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上烟
池莲莲发疯似的厉声指控吵醒了楼上的池蓉蓉和姚书楷，两人通过中空层看到一楼的情景，当即脸色大变，奔跑着下楼。
池蓉蓉紧紧抱住了犹如修罗厉鬼般的妹妹，泪流满面地朝她道歉，用尽力气想将她带到另一边，却被池莲莲狠狠甩开，姚书楷扶住妻子，勉力拦着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我们、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蓉蓉愿意把她手里的所有股份转移到你名下，我也愿意另外加份额，无论你以后是想远离我们自谋出路，还是回来一起建设，都可以！只要你可以不再针对小英……”
“是啊，我本来是想试着原谅他的！可他非但没有愧疚，反而熟视无睹！竟然还笑了出来！！！那我的嘉嘉怎么办？？谁来给我的嘉嘉偿命？？！”
“小英之前精神状况不好，所以才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嘉嘉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但那是谁都不想的！那件事是意外，并非人祸啊……！！”
“如果不是池见英做了那个梦——”
……
吵吵嚷嚷，叽叽喳喳，争论，尖叫，疯癫，痛哭……无数种负面情绪徘徊凝结，在他的头颅中反复喧哗。
池见英的呼吸愈发粗重，眼前浮现出雪花般的杂质，右手剧烈颤抖着摁住了额头，两道截然不同的想法在脑海中激烈对抗。
——出来，你记得这段过往，你才应该出来面对她的质问。
——回去，你对人世态度的冷漠和对梦境之力的掌控会彻底摧毁这段家庭关系。
两道想法一左一右，却共同衍生出了无数种不同的悲观结果，将本就四分五裂的情绪更加摧毁殆尽。
消失吧。
爆发吧。
毁灭吧。
——
「九婴」怀揣着肆意破坏的心境，缓缓睁开了眼，却发现原先的争吵声被凝缩成了一条直线般的电流忙音，面前的三人分明还动着嘴，行为动作却变得无比迟缓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了制造出这片梦境区域的人。
秋免还抱着“泰坦降临”号坦克研究，似乎在寻找它的变形方式，「九婴」看见了，默默指了指底盘部分的某个框架。
但秋免似乎没能领悟，反应很笨地一戳一调整，过了许久，才在「九婴」的帮助下将坦克四驱车变形成了站立着的坦克金刚人。
遥控器更改到变形模式，近人高的坦克金刚在指挥下出击，同手同脚地走到「九婴」身边，锤了他三拳。
「九婴」：“……？”
“能好好解决吗，这件事情。”秋免看着他，轻声问道。
秋免并不准备掺和眼前的情况，一来是人家的家事，他知之甚少，二来他感觉凭自己的交谈水平，很可能火上浇油。
「九婴」想了想，诚实地说：“不知道。……我会尽我的努力。”
“好吧。”秋免继续遥控着坦克金刚，让它乖乖坐下，“但无论缘由是什么，错不在四驱车本身，也不是因为你做了不可控制的「梦」。”
第88章
特意被隔开的桃源般的融合梦境逐渐退散，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的外部空间重新恢复流速，「九婴」想好了说辞，径直朝前走去。
剧烈争论过后的三人已经度过了情绪最失控的阶段，只剩下爆发后宣泄的泪水不断流淌，但如果继续接触那产生矛盾的引星，后果如何，将会不堪设想。
所以姚书楷急忙拦住变了神情的儿子，疯狂用眼神向他暗示离开，对于「九婴」的存在，连他们做父母的都是既爱又怕，更何况是充满仇怨的池莲莲。
但「九婴」没有理会父亲的好心阻拦，他垂下眼，看向满怀恨意盯着他的池莲莲，思维冷静，逻辑清晰：“无论是社会规范，还是法律惩戒，你我都已经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只是你足够了，我却还没有。”
“那是当然的！你分明记得一切，却还在那里装聋作哑！根本没给我的嘉嘉偿命！！”
“我的性命将留给现实世界需要我的时候，而不是从前或现在。”「九婴」平静地诉说着，“小姨，你真的觉得我应该死吗？你在监狱里的十八年日日夜夜，复盘的就是那次杀我时的犹豫吗？”
“别说了……别说了！！”
父母妄图劝阻他们之间的对话，却并无用处，池莲莲甩开姐姐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极度愤懑的疯癫升腾至最高空，竟然化为了无声的干嚎。
“……是！你不应该死！我把怨气撒在你头上是迁怒！！那难道我的嘉嘉就该死了吗？？！”她的喉咙干哑，双目通红，说出的话语仿佛字字泣血，“我最亲爱的姐姐求我放过她的儿子！我最敬爱的爸爸明着偏袒他的外孙！！就连政府、官方也做了无数检测，来证明你的无辜和梦境的玄妙！所有人都站在你这一边！求着我原谅你！！”
“……哈哈哈！我本来也都快释怀了，一直安慰着自己，是嘉嘉太倒霉，才遇到了这场无妄之灾！虽然你梦见了他被变大的坦克玩具碾压的场景，但那不是你内心深处的本意！只是大脑皮层肆意活动的结果！梦境是没有逻辑的，融合梦境是没有规律的……我一直用这个说法催眠着自己，都快要真的相信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让我知道其实你根本可以控制梦境？？！”
“不是的！！小英是后天训练的——”
“他是解梦基地实力最强的旅梦人！什么样的练习才能让一个还有闲心开娱乐公司的半吊子当第一？！天分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池莲莲出狱不到一个月，了解到的事情倒是不少，或许痛彻心扉到深处，就是会拼尽全力搜刮来一切信息的。
“……有时候我也想知道，是什么让「梦」选中了我。”
长久逗留在梦境世界中，会增强一个人对梦境的掌控和感知力，衰弱他对现实世界的情感和记忆，唯有池见英另辟蹊径，将自己一分为二，以此相辅相成地活了下去。
但这同样也意味着，代表梦境世界的「九婴」共情能力大幅下降，对于池莲莲的指责与哭诉，记忆中他解释过、反驳过，直到此时，他已经失去了辩争的意愿。
“调查出来的结果早已摆在了你的眼前。”「九婴」闭了闭眼，结束了这次的无效沟通，“如果你还是坚信你认为的观点的话，我期待你的第二次复仇。”
这明显生硬冰冷的话语再次点燃了战火，姚书楷和池蓉蓉皆惊愕万分，生怕再引起池莲莲的崩溃情绪，但池莲莲气到极致，不怒反笑。
“……好、好！！哈哈哈哈……下一次，我一定会要你粉身碎骨！！”
她踉跄着冲到秋免面前，想要夺过他手中的坦克金刚，秋免没拒绝，但也没有直接松手，反而说道：“二十多年前，是「梦」刚刚诞生的时候，影响范围很小，更加跳跃无序，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你又能知道什么？！”池莲莲本不想迁怒眼前这个英俊的青年，可想到他和池见英的关系，又忍不住出言讥讽，“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你出生了吗？就来给他求情？！”
“我不知道，所以才不乱说，只有梦境相关可以确定。”秋免忽然问，“不过，是有别人和你乱说了吗？”
池莲莲并没有回答，抱着她托人转送，又引出一系列事端的坦克金刚，头也不回地跑了。
池蓉蓉浑身脱力，站不起来，却央求丈夫去盯紧妹妹的情况。姚书楷还算镇静，一边安抚妻子，一边嘱托佣人看好楼上惊醒恐慌的双胞胎，一边电话通知朋友监测沿路的身影，一边却对「九婴」欲言又止。
直到秋免拍了拍「九婴」的肩膀：“不是说要送我回酒店么。”
“……嗯。”
「九婴」用不容置喙的力气，抓着秋免的手，带他一路走到了车库。
十几辆车，纯电、纯油、混动，各有千秋，「九婴」站在中间，如同阅兵时的首领。
然而秋免的话却戳破了这份气势：“你会开车吗？”
「九婴」甚少在现实世界中出现，为数不多的情况也是在池见英受了刺激后的被动现身，而这其中应该没有专门把他喊出来当司机的。
“……”「九婴」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以调取一下他的这部分记忆。”
“哇哦，加油啊。”
秋免帮他挑了一台纯电车，拥有L4级别的自动驾驶功能，理论上只要报个具体位置就能导航过去了，但是问题又来了：“我们都喝了酒。”
“人格不同，不认。”
“哇哦。”
听说有人切换人格时癌症可以消失，如此想来只是醒个酒，甚至算是洒洒水了。
不过显然，「九婴」并没有从池见英处调取到哪个是电门，哪个是刹车的记忆，甚至不清楚这辆车其实是在电子屏幕上换挡，或许他更擅长遥控四驱车冲锋，而且切换人格也没有清除醉酒时的反应，「九婴」折腾半天，只慢吞吞地放了首每日推荐。
“人何苦要抱着清醒进睡，就以血肉之躯去满足知觉，虔诚地去犯错，良心跳得清脆……”
随着悠扬而听不懂的粤语女声，氛围灯舒缓跃动，将车内隔绝成如同方才的梦境空间一般的世外桃源。
在这里，不用反省，不用思考，可以忘记痛苦，忘记职责。
秋免安静坐在副驾驶座，没有催促，也没有质问，只是忽然问了一个犀利的问题：“你只有十二岁之前的记忆，所以现在还是未成年吗？”
「九婴」：“…………”
“之后的虽然是梦境记忆，但当然也在成长阅历中。”
甚至因为梦境流速的关系，他做事待人的反应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比现实里的自己还要沉稳一点——虽然在梦境里对待的都不是一般人，他只动手不动口的反应，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正确方式。
“那就好。”秋免说着，将某样东西放在摊开的掌心中，“要来试试吗？”
「九婴」侧头看去，只见一瓶陌生而又熟悉的清新柚子味润滑油duangduang醒目。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你不会？”
“我……”开玩笑，梦里天天见，「九婴」狠狠点头：“完全没问题。”
“那就行。”秋免呼唤车机的名字，“关闭隐私遮阳帘，关闭车内摄像，座椅放平，播放纯音乐。”
“已为您完成。”
秋免微微松开领口，身上暧昧的痕迹尚未消退，「九婴」喉咙发干，头一回震惊地说不出来话。
秋免欺身上前，指尖抵住了「九婴」的双唇，用充满醉意的口吻，轻轻笑道：“给你悄悄加餐。”
「九婴」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也许是“第二次”的缘故，也许是逼仄的车内更加刺激，也许是「九婴」在梦中耳濡目染、见多识广，也许是他主修的破坏能力霸道偏执，翻滚的氛围灯带随着音乐的节奏激烈起伏，完成了数首律动圆满的篇章。
良久后，身体上的短暂倦累，让谱写乐章的作者进入了梦中弹奏，独有的梦境天地，在绝对的梦境掌控力面前，无人能够打扰。
……
第二天，秋免照常上班，那位累倒的老戏骨还要再请假一日，他们之间的对手戏便又往后延了几天，先拍在解梦基地里与邱弭、蒋昇等人交流的日常。
这几场都是很简单过渡戏，无非让秋免饰演的程望英认识一下解梦基地的人员配置，再稍微介绍一下人员组成，拍起来没什么负担，本来应该进展得十分顺利才对，谁知总共四句台词的邱弭中途反而卡壳了三次，说一句秃噜一句，被围观拍摄的田队一阵痛骂。
“你既是旅梦人！又是老演员！都拍了那么多部大导的戏了，现在给我出洋相！有没有搞错？！”
“再来一条，保证可以！！”邱弭疯狂道歉，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又引来田队的发飙质问。
「未央」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吃瓜，邱弭作为他眼看着一路飞升的前同事，那简直是又眼红又羡慕啊，他戳戳「疾风」：“看到他脖子上的吻痕没有，保准晚上和他的小助理蜜里调油呢，哼哼，被骂活该！背着我们悄悄脱单。”
脱离了大学生身份才一年，至今仍然很清澈愚蠢的「疾风」瞟了邱弭一眼，却没啥感觉：“哪里啊？蚊子包吧，我都被叮好几个了，秋免老师脖子上也有好多个啊。”
“小朋友，你不要胡扯，蚊子包和吻痕差别很大……的……”
「未央」随意一看，却盯着秋免脱下外套后露出的锁骨部位，深深地沉默了。
……老大！「九婴」！！池见英！！！能不能考虑到你老婆还要上班？！！
他迈着小碎步挪过去，痛心疾首地提醒：“秋、秋免老师……那个……注意这里。”
“？”秋免没能理解，“你脖子扭了？”
「未央」：“……”
就在「未央」准备直截了当地指出问题时，他、「疾风」、田队，甚至邱弭，同时接到了一个群发来电。
作为旅梦人，这种特殊铃声的意义他们再清楚不过，所有人脸色大变，迅速接起电话。
而作为东区特聘专家的秋免，虽然不在解梦基地的通讯集团网中，却在几秒钟后，收到了总队蒲新罗的专门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