邺含着笑问,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猜的。”楚逸尘条理清晰地简述了一下他的分析过程,赵邺听完后一言不发,以一种审视的视线在楚逸尘身上来回逡巡着,像是要重新认识对方一般。
楚逸尘不卑不亢地承受着赵邺的视线,他知道对方终于开始郑重地对待自己了,在这之前,赵邺都没有把他当回事,便如伍胜想的那般,一个十二岁便被带到教坊司学习伺候人伎俩的乐伎,能有什么能耐呢?
楚逸尘并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轻视,甚至很多时候都是他有意为之,他越是平庸无能,就越是安全不引人注意,但此刻,为了赢取赵邺的信任和合作,他必须在赵邺面前展露出一些锋芒了。
第20章
沉默好一阵后,赵邺再次开口,对于楚逸尘方才的猜测,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便像你说的那般,如若朕真的是想要刺杀伍俊嫁祸端王,你觉得此计如何?”
“不可行!”楚逸尘回答得又快又坚决,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赵邺这个准备多日的计划。
赵邺眉梢一挑,问道:“为何?”
“因为端王没有理由只刺杀最不重要的伍俊。”楚逸尘说,“若我是端王,好不容易瞒过伍胜的视线派出了一批能潜伏到京中的刺客,我不会为了刺杀伍俊暴露他们,因为杀了伍俊除了惹怒伍胜外没有任何实际作用,这一招暗棋不动则已,一动便要致命,我只会在有机会刺杀伍胜或伍锋,亦或者其他一些伍党重要人物时令刺客出手。”
赵邺沉吟一番后,说:“可只要给出十足的能够证明是端王动手的证据,痛失唯一的亲子后悲愤交加的伍胜未必会想到这一层。”
“他会想到的。”楚逸尘说,“陛下,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伍胜是成名许久的大将,他绝不会因为愤怒丧失理智,之前伍俊若真的被刺杀成功,伍胜会悲痛愤怒一时,但两三天后便会反应过来,届时,陛下便危险了。”
赵邺又是一番沉吟,片刻后,他带着些微自嘲地说:“这样看,朕还要感谢柏空当日破坏朕的计划了。”
他言语间已经有些许颓败之意,前有狼后有虎,他被夹在中间战战兢兢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准备出手试着冒险破此死局,却是个注定失败的结果。
成了,是死,败了,一直在这僵局中等下去,也是死。
“陛下!”楚逸尘却说,“柏空的出现某种意义上也是天意,伍胜不过一介反贼逆臣,陛下才是真命天子,天命仍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若天命真的站在朕这边,朕又怎么会落得一个这样进退两难的死局。”赵邺长叹一声。
“陛下,现在说是死局,还为时过早了。”楚逸尘沉声说。
“哦?”赵邺问道,“逸尘,你对眼下的局面有何看法?”
“陛下现在面临最大的威胁是伍胜。”楚逸尘拿起一个茶盏,代表伍胜。
“而伍胜最大的威胁是端、睿、康三王。”楚逸尘又拿起一个茶盏,将其拆解成杯身,底托和杯盖三部分。
“三王虽然各自拥兵,但单论实力其实谁都不是伍胜的对手,只有他们联合在一起,才有与伍胜一战之力。”楚逸尘将分开的茶盏又重新组装在一起,与代表伍胜的茶盏相碰。
“但眼下的问题是,三王之间互相不信任,不合作,因此谁都不肯率先出面对抗伍胜,才会形成现今的僵局。”楚逸尘将组装好的茶盏再次拆开,说,“陛下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设法让三王合力,共击伍胜。”
“逸尘想的太简单了,想让三王合力谈何容易?朕这三位叔叔……”赵邺苦笑一声,没有说下去。
“是陛下想的太复杂了。”楚逸尘说,“无论三王如何,他们到底与陛下一样姓赵,血脉上他们与陛下天然便是一体的,陛下完全可以叫人密信递与三王,与他们结成骨肉之盟。”
“骨肉之盟?”赵邺摇摇头,直言道,“他们怕是巴不得朕这个侄子早点死,给他们腾位置。”
“而且即便结成了骨肉之盟,也只是口头上说得好听,他们绝不会为朕冒险,贸然出兵对抗伍胜。”赵邺说道,他对三王从来没有过期待,因为便如三王对他那般,他对这三位叔叔也从来没有什么叔侄之情,不过是如伍胜一般需要提防的虎狼。
“陛下,我还没有说完。”楚逸尘说,“结成骨肉之盟是一方面,是为了晓之以情,而另一方面,陛下还需要配合以威逼利诱,动之以理。”
“以朕如今的情况,如何威逼?如何利诱?”赵邺说。
他只是个名义上的皇帝,大权都不在他手里,他几乎给不了三王任何威胁,又或者利益。
“陛下给不了他们威胁,但伍胜可以。”楚逸尘说,“伍胜想要夺取赵家天下,便要设法除掉三王,与三王正面相抗胜负难料,是下下策,伍胜掌权十年至今不动,便是为了避免正面迎敌,他要将三王分而破之。”
“而想要分化三王,伍胜这十年中必然已经有所行动,依我的推测,他最先动手的一定是实力最强的端王,端王一除,睿王康王便难成气候,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陛下要做的便是找出伍胜对端王动手的证据,将这招暗棋摊到明面上,让三王切实感受到伍胜的威胁,如此刀悬颈上,他们不得不动。”
赵邺思索片刻说:“可我们未必能找到伍胜对端王暗中下手的证据。”
他是有细雨楼的人相助,且细雨楼的人擅长收集情报,可伍胜的机密又哪是那么好打探的?
“这只是一种方法,即便找不到证据,陛下也可以伪造证据,伍胜会对三王下手是毋庸置疑的,三王不是不明白这点,他们只是找不到合作的契机。”楚逸尘说,“只要陛下拿出证据,他们就一定会信。”
赵邺又是一番思索,随后点点头,他被楚逸尘说服了。
“那利诱又如何说?”赵邺问。
高官厚禄对旁人有吸引力,对三王却毫无意义,他们真正想要的唯有一样,那便是奉天殿的龙椅。
“那给他们便是。”楚逸尘说,“陛下在密信联络三王时,可以再附上另一样东西,传位诏书。”
赵邺神色一变,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夹缝求存,但想要求存,不代表他愿意放弃这万人之上的位置。
“陛下且听我说完,”楚逸尘说,“三王之间因为争夺皇位而互相不信任,他们在伍胜的压力下联合也只会是面和心不和,联手抗敌可能未必会有助力,反倒互相掣肘,一触即溃。”
“皇位的归属是他们的心结,传位昭书便是给他们的定心针,陛下可以先发一封诏书表明自己的退位让贤之意,三王必不敢接,谁接谁就会被另外两王群起攻之,如此,陛下可以再发第二封诏书,言明皇位当能者居之,谁除掉伍胜谁便可继承大位。”
“这样,三王便会全力抗击伍胜,陛下之危局可解。”
“可除掉伍胜之后呢?”赵邺忍不住问,“朕难不成真要退位让贤?”
金口玉言,他若真写了那封诏书,想反悔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自然不是。”楚逸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诏书上写的是谁除掉伍胜谁可继承大位,可除掉伍胜的未必是三王。”
“只要三王出兵,伍胜就会将他的亲信部队调往前线,京城的防卫便会空置,陛下有细雨楼的人相助,只需等待一个时机,趁伍胜的兵马和三王的军队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将伍胜在京中暗杀斩首,如此,定胜军必然大乱,陛下可以趁此机会整合京城兵马,重夺宫中大权,伍胜行事张狂,重武轻文,多年来在朝臣中积怨甚广,陛下只要出手,必然是一呼百应。”
“可这个结果三王势必不会接受,”赵邺担忧道,“若是他们起兵强行夺位,朕岂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楚逸尘又是一笑:“让三王合难,让他们分则格外简单,陛下除掉伍胜后便可以顺势装病,说行刺伍胜时,伍胜垂死一击,自己也受了重伤,将不久于人世,所以虽然是陛下除掉了伍胜,但这江山却还是要三王来管,如此,陛下什么都不必做,他们自己就会打得不可开交。”
“而陛下可以趁三王内斗时,暗中收拢整合定胜军的残部,伍胜是叛贼,定胜军则是为虎作伥的叛军,伍胜死后军中将士必然群龙无首,惶惶不安,陛下若在此时表明降者不究过往,大半定胜军都会选择效忠陛下,如此陛下便有了与三王相抗的兵力。”
“等到他们斗得三败俱伤时,陛下便可以出兵一举拿下,如此伍胜可除,三藩可定,陛下大业可成矣!”
赵邺听完后神色几度变换,最后归为一种奇异,他此刻看着楚逸尘的眼神,便如看着什么埋在砂砾中无人知晓的蒙尘宝珠。
“逸尘如此经世之才,这么多年来却只能待在教坊司这等污浊之地,真是委屈你了。”赵邺由衷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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