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上烟
编剧在旁悄声补充：“还有可能牵连到义父，不过最重要的是，掉马是精彩转折点，当然要拖。”
导演瞪了他一眼，拿出最终绝招：“花若虚和男主的做法是对照组，义父就是本剧的幕后BOSS之一，最后也是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惩治的。”
秋免不为所动：“对照组，指的是花若虚偏向于体现个人的侠义，薛正杰偏向于体现群体的公义，但二者从未缺失过另一种‘义’，同时还有江湖司中的情义，三种‘义’都是不可或缺的。”
“用外热内冷来形容不算合理，只是张扬和低调碰巧出现在同一人日与夜的不同身份上，如果他的理念和薛正杰完全相反，就根本不会有合作相惜那一环了。至于所谓的分道扬镳，那不是剧本改的吗。”
“呃……那都结局了，难道还要在一起过日子不成。”编剧小声解释，“……其实我看也行。”
秋免云淡风轻地落下最后一句：“况且，为了过审都把年代从架空改到了北宋末年，天网恢恢，还以为那皇帝多英明呢。”
注重逻辑的导演喉头一哽，这是他最难圆的地方：“……”
在辩驳中落入下风的邓导默默低头，仔细研究了一番自己写的人物感悟，他倒是认真，对每位主演角色都写了一万多字的分析，这有助于体现角色成长，也不容易出现逻辑错误。
虽然好像听起来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但秋免总结角色性格经历的那短短两行字还是让他觉得恼火，仿佛是完全不把他的要求放在眼里，到了实际表演的时候又来各种挑刺唱反调。
他带着愠怒阴阳怪气：“……秋免，你挺有感悟的嘛，是不是也对外一张脸对内另一张脸，带着两副面孔行走啊？”
秋免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话题怎么会突然拐到自己不同的面孔上。
但事实上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同一副空白面孔，他看不到改变，自然就省略了谬误。
于是他一脸平静地暴言：“我不需要脸，如果大家都没有脸的话就更好了。”
这样子他就也平平无奇了。
第54章
虽说刚开场时和导演有些争论，但《义胆照乾坤》的拍摄依旧有序进行着，它和《尘心》、《游龙》不同，选择的是实景拍摄，大部分剧情在影视城中，有时也要飞往全国各地取景。
元旦过后，天气越发寒冷了，秋免不畏严寒，也不觉得赶进度拍摄辛苦，除了偶尔早班呼不到人，在片场时始终保持着安静平和，挑不出半点毛病。邓导起初对他的偏见也渐渐消除，承认镜头下的花若虚灵动自然、敢爱敢恨，才貌武德样样兼备，镜头外的塑造者或许更甚。
为了赶进度，剧组春节也不放假，只在除夕、初一提前收工算作庆祝。秋免下了班，拒绝了其他几位主演去聚餐过夜的邀请，独自回到酒店休息。
他不休工，助理也跟着要上班，不过魏朴毕竟有家室，秋免还是多放了他两天假，反正就在临市，返工也方便。
没了助理在现实警戒，秋免没准备整晚长时间旅梦，只是自从梁锐被解梦基地带走之后，他们就很少现实联系了，直到前段时间秋免也被解梦基地找上门，“被迫”了解到一些梦境相关知识，他们正大光明聊起梦境话题才不算突兀。
梦境空间中，秋免戴着卫衣连帽，双手插兜，静静伫立不动 ，仿佛与这无垠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有提前预知，莫说经验老到的旅梦人发现不了，就是感知预警的梦境“卫星”也毫无反应。
梁锐头发剪短了，气色还不错，以往为了能让秋免快速认出的定制字母短T换成了解梦基地的经典黑白制服，据说这种统一也是为了能让接受过旅梦帮助的梦境主人在潜意识里留下标志印象。
两人电话里交流过几次，梦境中见面还是几个月来头一回，梁锐心中有些忐忑，认为自己既给秋免带去了麻烦，害得他被解梦基地怀疑，现在又在帮着解梦基地做事，有种“背叛”了队友的愧疚感。
因为知道秋免不喜欢弯弯绕绕，梁锐上来就表达了歉意，又提醒道：“秋免，你还在给我的卡转工资，明明我都帮不上你忙了，实在受之有愧，现在我可以从解梦基地领补贴，很够用，这几个月的钱我都转还给你了。”
“解梦基地的实习工资应该不多吧。”秋免直击重点，“多一份薪资不好吗？”
旅梦人的待遇虽然在寻常公务员中是顶格那栏，还有各种补贴奖励，但怎么也不会夸张到哪里去，真要算起工作强度和时薪可能还属于不推荐的那款，而更吸引人的隐形优待对于不再准备娶妻生子的梁锐来说实属一般，他更在乎的是尽快挣钱，还清外债，多给妻子娘家和自己的老父亲存下足够的养老金。
梁锐苦笑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秋免却打断道：“我还要去取消每月转账，更麻烦，何况你在解梦基地呆着也挺好，我还能近距离知道些内幕。”
梁锐沉默了，仔细一想，或许真的对于秋免来说取消付钱还不如保持原样来得轻松，毕竟作为一名合法公民，他给自己支付工资时也代扣个税代缴社保了。
但他不能白拿这份薪金：“嗯，你问吧。”
虽然存在保密协议，但大部分梦境事宜对于秋免来说早已了然于胸，甚至解梦基地也有拉拢、告知他的打算，梁锐不觉得这是违反条例，甚至觉得自己这所谓的“内幕”也一文不值。
不过秋免也是为了能让梁锐安心的随口一说，实际也没什么好奇的，他想了想，问道：“上次那个‘群体梦’处理得怎么样了？”
“融合梦境已经清理完毕，也抓到了几个从犯，还了解到组织者的代号，但对于他的具体形象和现实身份……追捕他的旅梦人和他的追随者都不清楚。”
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抄袭他的人设？不过要不是自己脸盲，对方那时候根本隐藏不了踪迹，也嚣张不了这段时间。
至于头以下的体型身材，秋免回忆了一下，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当时穿得好像也是云行天下的运动服——还是自己做商场活动时送出去的抽奖同款——太大众化了也有这点不好！
秋免轻哼了一声：“他的代号是什么？”
“「诗人」。”梁锐说，“也不是全无收获，根据从犯供述，「诗人」热衷吟诗弄词，谈吐举止优雅，有种文艺腔调，应该出身于上流社会，从出现开始一直在东区附近的沿海城市搞事，所以可以适当排除在农村县城活动的可能性，缩小排查规模。”
秋免眯了眯眼，这个人听起来从代号到性格都和他很不合呢。
“最近他有露头吗？”
“没有，可能是知道解梦基地在忙着搜捕他，也可能是用来交易的融合梦境被查封了，整个组织最近都没什么动静。”
“也说不定是在憋着坏搞大事呢。”
秋免才不觉得连着搞出「连续梦」和「群体梦」两桩大案的幕后黑手会因此潜伏，敌人静悄悄，定是在作恶，即便手中的“交易平台”被处理了，对方也一定会想办法另外制造出新的来，而融合梦境的有无，又是最无法受人控制的。
“有他消息的话，顺便通知我。”
虽然自己已经报了捅刀之仇，但如果不彻底将对方绳之于法，找上门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梁锐点点头：“解梦基地也是这么想的，并没有放松警惕，旅梦人依旧巡逻，现实的行动队继续排查，还用上了超级计算机模拟侧写对方的身份。”
超算都来了，秋免挑了挑眉：“不会也算过我吧？”
梁锐失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基地内部之前有人背叛，现在指令都是一层一层传达的，我只是实习，了解的不多。”
其实梁锐谦虚了，在发现他有旅梦天赋后，基地给他做过全方位调查检测，证实他完全有成为官方旅梦人的潜质。事实上他也确实旅梦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经过系统培训，毕竟秋免完全无法分享旅梦经验，他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你不能要求扫一眼就得出答案的天才也能向初学者解释他眼里最基础的常识。
所以梁锐目前阶段接触到的东西已经较为核心了，比那些网红公关、采集勘测、心理辅导之类的后勤人员知道得都多，只要等他实习期一过，成为十二队的正式旅梦人，他就能与其他几队一同值班，清楚认识到每个人、特别是队长的身份。
不过这时候秋免完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突然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通过旅梦谈话还真是方便，不用受层层制约，随时随地，想聊就睡，睡完就醒，没有任何证据，怪不得那些人想利用梦境空间搞平台呢。”
梁锐：“……”
“秋免，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在解梦基地呆了这些日子后更好奇了。”说到这个，梁锐忍不住问道，“你……之前都是一个人旅梦的，那你是怎么发现梦境世界存在的？还有你的旅梦能力，几乎比所有经过科学训练的旅梦人都要强大，甚至在你拥有了这样无视现实的梦境力量之后，却没有选择利用谋私，反而和官方一样维持着秩序……”
即便秋免和自己一样，是在无意之中令「梦」逗留的，但单凭个人经验总结出需要由几届官方旅梦人才能归纳出的规律实在太难，虽然有些时候某些领域确实存在着特别亮眼的民间大神，但正是他经过了系统性培训和解梦基地的历史科普后才确信，这几乎不是凭个人之力能够办到的事，就像即使一个人再聪明，也绝难独自完成手搓芯片这项伟业，而融合梦境又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解梦基地中的每个人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除非……秋免是那个令「梦」特别青睐的人。
但比这更难的是，秋免没有私欲，这点甚至比超出常人的力量都要稀奇。
梁锐自己有私心，如果梦境能让他的妻女如常复苏，而不是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他一定会沦为梦境的信奉者；敌对组织有私心，他们的目的已经被审问出来了，某种程度上虽然中二，但也能够理解——现实与梦境融合，每个人都能创造自己理想中的世界，像他们这些旅梦能力强大的人甚至可以轻易站在新世界的最顶端；官方也有私心，梦境只出现在国内，是挑战，也是机遇，正好可以利用融合梦境进行研究——永动机能否存在？耐高低温耐酸腐蚀延展性好的特殊材料能否批量制造？曾经难以构建的极端环境、只在幻想中实现的非凡性质……因为梦境而不再玄奇。
梁锐从前虽然认识秋免，但对他了解不深，对梦境相关知识也没有个具体概念，所以并不知道「路人」的存在、秋免的做法究竟有多么魔幻。
而每当他对梦境知识了解得越多，就越是惊愕于秋免游离在外却又凌驾一切的态度。
秋免听了他的一连串问题，倒是没有否认，却也不急着回答，他只是环视了圈这充盈着球泡的梦境空间，轻声道：“你错了，我的私心才是最大的。”
“……啊……？”
“总之，你看错了，我不是什么好人。至于维持秩序，当然是为了阻止梦境世界进一步侵入现实啊。”秋免静静说出自己的结论，“很多年前，融合梦境是很少的，梦境最初就像涓流入海，能影响五平米大小的范围就不错了，但经过无数个梦境连年的磨炼渗透，现实世界才变成了如今这般千疮百孔的模样，这其中，我的错应该占一半吧。”
梁锐更震惊了：“……啊？！”
“因为‘梦’太多了，我一个人阻止不了，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解梦基地，如果那时候就有现在的旅梦人规模，大概几天才难得处理一个D级梦境吧。”秋免耸了耸肩，“不过要是梦境不多，力量不强，官方就不会注意到它，更不会有那么多旅梦人出现了，所以说错误我只认一半。”
梁锐直觉秋免的这番论调中似乎包含了什么细思极恐的隐藏讯息，但他一时之间理不清楚，只能针对最明显的线索提出疑问：“……很多年前，是多久以前？秋免，据我所知，解梦基地是15年前成立的，但它的雏形解梦实验室的出现时间还要更早，因为那时候就已经有被融合梦境影响、制造出严重灾难的人了……”
秋免一顿，又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人在东区，他们中央区的解梦基地成立时间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倒也是，梁锐冷静了一下，东区解梦基地的成立时间在10年前，虽然秋免那时候就开始旅梦也非常令人惊愕，但总比以中央区的时间为基准来得容易信服。
他换算了一下年纪，忍不住咋舌：“初中就要忙着高强度旅梦拯救世界？这也太累了……身体、成绩、心理，同学关系……各方面都是问题，你的父母……是怎么处理的？”
他女儿要是没出事，现在也快上初中了，梁锐很难不下意识从一个家长的角度考虑，殊不知这正好戳在秋免完全无法回答的要点上。
但也许是因为最近心情还不错，秋免没有生硬打断，只懒懒打了个呵欠，自然略过了这个话题：“身体挺好，长得高，成绩挺好，第一名，心理挺好，睡得着，至于同学关系……这还是需要关心的东西吗？”
秋免回忆了一下，他的学校生活就是很没存在感的从第一节课睡到最后一节课，不过因为那时候白天需要注意的梦境不多，他偶尔也会正常听一会儿课，写点作业考点试，但对于同学，就完全没印象了，别说外貌形象，连记得名字的都没有。
等一下，同学，名字……
秋免紧紧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但仍没能理清思绪，他的记性向来非常出色，一般来讲像这种有点模糊印象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情况，通常证明了那不重要。
于是秋免放弃了思考，转而准备下线：“再见。说起来，解梦基地今天要加班吗。”
希望也上班，毕竟自己就在加班，虽然是现实工作。
“值班人手和往常一样，还分了半天轮班，挺人性化的。”梁锐道，“毕竟除夕早睡的人少点，再不济也最好能和家人打个视频，虽然我是用不着了……”
秋免没再说什么，和梁锐道了别就退出了梦境。
节日的特殊气氛在秋免眼里也不过是会否放假的区别，上学时除了父亲的忌日，他几乎都是独自同梦境度过的，后来才偶尔会参与多艺传媒的聚会，但这样的场次也不多，而这次才刚过零点，秋免就在手机里看到了许多条祝福消息。
除了公司同事、剧组成员和助理魏朴之外，还多了一些人。
秋免回完新联系上的亲戚的问候，就盯着聊天框里某人发来的年夜饭图皱眉。
炫耀呢这是？
他回击了自己点的丰盛外卖，还好动筷之前魏朴又来唠叨过，害得他留下了照片。
【看起来吃挺多，不需要投喂了】
【你就比我少了吗[猪头]】
【我这里是六口人，当然有点份量，你那边看起来像三四人份，是妈妈去探班了吗？】
一个人放开吃的秋免沉默了：“……”
他恼火地戳着屏幕，像是隔空在对池见英指指点点，却偶然间发现对方的头像变了，从一张不明所以的水墨山川画变成了一只举着“兔然发财”的3D卡通白兔头像，前后画风诡异不搭。
【你变异了？】
池见英竟也明白他在指什么，含蓄解释：【今年是兔年，入乡随俗】
【虽然没看到你去年的变异，但期待你[猪头]年的身姿】
【……】
池见英发来一段语音，似乎无奈又好笑：“这是见慧提出的家庭团建项目，所有人都换了一套，连爷爷也没能幸免。至于猪年，那是她和见睿的本命年，她最喜欢的动画就是《小猪佩奇》，因为佩奇乔治正好对应他和见睿。本来一切都十分完美，唯一的遗憾是她在《小猪佩奇》里找不到我的对应角色，她已经连续九年给《小猪佩奇》官方致电要求给佩奇增加一个哥哥了，可惜对方告诉她，哪怕加出十八胎弟弟，都加不出一个哥哥。”
秋免反应了一会儿，转头搜索了一下《小猪佩奇》是什么，然后盯着那个吹风机猪头脸的形象看了很久，恍惚间代入到了池见英的身体上，又莫名笑出了声，遗憾池见英没能顶着这个头像说话。
而且像这种吹风机形状的卡通脸型自己居然完全不脸盲，能瞬间分辨出不同小猪，果然有时候奇形怪状也是一种好事。
“我非常支持。”秋免回道，“请一定要把小猪伊恩的脸画得最大最圆，哈哈哈……”
手机那边顿了顿，然后兴师问罪般打来了视频通话。
“秋免！”池见英先是恶狠狠地念了他名字，后边的声音却轻了下去，“……怎么就你一个人？”
秋免不答反问：“三更半夜，你希望我和谁呆一起？”
从池见英的视角看去，秋免的房间一览无余，明显是影视城旁边的星级酒店，平时这样的情景再正常不过，然而今天毕竟是个特殊的日子。
更何况他极快想到秋免过生日那天也是一个人独自在外，又从蒲新罗那里得知他父亲早逝，加上采访闲谈中从来没有提起过他母亲的状况，池见英一时思索了非常多。
“……助理也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