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扶舒) 第69章

作者:扶舒 标签: 玄幻灵异

我看到他眼中映照着奔流的河水,以及河边的我。

我忽而想起俞青,想到他葬于江河,他的爱也如同这江河,日日奔流而去,爱极则溺,未得归期。而越秋风更像那群峰山峦,凝然不动,朝朝暮暮如初,爱他也好,不爱他也罢,他都在原处。

他如今问起我,以及不久前站在我身前护我,恰似许多年前他为我与伏阴相对,连累得被同门追杀,却还要千里迢迢,来告知我那寥寥一词半句。

我轻叹了一口气,只好说:“随你吧。”

俞青刚死不久,我也才在不久前对伏阴放手,这时候实在没心情纠结这许多。

既然他不求,我也只好不应。

只是如此而已,他却似乎放下了很大一桩心事,紧绷的肢体都放松了下来。

他忽而反手拔剑而出,单膝跪于我身前,用剑刃划破了手掌,将血印在眉心,而后横剑在身前,俯身以眉心触剑面。

我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却马上明白这应当是什么礼节,不由问道:“这是?”

“上古的效忠礼。”他以双手捧着那柄重剑往我面前一送,低声道:“对爱人的效忠礼。”

“剑修执剑为护人,杀伐或者防守一是为己,二为所爱。”

“这是剑道由来。”他说,“你收下我的剑,此后你便似我的剑。”

我愣住了,下意识问:“若是不接呢?”

他沉默了一瞬,低下头去,而后才道:“毁剑。”

我额角青筋一跳。

剑修的本命剑相当于其半身,毁剑不亚于自毁。

我想我是看错他了,他本就似剑,看似不漏锋芒,实则咄咄逼人。

大概是自知过激,他此时倒不抬眼看我了。

只是,他划破的掌心还流着血,鲜红的血顺着锋利刀刃滑下,将清冽刀刃也染得鲜红一片。

这红色刺痛了我的眼,让我想起不久前的生死险境,无数染血的刀剑从幻境中浮现。

我抬手接剑了。

那剑刃如霜雪,我赤手握上去,掌心便也划破了,痛意寒凉。

他愕然抬眼,要握住我的手腕看我掌心。

我却收回手去,将那剑牢牢扣在手中,而后与他目光相对,轻声叹道:“剑我收了,你是我的人了,那就听我的。把血止住了,此后不要再用这样的古礼了。”

古人常觉得身体发肤骨血,皆为此身本源,古礼便也常以自伤其身来证忠诚。

就算是这样一道小伤,历经生死境后我也觉得不痛快。

生而脆弱,死而突兀,这便是生死,自重自爱方为正道。

我如此说,越秋风却不知想了什么,忽而笑起来。

其实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带着点孩子气,像是话本子里说的少年剑客,落拓而灿烂,仿佛初入苍穹的鹰。

他止住手心的血,与我十指相扣,昂着头看我,说:“好。”

短短一个字,却仿佛道尽了千种。

我怔怔沉在他的目光里,半天回不得神。

那目光似是夜里初生的日光,在天边划开第一道明,柔和却明亮。

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修多情道了。

众人都笑多情种,不可一心一意爱一人,便是人间风流客,不值得他人所爱,爱人也肤浅。

可这世间确实有许多人,也有千百种风姿,每一种都可惹人心动。

人无完人,但只需那一面风华,便足以让人倾心。

我想我至少有倾心于越秋风的。

作者有话说:

小声问:有喜欢越秋风的吗?

第108章 安宁

虽是接过了越秋风的剑,但其实我还是有些疑惑的。

我与他相交不多,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喜欢我。我知道与他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于是还剑的时候,我直言问他了。

他说:“我很早前便心有所动,大概是我见你,便似见到过去的自己。”

越秋风本不擅言辞,他今日已经说了许多话,我便知晓他说到此,便已经是极限了。

再多的,恐怕是他不愿多说,或许也懒得多言的。

于是我不再问了,总归他行动上都待我好,这真心有几分真便够了。

我原是想去佛门一趟,最不济也要打听一番空无的情况,毕竟他还俗入世是为我的。但如今我既然接了越秋风的剑,便不得不考虑他的心情,这事儿便显得有几分不妥。

可我还未开口,越秋风便先问了我:“要去佛门吗?”

我不由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本重情,空无为你还俗,你定然放不下他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尚且算是平静,只是伸出手与我的手交握。

我回握住他,低声问:“你不介意吗?”

“自然是介意的。”他顿了顿,却又道,“可若你不这般做,便不是我所喜爱之人了。”

我隐隐从他这话里,窥见了那情之来处。

于是安下心来,我应了声。

佛门在大漠之中,便是以术法赶去也须好几日,而这一路之上,我便听了不少流言。

之前我入魔之事大概惊动了整个修仙界,于是除了此事,说得最多的便是当时助我的几人。

越秋风的立场过于鲜明,谈论他的人便也更多,我途径之时也不免听上两句。

我从前对越秋风的了解都是建立在伏阴道侣这个名号上的,于是这时候才知道,许久之前他修的是无情道。

而且他所修的无情剑道,须杀生证道。

那些人说,越秋风一则杀血亲,二则杀同门,三则杀师长。

而后因被人诬陷入魔,一朝叛出万剑门。

他叛出师门的那日,于众人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他以一柄重剑,杀得山川崩毁,江河尽染。

在此之后,他却突然改了道,境界大跌,却生生以无上剑意战群雄。

我听到这些话,越秋风自然也是听得到的,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在我忍不住看向他的时候点点头,示意这些都是真的。

我忽而心有所感,想诸人所历原来都坎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离佛门的地界近些了,得到的便多是佛门的消息。但大概佛门附近地界之人心地向佛,不怎么谈论传言,因而我也只得了关于空无的三言两语的消息。

但仅仅是这三言两语,也可知他情形并不太好。

身为佛子,与魔修牵扯不清,甚至为魔修还俗入世,无论在外人还是在佛门之内,都算是荒谬可笑的。

据说他回佛门之后主动领了罚,而后伤不曾好就出了佛门。

知道此事的时候,我也不曾再往佛门之地前去了。

不仅仅因为空无或许不再在佛门,还因为越是接近,佛门的威严越重,越秋风的修为比我稍低,再往前走他应当承受不住。

于是,我姑且在这附近留了下来。

当初空无既然那般说,那他应当会主动来寻我,而我一介魔修藏在佛门之地,倒比在其他地方自在。

这附近的凡人多,而我又还算熟知梵文,装作一般凡人后我便很快融入了这里。

越秋风平时还是沉默寡言的,唯有在我面前还会多说几句,平日大多是跟在我后边,为我所做的事情搭把手。

我买了个小院子,学着周围的百姓种了灵草,开始磕磕绊绊地自学些医术。越秋风本来同我一起看,但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兴趣,他反倒是喜欢上种灵草和做饭了。

这大概是,除却在黎都的五年外,我最为开怀的时刻。

无需想太多,每日都有事情可做,周围皆是心性良善的凡人,我不必在意天命,也不必在意道途,身侧也有人陪。

我去市集上的时候,越秋风便总是为我提东西。明明我修为比他更高,他却好似还将我当成脆弱的孩子,又或者是他自诩我伴侣,便要处处为我着想。

我拦过他两次,他当时都依我,可后来又是如此,我便不再多此一举了。

反正,对于修士而言这都不算什么,若他如此能觉得高兴,那又有何不可。

这一片大漠很快就入了冬,我自街上回来的时候,有人提醒我今日大概要落雪了。

早早有人便与我说过此事,因此我早有准备,甚至还有些期待。

据说,大漠的雪是很美的。

我买了许多灯笼回来,刚推门入院子里,便见到越秋风练剑。

他将自己的重剑收了起来,无聊的时候便折枝练剑,其实我还有些好奇他到底是怎样习惯用轻飘飘的树枝作剑来练的。

但不得不说,便是用树枝,他也能用出如他剑意那般,宛若千军万马的气势。

我不打断他,但他很快便停下来,伸手来接我手上的东西。

“买了什么?”他问我。

“灯笼。”我不由笑起来,“待会要下雪了,白茫茫的,不多点别的颜色,总觉得太萧条了。”

他点了点头,便拿出灯笼,挂到屋檐下面去了。

我站在院子里,指点他挂在哪里比较合适。

越秋风做事的时候也是不爱说话的,但他总是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我说完一句他便停一会儿,看着竟让我觉得有几分可爱。

灯笼是买的喜庆的大红色,在檐下挂着,便显得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

越秋风挂最后一个灯笼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下雪了。”

我微微一愣,仰起头来,这才看到天空慢慢地飘了雪花。

那一点微凉落在我脸颊上,很快就融化成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