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舒
于是我对他说:“那便好好忘情,我祝你此后,得登大道。”
“多谢。”他如是回我。
我看着他离去,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有些事情你我明明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敢回顾一分。
容玉若真的心无波澜,真正忘情,何至于废了一双眼,又何至于刚刚见我便连招呼也不愿打,非要好似不见,回避于我。
但真要说来,经历过这许多纠葛,又修情道年岁已久,我或许比他看得更开。
我真心实意希望他忘情,此后得登大道,独步天下。
毕竟,这本是他所愿。
人之初心不改,也难能可贵。
我这般想着,将那折扇收入了乾坤袋中。
后来我才知道,容玉前来,是代表归元宗前来净化魔气。
佛门可镇压魔气,但论及净化魔气,对抗魔修,还是归元宗比较在行。
归元宗的道义便是顺应天地正道,而容玉融合了天道眼,是归元宗这一届的宗门十三子之一,也是唯一一位修无情道的修士,正适合来此魔气最浓厚之处。
我本算是与容玉断了关联,也不曾有什么留恋,那些回忆尚在,只是对我而言眼前人不是心上人罢了。
可俞青不讲理,这也要和我闹起脾气来。
我本以为俞青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性子又冷得很,是不愿意将我与他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的。可他偏生好似将炉鼎这身份做得心安理得,甚至还要更过分些,似乎要时时刻刻跟着我,缠着人,当个蛮不讲理的任性炉鼎。
他是确确实实为我解寒毒的,我也时不时与他有过床笫之欢,于是这种时候便总是顺着他。
譬如空无来寻我的时候,他便要跟过来,或是遇上容玉,他总要横眉冷对,神色更冷几分,事后还要阴阳怪气说上两句。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不由问他:“你与容玉有什么过节?”
“没什么过节。”他摇摇头,却又转而道,“不过是见不得他比我捷足先登,说好一起讨厌你,表面与我答应,转眼便要与你勾搭。”
他这话我是不好回,我觉得儿时的容玉答应他,说不准只是权宜之计,哄孩子似的罢了。
只是,这话我肯定不能当着俞青的面说出来。
我想不到的是,俞青来捣乱得多了,空无前两次是不说什么的,后来便不再明目张胆地找我了,有次甚至托了一只佛门的松鼠引我去见他。
我实在觉得好奇又好笑,跟着去了,竟当真见到空无在偏僻处等我。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为了缓解尴尬似的温和一笑,将那小松鼠口中木雕的莲花递给我,轻声道:“我亲手刻了好几日,不知当我们定情信物够不够资格。我实在身无长物,只好事必躬亲。”
我被他逗笑了,不由道:“自然是够资格的。”
作者有话说:
之前咕咕咕期间说好的番外会陆续在微博放,如果懒得去微博看也没事,正文完结后会将那些番外搬到文末哒
第101章 美梦
空无的手艺我曾经在世俗界便见识过,这小小一个木雕做得很精致。
说精致或许都评价过低了,不过是掌心大小的一朵莲花,却层层叠叠,每一层都各有不同,还有可以转动的机巧,更别说上面刻画的重重佛门阵法。
这是一个小巧的剑穗,亦是一件护身的法器。
我亲手将我的剑交给空无,而空无亲手为我的剑配上剑穗。
不知为何,与空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轻松的,我能和他一言不发徒步走过几里路,也能一起谈论道途佛法。
我们虽是相见,也好似当初在佛门之内那般,平平和和。
如此想来,我与空无似乎比起我与伏阴,更像是相处千百年的道侣。
我与空无相见的事情,其实也是没有瞒着俞青的,但或许是因为空无不再光明正大地找来,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不知道。
而俞青不闹,我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大家都各退一步,也就算是海阔天空了。
其实我渐渐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被人所爱的感觉如沐煦日,连着往日的许多阴霾与冰冷似乎都被遗忘在角落里。
我也照样猎杀尸鬼,大概是知道了这些人早已魂魄残缺,下手之时的思虑也不再那么多。
而若要追杀魔修,我便总是找些借口绕过去,自然也没有人强求。
某日空无问我:“如今修多情道,但你所历这般多,还愿意爱人么?”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我侧头与他目光相对,微微一笑,缓缓道,“只是,我大概再也不会说,我要以真心换真心,一心爱一人。”
当初那个在伏阴身边满眼真挚,单纯执着的少年,终究只能留在过去。
我的真心,早已在我选择多情道的时候便掰碎了。
我只能将这份真心,足够真挚地分给每一个爱的人。
恰似我喜爱俞青,便不计较他口不择言脾气差,我喜爱空无,便也不再计较他过去的不争不抢。
我尽量克制自己想得少一点,得过且过,有一天快乐便过一天。
至少,这般日子,宛若在梦中。
可梦总要醒的。
俞青虽然总是缠着我双修,可我总想起曾经被采补的时候,于是能推则推。可便是如此,我们也偶有交欢,他也总是欢愉大过痛苦的模样,我心上便稍稍放松了些。
可这日事后,他本就并无什么血色的脸上近乎苍白如纸。
我实在有些担忧他,要伸手摸摸他的脉门,他却反手扣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俞青。”我忍不住唤了他一声,“别胡闹,让我看看。”
他抿紧唇不说话,实实在在地压下来,相贴的胸口传来他急促的心跳声。
“俞青。”我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
他皱紧眉,下巴搁在我肩头。
赤裸的肌肤在空气里有些凉,却有一抹温热落下来。
我仿佛被灼伤了一般,挣脱了他的手,扣住他下颌逼他扭过头来。
他嘴角溢出一点殷红的血,仿若是雪上的红梅,却刺伤了我的眼。
我连忙去摸他脉门,才摸到那若隐若现近乎无的脉搏。
我原本要摸他脉门的时候他还拦我,这时候他也不拦我了,只是虚弱地轻轻喘着气,冷冷淡淡地开口:“不用管。”
“怎么回事?”我不由问他。
我自然不会听他的,这时候他的满身弊病似乎才浮现我眼前。
我之前不是没有探过他身体的情况,可我始终不曾探出有何不妥,倒是这时,他的身体近乎千疮百孔。
灵力从他经脉中流失而走,灵脉空荡荡的,我的灵力探入进去却仿佛被针刺了一般。
是寒毒与火毒。
我脸色霎时一变。
“俞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慌乱。
他却不慌不忙握住我的手腕,缓了一会儿才道:“伏钧,云仓族里不是每个人都是真正的阴阳鼎的。我生而便是用于为人挡劫的,为你总比为其他人好。”
他的语气平静,我却控制不住地生了怒火。
“谁要你为我挡劫了?俞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好好听我一次,我们一起去找别的方法。”
他却只是亲亲我嘴角,然后头一次眉眼灿烂地笑起来,说:“不用找了,这样挺好的。”
我沉默地看着他,抗拒地扭过头。
俞青却在我颈侧埋首,细细密密地落下吻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微薄灵力重新在他身体里流转开来,却再也没法回到过去的粉饰太平。
“我知道,你没那么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总是缠着你,所以你也将就我。”他的声音从我耳侧传来,听起来有些闷,“所以你,委屈一点,将就到最后,好不好?”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扣住他的腰,第一次用近乎搂住他的动作让他贴近我的怀里,低声道:“我没有将就。”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继续说:“我也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是小孩子,顺着我依着我。但其实我都想得清清楚楚,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不说,也不告诉你。”
“阿钧,我不想修仙入道,也不想得登大道,我毕生所愿只是当个凡人,幸福安静地过十几年,然后安然入土。”
我扣住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阿钧”。
可他如此唤我,是让我看他赴黄泉。
我的喉头干涩,总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该说。
于是过了很久,我只是说:“好。”
短短一个字,很清晰,也很沙哑。
本是情热入怀,却泛了满心凉意。
俞青这般状态,自然不适合再留在魔域边界,我以陪他为由,次日便与他去往了世俗界。
大概世俗界还不知魔修之事,也或许是魔修行事对凡人影响不大,世俗界正是盛世的歌舞升平的模样。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还是不希望正遇上乱世的。
我多年没来过世俗界了,曾经的地名和朝代都已经更改,街上众人衣着风貌也与曾经不同。
此景于我而言,也是稀奇的。
我抛下修仙界许多事情,陪俞青来世俗界,他应当也是高兴的。
尽管入世俗界的头一天,他便说我:“你不是舍不得放不下,所以不敢再来世俗界吗?”
我自然不会与他生气,只是笑了一声,道:“因为你,所以我来了。”
俞青冷哼了一声,不与我多说了,去窗边推开窗子,看了窗外之景很久很久。
他本就生了一身青竹般的骨,嶙峋而纤细,如今披着一身单衣,看起来竟是有些单薄了。窗外雨疏风骤,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我也没打扰他,只是有些担忧他会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