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上烟
唯一的麻烦或许是那道意外的安检流程，让他失去了携带一击致命武器的可能，不能欣赏到血花溅射时的绚烂，但在短短几步路之间，他已经想到了另一个诗意的死法——毕竟野蛮粗暴不是他的本性。
虽然为了避免提前惊动官方，他事先并没有利用旅梦获取信息，对于「路人」的所在房间并不清楚，一间间找过去又太过浪费时间，蔡喜泉拖延不了多久，但这并不重要，“黄飞扬”匆匆来去，轻易完成了布置。
站在自己的杰作前，他手中的陶瓷打火机幽幽泛起蓝色火光。
噌——
一瞬间，灼焰翻滚。
·
莫名的一种预感，令池见英从旅梦状态提前苏醒。
很难说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但先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与一般旅梦人不同，他在旅梦时也偶尔可以感知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或许他的另一人格犹如藏在「九婴」背后的另一双眼。
就像这次，提前唤醒他的是喧闹的尖叫声和难闻的焦糊味。
他的意识迅速汇聚，隐约记得昏迷前的情况是有人跳楼，但现在自己却坐在电动轮椅上，经由陈醒操控着下楼狂奔。
“……出什么事了？”
陈醒见他苏醒，松了一口大气：“医院失火了！！不知道火源在哪里，只能先跑出来看，舅妈没事，在我们前边。”
“消防喷淋系统没启动吗？”
“启动了，防火隔墙也落下了，但火源好像不止一处……”陈醒谨慎地说，“很像人为的。”
池见英脸色忽变：“秋免在这儿吗？！”
“在的，他在另一个逃生方向……有他的助理陪着，应该没事……”
话音未落，陈醒眼睁睁看着门口冲进来一个疑似是秋免助理的男人，到处扒拉着心有余悸的人群，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池见英直接上去攥住他的衣领，声音却还算冷静：“秋免没和你一起？”
魏朴本来都走到地铁口了，回头一看发现医院怎么起火了，又一路狂奔了回来，脸色惨白如纸：“没有！！我有事出去了一下！但……但应该有护士在的！！……况且你醒了，免免应该也醒了才对……”
“什么叫醒了？！”
池见英瞳孔剧缩，他仿佛预感到什么，猛然看向陈醒，陈醒头皮发麻，迎着池见英眼底的血丝，无声做了个口型：旅梦。
……旅梦，秋免能够旅梦？！而连陈醒都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是「九婴」苏醒时与他相认了吗？他们曾经在梦境世界中见过？
有护士在，理论上不可能留下昏睡中的“病人”独自逃难，但现在却依旧不见人影，而「九婴」和秋免选择在这个时候旅梦，必然是遇到了某种特殊情况，结合这突如其来的人为火势来看……
池见英急促呼吸起来，脑海中一瞬间掠过了诸多想法，但多思多疑没有影响他抉择时的速度，对陈醒迅速落下一句“照顾好妈咪”，便转身朝楼上冲去。
他没有花时间询问秋免在哪儿，否则猜到他的想法后，为了他的安危考虑，那些人一定会反复劝诫甚至保持沉默，但拥有旅梦监测设备的病房数量很少，总共就那么几间，根据安排的逃生方向基本可以锁定路线。
楼梯间浓烟弥漫，切肤的炙热扑面而来，防火隔墙阻断了部分火势，但阻隔不了呛人的烟雾，池见英捂紧口鼻，呼吸愈加沉重，但越到这时候，他的头脑反而越加清醒，冷静地朝着既定方向搜寻，很快，他看到了冲天火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秋免被放在轮椅上，安静沉睡着，烧灼的火舌在他身边环绕成圈，又猛然蹿起，宛如食用猎物前的庆祝仪式，而他身前，却又站立着一位举起手机录像的男人。
“蛇焰腾空舞，赤光缠身燃。”那个人现想现编，轻轻吟诵，“焚魂似幻梦，烬骨美人灰……”
他轻轻倾斜手中的医用酒精，就在即将倒向秋免身上的刹那，池见英从侧方袭击，一脚将他踹倒，酒精悉数倒扣在“黄飞扬”身上，极快的挥发速度吸引着火焰将他瞬间吞没，却也难免波及到旁边，电动轮椅已经开始燃烧。
“秋免？！秋免！！”
呼唤无用，池见英没有办法，他单手抗抱起秋免，正准备离开再说，火场中的人影却又缓缓爬了起来，焚烧的火苗分明蚕食着他的身躯，他却仿佛游离于另一个图层，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初次见面，你好啊，大名鼎鼎的池总，只可惜，你的存在没有意义，不如让另一位出来见我？”
池见英冷冷盯着他。
“看起来是办不到呀。”
“黄飞扬”指尖玩转着火焰汇聚成的小蛇，轻慢而嚣张地笑了一声：“你的看护者反应很快，刚才都没第一时间发现你的踪迹，本来都准备放过你了。然而……谁让你自己送上门来，破坏我精心准备的杰作。”
“这一次，就为你献上「路人」最喜欢的杀法吧。”
「诗人」嘴上打着太极，行动速度却是风驰电掣，一方面是怕「路人」突然苏醒，另一方面也怕「九婴」在现实旅梦。
所以他采取了最立竿见影、最万无一失的方法——就像「路人」瞬杀黄飞扬时那样，直接幻想他们的消失，达成一箭双雕的效果。
之所以刚才没有采取这个措施，不过是从没尝试过，不确定能不能顺利达成，更不确定会不会提前唤醒「路人」，但池见英的突然出现加剧了他的危机意识——决不能再次功亏一篑。
「诗人」瞳孔放大，周围时间随着他的幻想而逐渐减速，声音的传递、火焰的燃烧都如同卡顿的关键帧，被放慢了无数倍速，梦境世界从他体内撕裂出了一条缝隙，与现实世界共同组成了融合梦境。
在这个由他创造的、不足五平米的融合梦境中，不应该有池见英，更不应该有秋免。
“永别吧……”
最后的语气助词尚未落地，「诗人」却顿感不妙，他下意识后退，脱离了融合梦境的范围，而紧接着，那块原来的空间竟是直接碎裂了！
“人”的存在可以消失，“空间”自然也可以。融合梦境中现实与梦境的比例对半开，幸好消失的只是属于“梦境”的那一块，并没有让现实世界缺个大洞，但「诗人」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躲开，原来消失的恐怕会是自己。
……怎会如此！！
“……「九婴」？！不对……！”
「诗人」盯着池见英的表情，心中警铃大作：“你也能现实旅梦？也不对……！我知道了，你们根本不排斥融合！！”
池见英与「九婴」同时抬起猩红的双眼。
第70章
“要永别的人，是你。”
骤然扩大的融合梦境险些将「诗人」包裹在内，对于池见英的不了解令他没有选择正面硬碰硬，只能迫向后撤退，继而如洪流汹涌来袭一般，几乎失去了立足之地。
「诗人」额头瞬间流出了冷汗，却又被凶猛的火焰很快烤干。
他清楚自己可以现实旅梦的范围，通常来说，面积越狭小，掌控的力度就越强，五平米之中随心所欲，五十平米差强人意，放大到五百平米就近乎是极限了。
而现在，医院一整层的空间尽数堕入到融合梦境中，肆虐的火焰被悉数平息，只有连接上下层的楼道处还有浓烟翻滚，但这也足够说明池见英，或者说「九婴」尚未力有不逮。
情况大大出乎了「诗人」的意料……在他的计划中，池见英苏醒的时间本不该这么提前，即便他能够现实旅梦，实力也应该远在自己之下，只要「路人」不提前睁眼，这趟突袭行动的胜算极大。
但现在事态急剧变化，纵使他也留有余力，或许可以险胜过「九婴」，「路人」的存在却始终是个未知炸弹，如果不能趁此良机斩草除根，之后恐怕只会更难……
「诗人」飞速思考着后招，正准备铤而走险、殊死一搏，却猛然发现落足之地的水泥墙壁都开始簌簌掉落，天花板凭空碎裂，倾斜着砸向他的头顶。
……神经病！「诗人」侧身避开，愕然看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搞了地震和火灾都没想直接拆楼活埋，反倒有人更急迫了。
但坠落的水泥钢筋掀起尘土飞扬，也封锁了互相仇视的目光，「诗人」不知收到了什么讯息，他忽然改变了想法。
“……呵，这次就算了，反正也不止这一处安排。”
碎石凌乱尘沙漫天的现场失去了不速之客的说话声，只剩下火焰轰鸣的燃烧声和另一人剧烈的喘息声。
池见英环抱着秋免，身体微微踉跄，想趁着视线完全漆黑前将他再次放到电动轮椅上。
扶手和轮毂上还残留有燃烧到一半的痕迹，但姑且不影响使用，池见英试图语音唤起助手自动导航下楼，却又担心此刻楼道中的火势。
……这一层的面积已经是极限了。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甚至逐渐抽离，明显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
过于扩大融合梦境的方式唬住了「诗人」、阻碍了火势，获得了短暂喘息的机会，但时间稍纵即逝，他无法长期维持那么大范围的现实旅梦，只能勉强为秋免划分出一片干净区域，几乎不到三平米，连自己呼吸都够呛，更遑论逃离出去，只能尽量撑到支援前来。
然而命运似乎就想与他开个玩笑，池见英难以视物，却清晰听见了身后重物落地的破空之声，他下意识将秋免拦在怀中，那为了吓退「诗人」而分裂的水泥石土形成了连锁反应，如多米诺骨牌般四处零落，竟“砰”地一声，砸在了他身上。
秋免醒来时，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池见英怀抱着他，被埋在烟尘废墟中的姿态。
·
「诗人」逃走时颇费了一番周折，解梦基地已经抓到他的行踪了，如果不是在先前的对抗中他没有浪费太多精力，恐怕连脱身都很困难，但就算如此，等他边躲边藏还要接收蔡喜泉的夺命连环call时，也不由怒上心头。
“「自由」，你的脑子可以‘自由’一点吗？我不接电话，有没有可能是正处于危险状态？”
“妈的，我才是真的危险状态！！”蔡喜泉才管不了那么多，急到连爆了好几句粗口，“他们带枪找上门了！！我又不能现实旅梦！！！快来救我！！”
「诗人」一愣：“你刚才不是还告诉我，任务顺利完成吗？”
“梦境‘卫星’是被搞得半死不活了，但我暴露了也是真的！！操，还不是怪你！！！”
蔡喜泉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只能气急败坏地甩锅：“他妈的「路人」对多重梦境的控制程度远胜于我，我被他构建的深层梦境耍得团团转！不当心就暴露了现实身份！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你说的，「路人」不擅长这方面……！！”
是他说的没错，但难道要他承认他这边也被摆了一道吗？原以为现实中更好对付的「九婴」却成了他杀死秋免的最大阻碍，这两个人……要是随便一个是他队友就好了，哪里需要蔡喜泉这样的废物。
「诗人」怒极反笑，转瞬之间已经做好了打算。
“知道了，马上来救你，再坚持一会儿。”
蔡喜泉松了口气：“他们暂时还没找到我的具体位置，应该不敢直接进来，估计要人手齐备或人造融合梦境了才敢冲，加快速度！”
“先说下你的收获吧，总不能一点了解也没深入吧？”「诗人」着重道，“你看不穿「路人」，那「九婴」的过往呢，总该看到一点吧？”
“好像和他的亲戚有关，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伪造的。”蔡喜泉也没多想，简单描述了一番梦中画面，“貌似被绑架过，印象深刻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家人。”
「诗人」牢记在心，又问了蔡喜泉一些问题，然后通过特别留下的融合梦境空间回到了巢穴。
他们藏身在一处未被挖掘出的地下墓穴之中，这里九通八绕，十分难走，还有着昂贵的墓葬品伴身，随便拿一件都能充作是“大梦无尽意菩萨”的赏赐，三千年前的墓主人尸首被他们抛在一边，连有多少陪葬的妻妾都一清二楚。
蔡喜泉见他回来，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快走吧，把咱们的‘活死人墓’挪个地。”
「诗人」却不见动静，蔡喜泉正想催促，却见他阴阴抬起了双眸，蛊惑道：“你就是「诗人」，是‘大梦无尽意菩萨’的使者，是一切梦境事件的策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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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申市医院。
秋免站在病房外，一动不动地等待，过了许久，池见英的病床从高压氧舱被推了回来，身边围着乌压压一大群人，池蓉蓉、池见慧、池见睿、陈醒，连远在京市的姚书楷和姚清许都立马飞了过来，甚至还有解梦基地的几位队长。
“小英！”“大哥！”“表哥！”“九……池总！”
闹得护士大喊：“请给病人足够空间呼吸！”
这才稍微散开了点，但懂事的是同事，不懂事的是亲人，六个人依旧围了一大圈，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
直到池见英无奈地说：“没到变傻子的地步，也没有哪里受伤。”
“还说！小免把你背出来的时候我快要吓死了呜呜呜呜……”
池蓉蓉泪流成河，话题的中心不由转向了安静站在门口的秋免，这家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更别提知道是池见英冲进去救人才受伤的之后了。
不过被救者反而完好无损，甚至全程冷静得可怕。
“妈咪，爸爸，你们出去一下，我想和秋免单独说会儿话。”
池见慧撺掇：“我可不可以不走。”
“你给我走最远，也不准去隔壁贴墙壁。”
“……哼。”池见慧路过秋免，做了个鼓励加油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