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扶舒) 第57章

作者:扶舒 标签: 玄幻灵异

尽管不是什么大伤,但与我同行的诸位修士都很是认真地来看望问候了一番,还耳提面命般地劝我少些仁慈之心。

我听着点了点头,但听进去的也没有多少。

大概我天生有点固执,也有些伏阴留给我的自我,于是有了想法之后很少听从他人的劝告,而是固执己见,不撞南墙不回头。

空无自然也来探看我了,只是他不曾劝我什么,不过是看了看我的伤口,而后对我道:“过几日我会来这边。”

我想他大概是为我而来,但对于此我只能避而不谈,转而道:“这只是小伤罢了,这次是我大意,下次自然会注意。”

他点点头,而后不再开口,却也不曾有离开的意思。

我有些疑惑地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他开口道:“我……想与你待一会儿。”

我不由微微一怔。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提出这般明确的欲求。

尽管我知道,他待我已然不同,至少他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说太多话,也不会如同和我在一起那般,一遍遍将自己的心意想法剥白与人听。

但这样的话,还是太少了。

空无对我说得最多的,似乎还是让我随心所欲。无论我在什么境地,他都是对我说,若是开心,那便如此做就好。他从未要求,更未强求,随我来去,任我生杀,除却问我安宁,其他皆不顾。

如此,是看起来爱得深沉,却也是爱得虚浮。

因为我知道,因得有所爱,才会有所恨,因为爱所以强留、妒忌、独占、偏执。

而他这诸多种种,都不沾染。

这也是为何我一早便明白,要渡他的情爱,太难了。他本是自己站在众生之外的,如何踏入红尘来沉沦。

但如今似乎不同了,他主动朝我靠近而来。

我沉默了许久,而他也陪我沉默,最后还是我开了口。

“那就待一会儿吧。”我说。

空无笑了笑,而后说:“好。”

为了避免继续这样略显尴尬地沉默下去,我与他在魔域边界上走了走。

结界的常年隔绝,让魔界与修仙界有了明显的界限,修仙界多的是灵山秀水花草葱茏,魔域的草木却生得张牙舞爪,看起来多是狰狞带刺,枝叶花朵都少,枝干光秃秃地露出来,像是穷山恶水里长出的植株,肆意又张扬。

我在人少的偏僻处停了停,看着魔域那蔓延到天际的低矮草木,不由问道:“既有修仙,又何必要修魔?”

“因为修魔可超脱天道。”空无接话道,“魔修没有心魔,没有天劫。”

我对魔修所知甚少,但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于是很久之前,看到谢映白的时候我便明白,魔修的劫难,应当就是他们自己。

他们困于心魔之中,一日日迷失自我。

佛门对魔修是最为了解的,因此我转而对他道:“据说千年之前,有魔修走过证心道,入佛门去魔气,重归正道,你知晓此事吗?”

“知晓。”空无大概也明白我想问什么,继而继续道,“但那不是千年之前,是万年之前,魔域结界未起,修仙界亦是动荡不安,魔修和道修各占修仙界半边天地。而后修仙之人与魔修的大战爆发,修仙界一分为二,正道胜后便在魔域边界建起了结界。”

“那时候有尸鬼吗?”

“不知。”他摇摇头,“过去的时日太久,尸鬼从何时而来,已经并无多少记录了。”

我轻轻应了一声,却不由想,万年前的事情都知道得清楚,倒是尸鬼何时而来没有记录,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天意?

我想起容玉曾问我信不信命,我觉得我信命,却不想由命。

总归是自己的人生,便总想争一争高低。

我此次只不过是被魔气伤到了胳膊,空无来看我后不久就好了,也没什么人再来打扰我。这事儿本就到此为止了才是,可那伤我的尸鬼是个变异冰灵根的修士,魔气入体后勾动了体内的寒毒,竟让原本隐而不发的阴鼎之毒冒了出来。

我本是不曾意识到的,但第二天寒毒发作,寒意与疼痛混在一处,从四肢百骸里涌出,连灵力都变得阻滞,疼得我在床上打了个滚,半天不曾起身。

外头修士大抵还以为我在养伤,不曾来寻我去猎杀尸鬼,因而我很是熬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了那痛意和冰冷,缓缓地坐起身来。

境界不曾下跌,但因得灵力的凝滞感,我运转起灵力来也是举步维艰。

我叹了口气,竟看到吐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了一片水雾。

我从未想过寒毒竟能可怕至此,不由愣了好一会儿。

伏阴是天生阴阳鼎,那他身上的寒毒,应当比之此要胜过许多,可我好似从未见过他虚弱疼痛的模样。

思及此,我不由强压下痛意,裹着被子,哆哆嗦嗦地结印掐诀。

说实话,我虽裹着被子,寒意却是从内而外的,被褥里这点暖意,半点用都没有。

可我这诀掐到一半,忽而有人敲门,惊得我打断了施法。

“谁?”我尽量稳着音开口。

“越秋风。”门外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

我有些惊讶,却很快回道:“你怎么来了?”

“听闻你受伤,我来看看。”他如此应道,又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我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被一阵阵寒意逼得牙关打颤,好一会儿都愣是没能再次开口说出话来。

越秋风大概也觉得不太对劲了,径自推开门来。

我冷得无心想其他,只听得门被推开的一声响,而后便见越秋风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他只低头看我一眼,却像是早有所料般,语气沉静地问我道:“是寒毒?”

虽是问句,疑问的语气却不重。

我只点了点头。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渡过来一阵炙热灵力,终于缓下了我体内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这寒毒才被镇压下去。

“多谢。”我长叹了一口气,简直有劫后余生之感。

越秋风松开我的手,却又摇摇头,道:“只是暂时压制而已,我的功法至阳至刚,却是治标不治本,阴鼎须阳鼎消去,否则寒毒始终都在。”

闻言,我不由一笑,只是道:“我明白了。”

即便如此,我是不会去找个阳鼎的,何况我所知可能的阳鼎,只有可能是俞青。

然而,这时候我忽而又想到了一件事。

阴鼎有寒毒,阳鼎是不是也有火毒?那俞青若修了阳鼎,也要受阴阳鼎的折磨吗?

思及此,我不由陷入了沉思。

我似乎也从未听说过俞青有过沉疴病痛。

只是这时,越秋风又开了口:“我来寻你,还有别的事情。”

我回过神来,下意识问:“什么事?”

“俞青为救一魔修伤了人,如今正被关押于地牢中。他如今虽说是散修,却与你最有渊源,因而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说着他忽而一顿,似有些犹豫,而后才道:“人是我拿下的,但判他罪名却是诸位同道,你若要护他便速去,我给你拖了两日宽裕。”

我有些惊讶,不由道:“你怎么想到……我会救他?”

“他也是阴阳鼎,你为何不救他?”越秋风倒是语气平静地回话了,“于私而言,我知晓你心地纯善天真,自然也希望你能从心所欲,坦荡自在地活下去。可有些事情,总归是不得已的,你既然换了命,也该学几分伏阴的自私妄为。”

说到最后,他竟浅浅笑了笑,又道:“不过诸多事情,还是你自己决断吧。”

我早便知晓越秋风天性正直率性,是不屑于说谎的,但他说出这番话,我还是有些惊讶。我自认与他相交不深,他多次助我,最后却还要受我连累,被伏阴记恨,担了不少报复,于是他这般贴心考虑,实在让我觉得有愧于他。

我轻叹了口气,开口道:“多谢,是我无以为报。”

他却摇摇头,道:“无需回报,这是我欠你的。”

我不由一愣。

“当年我为一己私欲放任伏阴利用,助他窥探天机,后来他收你为徒,我又因不愿与伏阴相对,放任你留在他身边。”他缓缓说来,微垂眉眼,将目光遮掩,“你所遭遇的一切,皆有我的缘故。我一生问心无愧,唯独愧对于你。”

我有些愕然,不由道:“这,这本也与你无关……”

他这时却打断了我,道:“阿钧,无需谢我,我也不是非要还清什么,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罢了。”

他说着这些话,却不曾抬头看我,更不曾与我对上目光。

我沉默许久,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他不曾说破,我自然也不会点破。

这些不似他平日风格的话里,暗藏的那一抹柔软情绪。

第93章 魔修

俞青被暂押之处自然是合欢宗里,我一路前去的时候,在路上便听闻了不少流言。

大概是与魔修为伍之人实在是少,众人都明白,一旦入魔,故人不故,过往情谊都是念不得的,于是俞青这事儿便很是惊人。

其实我也不大想得通,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俞青这种人冒大不韪去护着。

毕竟,他在我眼里,总是冷酷多于温情的。

我赶到合欢宗的时间还算早,因为他是散修,没有什么宗门护他,不过也让不少人不怎么看得起他,于是暂且还没论罪。

我跟负责这事儿的修士说了一声,大概是碍于我的修为和良好态度,他脸色为难,却仍是应了。

合欢宗这地盘上花草遍布,是天生的灵山秀水之地,连地牢石头缝里也要长出些花花草草来。大概因为也没人打理,于是这阴冷地牢的角落里,长满了各种低矮花草,而我见到俞青的时候,他正在拔角落里的花。

他被封了法力,手腕上一段猩红泛黑的伤口还丝丝缕缕地冒着血,将他那身月白衣裳染得更为狼狈。可他还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神色冷而淡,侧着头甚是无聊的模样,一点一点扯着花瓣。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幅模样,我一路上有些紧张的心情倒是一下子就轻松了。

我到牢门的时候,他终于发觉了我,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转开了。

我觉得他应该是还在生气。

“你要救的那个魔修,是你重要的人吗?”我问他。

他轻笑一声,反问:“难道是因为我无聊吗?”

我有些语塞,但想来好像也没错,只能当没听出他嘲讽的语气,继续道:“可这件事你做得太鲁莽了,正道之人帮魔修不好。”

“有什么不好?”俞青冷声反问,“所有人都不喜魔修,但谁说不能帮?我想帮就帮,管什么好或者不好。”

“可其他同道是不会容你的。”我如此道。

我见过谢映白被千夫所指,见过伏阴被众人又爱又恨,见过越秋风被同门追杀无路可走,也见过空无一人救一城却被横刀而指。我从来都知道世人多口舌龌龊,众生大多畏畏缩缩,因而任性妄为便成了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