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有他在时, 楚逸尘总会好受许多, 连带着不太清醒的意识都在期待着那个人每夜早点过来。
他朦胧中感觉又到了夜晚, 有人坐在床边,手里拿了沾水的湿帕,正在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他努力地睁开眼,想看一看对方。
他以为他会看到柏空,可他微微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后,看到的却是赵邺的脸。
“逸尘,你醒了?”赵邺一副惊喜的神情,他庆幸道,“太好了,你一连昏睡了五天,朕一直担心着,幸好你现在醒了!”
“陛下……?”楚逸尘沙哑的嗓音中带着点迷茫,因为他万没有想到他睁眼看见的会是赵邺。
“朕在!”赵邺亲切地说,“逸尘,你现在可好些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朕给你带了点宫中的药材,这回病愈后可得好好补补身体,别落下了病根……”
赵邺絮絮叨叨的,像是很关心楚逸尘的病情,楚逸尘却没有认真听,他在想柏空去哪儿了。
刚刚恢复清醒的大脑便像是重启的机械,还带着些微迟钝,楚逸尘蹙起眉头,反应了片刻,方才想起,在他昏沉中某些短暂清醒的时间里,柏空好像跟他说过,这些天要野训,出城去了。
去城外训练自然是不可能每天回来的,所以这些天晚上照顾他的人不是柏空?楚逸尘想到这里时微微一怔,不是柏空又会是谁呢?还有谁会这样用心地照顾他?
赵邺发表了一通关切问候后,突然注意到楚逸尘的唇色苍白干裂,便站起身,屈尊降贵地亲自给楚逸尘倒了杯水。
“逸尘,渴了没有?你病中出了那么多汗,要注意多补点水。”赵邺关切道。
楚逸尘看着赵邺递过来的茶盏,内心闪过一刹那的灵感,他突然问道:“陛下之前几日也有来吗?”
赵邺被问得一怔,他先是不理解楚逸尘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随即微微蹙起眉头,将其理解成一种质问他之前几日为何没来探望的怪罪,遂道:“逸尘,你也知道朕在宫中出行不易,伍胜的眼线又盯得紧,只能找机会,趁着晚上来此探望,莫要怪朕。”
所以这些天晚上照顾他的真的是赵邺?楚逸尘总觉得哪里不对,赵邺替他擦汗拍背也就罢了,会在他冷时抱着他一起睡吗?
不,不对,真的有人抱着他吗?楚逸尘想到这里突然迷茫了,因为他隐约记得记忆中的拥抱有一种毛茸茸的触感,他抱的是个人吗?
亦或者,他其实只是抱了一床毯子,所谓被人拥抱着的感觉,仅仅是高热中的大脑产生的一种自我安慰似的错觉。
这想起来倒是也很合理,楚逸尘幼时生病,母亲便会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他这些天在病痛中沉浮时,脑海中也忆起过自己的母亲,或许是这么多年积攒的委屈和孤寂一起在病中爆发了,因此产生被人拥抱的幻觉,也不是说不通。
不过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楚逸尘烧刚刚退下去,此刻乱七八糟地思考一通后,额头又在隐隐作痛了,他不由揉了揉额角。
赵邺见状便道:“逸尘还不舒服吗?那你且先休息,把病养好再说,朕给你带的补药你记得每天吃点,定胜军的野训结束了,柏空今夜应该会回来,朕就不在这儿多陪你了,免得被他发现。”
“他已经发现了。”楚逸尘恹恹地说,也正是因此,他才会病倒。
柏空发现的缘由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赵邺就在他旁边,那么近的位置,他愣是一点味道都没闻见,柏空到底是怎么通过气味辨别出来他和赵邺这边的人有来往的?
不过这到底已经是五天前的事,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给了楚逸尘足够的时间冷静,他已经不再像五天前刚知道时那样混乱。
但楚逸尘有了五天的时间冷静,赵邺却是直到今夜才知道他们的秘密有了外人知晓,神色霎时一变。
他惊慌的神色一如当日刚刚知道此事的楚逸尘,急声询问道:“他发现了多少?是如何发现的?此事有没有被透漏给其他人?伍胜他们知道了吗?”
“没有,伍胜他们不知道,柏空没有对其他人说过。”楚逸尘先安抚了几句让赵邺冷静,随即细细讲了一下那一夜的经过,以及柏空发现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赵邺听完后忍不住也抬起自己的袖子嗅了嗅,他同样没嗅出什么味道,并且对柏空的嗅觉灵敏度感到匪夷所思。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他稍微思索片刻后便道:“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如何能相信他确实没有告知过别人?”
“没必要。”楚逸尘摇摇头说,“他若是告知给了伍胜,我跟陛下不可能这五日中还安然无事,伍胜没必要留着我们。”
赵邺一想也是,伍胜就算因为不想直接逼反三王而不能动他,也可以废掉他目前的势力,将他囚禁在宫中,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
但这也只是确认了柏空目前没有告诉过别人,目前不代表永远,只有死人才能够永远保守秘密,因此赵邺在房中踱步片刻后,突然说:“逸尘,稍后朕让人给你送一样东西来,你将其下到食物中,等柏空回来,就骗他吃下去。”
楚逸尘面露惊愕,赵邺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但他如何不明白?
他本已经能够冷静对待此事,此刻倒是一下又慌急起来,连忙说:“陛下,不必如此,柏空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的……”
“你如何能保证?”赵邺打断他,“柏空是伍胜手下的人,又跟伍俊交好,他还曾经出手救过伍俊!”
“不,他不是有意想救伍俊的,那只是巧合加意外!”楚逸尘试着解释。
但赵邺之前就听过此事的前因后果,他却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定,因为他无法相信柏空,哪怕柏空破坏他的计划某种意义上还算帮了他一次,可他心里到底有芥蒂。
“无论一开始是不是有意,他现在跟伍俊交好是事实,他一时肯为了对你的感情而帮你隐瞒,但以后呢?”赵邺说,“伍胜这样看好他,他只要忠心给伍胜做事,将我们的事告知给伍胜,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他会一直不动心吗?”
“不……”楚逸尘想辩解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赵邺说得对,柏空目前帮他隐瞒的唯一原因便是因为对他的那份感情,可这份感情能够维持多久呢?
男人在热恋时确实会因为感情做一些傻事,楚逸尘在教坊司这些年也见了一些,可这种情况往往不会维持很久,男人是由欲望控制的动物,对单个女人的□□只会持续一段时间,欲望发泄掉后感情便也烟消云散了,他们终生追求的只会是权与力。
而他甚至不是个女人,他其实至今也不理解柏空到底喜欢他什么。
而无论是什么,感情都是靠不住的,楚逸尘很早就知道这点,他楚家出事时,他爹往日交好的友人在一夜间便变了脸,别说试着周旋营救,各个都急着跟他爹撇清关系,生怕伍胜将他们捉了一同问罪。
楚逸尘的理智告诉他赵邺的选择是对的,除掉柏空对他们的计划才是最安全的,可他的感情又在说,柏空是不一样的,他跟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感情那样真挚纯粹,像是无暇的宝石,他可以试着相信他。
理智和感情激烈的冲突下,楚逸尘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他努力地寻找空隙呼吸说:“那也不必直接杀了他,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逸尘!”赵邺再次打断他,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成大事者,岂可感情用事!”
他走到楚逸尘床前,居高临下的视线带着些许逼迫。
“逸尘,我们不能赌。”
第26章
野训进行到第五天时终于结束了, 因为今晚就会回城,所以柏空便没有偷偷溜出去,只跟着大部队一起回京。
到了城中,先得去北营报道集合, 一番流程下来, 等解散时已经是深夜。
别的人懒得来回跑, 都直接在营中睡了,柏空则独树一帜,解散了后便急不可耐地跑回了教坊司,他今日回去的比之前几天都要晚, 楚逸尘这些天病况好不容易有些好转,他担心没人照顾的话又会恶化。
然而,等他急匆匆地跑回去后, 却遥遥见到楚逸尘房间里亮着的灯火。
柏空有些奇怪, 楚逸尘这些天都昏睡着,夜间房中是不该亮着灯的,可现在灯却亮着, 难不成是……
想到此,柏空连忙加快了步伐,跑过这最后一段路,来到教坊司二楼, 推开了楚逸尘的房间门。
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在桌边坐着, 他随意地披了件外衫, 眉宇间还带着点被病痛折磨了数日的憔悴, 不知道是否因为刚刚清醒的缘故, 楚逸尘反应有些迟钝, 柏空推门后过了一会儿, 他才犹如骤然被惊醒般的往门口看去。
“你醒啦!”柏空开心得尾巴直摇,虽说他现在是人形,旁人看不到他的尾巴,但他脸上的开心也是不加掩饰,一看便知的。
“嗯,刚刚醒。”楚逸尘想应和着笑笑,可他怎么笑怎么感觉虚伪牵强,便很快又敛了笑容。
“你还有哪里难受吗?烧退了吗?”柏空一边说一边想走过来摸一摸楚逸尘的额头,但手伸到半截,他又突然想到楚逸尘生病前那夜的态度,昏迷时偷偷摸一下就算了,清醒时就不太好了,于是又把手缩了回去。
楚逸尘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大概能猜到柏空为何会这样,神色中不由闪过一丝复杂,他努力若无其事地说:“好多了,烧也退了。”
“哦,那你饿了吗?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柏空说着就要走,楚逸尘昏睡了五天,每天只能喝点米汤,而即便是这么一点米汤,他夜里也吐出来不少,病了几日,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了,柏空想赶紧把老婆的身体补回来。
然而楚逸尘却拒绝说:“不必了,云墨在厨房炖了鸡汤,应该快好了。”
他话刚刚说完,门外便恰好传来一道敲门声,楚逸尘想着应该是云墨,便直接叫了进来。
然而来人推开门后,楚逸尘见到的却是凌宏。
“楚公子,后厨的鸡汤炖好了,云墨有事,我帮他给你送过来。”凌宏微笑着说。
楚逸尘看到凌宏出现时微微一怔,而待到凌宏端着鸡汤走到自己面前,避着柏空的视线冲他使了个眼色时,楚逸尘的神情便于瞬间变得很难看,简直像是撞见了什么可怕的鬼怪似的。
柏空不明所以,他看看楚逸尘又看看凌宏,凌宏送完鸡汤后便走了,从头到尾举止都很正常,柏空不明白楚逸尘脸色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柏空说。
“不……没有!”楚逸尘像是被惊到似的,回答的语调一惊一乍。
他大约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表现的反常,因此很快调整好神情,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说:“刚刚突然有些头晕,现在又好了。”
“要不要去医馆看看?”柏空提议。
“不用,小病而已,我多休息休息就好了。”楚逸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哦。”柏空又说,“那你先喝点汤吧,我盛给你。”
“不!”楚逸尘的音量一下又大起来,他急忙抢在柏空之前去拿起汤勺,握紧勺柄后,稍微定了定心,说,“我自己来就好。”
柏空被楚逸尘这莫名其妙的反应弄得愣愣的,片刻后才“哦”了一声。
汤是刚烧好的,还有些烫,楚逸尘用勺子搅了搅,他看似盯着汤碗,实际上心神恍惚,魂不守舍,赵邺先前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成大事者,岂可感情用事!”
“逸尘,我们不能赌。”
赵邺说得都没错,尝试相信柏空,就是在赌,拿他的性命,甚至赵邺及其一众下属的命在赌。
伍家的势力树大根深,想撼动本就不易,他和赵邺的计划不能容许一点差错,而意外发现了他们秘密的柏空就是那个差错,他应该听赵邺的,除掉对方。
可柏空又对他那么好,平心而论,除却已故的父母,楚逸尘再找不到一个如柏空这样真心待他的人了。
除掉柏空,他在感情上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可感情用事只会招来失败,古往今来,没有任何成就伟业的帝王名将是个感情用事之人。
伍胜便是如此,他在十年前对楚家下手时如此狠绝,自己若是优柔寡断感情用事的话,凭什么跟这样的恶人相斗?
想战胜伍胜,那就要比对方更恶,更狠!
他背负着楚家三十二口的血仇,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他可以为了报仇做任何事,没错,任何事,哪怕要因此成为一个卑鄙无耻,忘恩负义的恶人。
楚逸尘握着汤勺的手越来越紧,他近乎自虐般的逼迫自己去回想那段往常他逃避着不敢忆起的记忆,他一遍遍地回忆,伍锋是怎么带兵闯入他的家门,自己的父亲是如何倒在血泊之中,每一次回忆,都让他心中的恨更深,也让他的心更冷。
渐渐地,楚逸尘感觉自己麻木得就像一具尸体,没有半分活人该有的温度,他同时也冷静得可怕,不再像先前那样惊慌犹豫。
鸡汤放温后,他扬起一个完美的笑,对柏空亲切地说:“你要不要也喝一碗?这一锅我一个人喝不完。”
“好。”柏空只当是老婆要投喂自己,开开心心地就答应了。
楚逸尘便拿碗去盛,凌宏端来了两个碗,他刚刚跟自己示意过,有标记的那个碗是给柏空的。
楚逸尘笑容完美,拿碗盛汤的手稳到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他将装了毒汤的碗缓缓朝柏空递去,柏空一无所觉地接过,楚逸尘冷眼旁观着,等待柏空慢慢将毒汤喝下,他的思维在这一刻好似停止了,除了死人般的冰冷,他内心什么都没有。
可就在柏空端起碗正要喝之际,他的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神情随之一怔。
他端着碗,没喝,也没放下,只呆呆地看了楚逸尘片刻,突然说:“我是不是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楚逸尘冰冷荒芜的心生出一抹诧异。
柏空没回答,但他脸上原本还开心的神采肉眼可见地消失了,像是垂丧着耳朵的大狗,他带着些沮丧地说:“我做得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生病了。”
“这不是你的错……”楚逸尘忍不住说,柏空做得够好了,真的够好了,好到他再找不出别人能这样好了。
往常楚逸尘说什么柏空都信,这回却摇着头说:“不,就是我的错,我一定有哪里做得不好,我是个失败的雄性。”
楚逸尘被柏空这番突如其来的沮丧发言弄得都没得顾上追究柏空的奇怪用词,他连忙反驳说:“不,你不失败,你做得很好!”
柏空明显还是不信,他看着楚逸尘的眼神又沮丧又失落,就像被遗弃的小狗。
楚逸尘便试着举例子:“你从伍俊手下救过我,还为了我去参加大比帮我赎身,还有伍锋那次,也是你出面保护我,还有平常,你给我带的那些糕点,那些花……”
他越说越多,回忆起来的也就越来越多,十年前的那段回忆冰冷且不堪,带着呛鼻的血气,可跟柏空在一起的回忆色彩却都是明艳的,便像是在阳光下晒了一天的被褥,有种温暖的味道。
上一篇:我,最A战猫,被死对头标记了
下一篇:我好弱,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