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上烟
“给我一个解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什么叫梦??四驱车为什么会突然变大??嘉嘉为什么会那种东西碾压?!!说啊!你们不是警察吗!!”
秋免对声线不算敏感,但根据他们交谈的内容,姑且可以分辨几人间的身份。
回答池莲莲的是几个陌生的男声,应当是负责这起事故的办案人员。
“女士,请您先冷静一点,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总之简单来讲,您可以把这当做是一桩灵异事件,今年四月份开始,全国各地特别是东南部地区,陆续出现了类似于‘梦境成真’的悲剧事故,很多人睡梦中的景象投射到了现实中,从而引发出了一系列离奇的情况……但从各方情况来看,这都是一起意外。”
“意外……几亿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就被我们撞上了?!嘉嘉太可怜了……”
说话者似乎是池莲莲的丈夫,其余几名亲戚都在劝慰他们节哀顺变,唯有池莲莲从这个无法令她满意的消息中提取出了想要的重点。
“不……不是意外!!你也说了,这是成真的梦境啊!是池见英在诅咒嘉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幻想着嘉嘉濒死的模样!他就是要嘉嘉去死啊!!”
“莲莲!!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啊!!”池蓉蓉大哭着喊道,“他是小英的弟弟啊!!”
然而池莲莲已经自成了一套逻辑,甚至为了证明事情的合理性而口不择言:“弟弟又怎么了!他们因为那个玩具吵架了!!以前你和我抢东西的时候,我也恨不得你去死!!!”
喧闹的医院走廊寂静了一瞬,池蓉蓉似乎被妹妹突如其来的剖白惊住了,她狠狠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了一声悲痛欲绝的呜咽,紧接着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响亮的耳光声。
“池莲莲,不要发神经!!”
此时此刻,池家姐妹的父亲还活着,他盛怒的声音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心,犹如受伤的野兽在绝望中咆哮:“够了!闹够了没有!!这就是意外,你还要怎样!!!”
“……哈哈,哈哈哈……意外……意外!!”
门外死寂许久,才响起了那叩心泣血的凄凉笑声:“……池见英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他的梦只是场意外!!”
——
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外面骤然没有了声音,但那发人深省的质问仍在走廊中久久盘旋。
秋免看到身旁的小池见英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推门而出。
片刻后,他转过身,朝着窗台走去,寻常医院的窗户应该无法完全敞开,但在这个多重梦境中,只需轻轻一拉,室外的暖风便尽数吹拂在了身上。
跳下去应该很痛吧,秋免想,然后会回到第二重梦境,再次往复经历这个场景?还是信以为真自己身处现实,直接脑部反馈死亡?
当每层梦境中的时间呈指数级拉长后,梦境主人也会逐渐失去最初的记忆,被深层梦境中的故事反复折磨。
不难想象,「诗人」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在行动,在他失去了重要同伙之后,又不知从哪儿捞到了与池见英有深仇大恨的池莲莲,根据她对池见英的了解而构造出一个完全针对他的「梦中梦」,如果没有外力协助,池见英直接在这梦境中迷失自我也不意外。
弄清楚了原委,秋免却没有立即行动,他只是保持着隐身的姿态,在空旷的房间中淡淡出声:“要我一次次去找你的话,倒数计时会大幅缩短哦。”
“……”
抚摸着窗棂的小池见英听到这声突兀的话语,恍惚如圣音灌耳,怔怔地停下了动作,却也没有急切地寻找说话的幽灵,而仿佛心领神会了那份无形制约,他关上窗户,缓缓走向门口,第一次顺利打开了那道沉重的门扉。
外面有什么人,第三重梦境是否构造出了走廊中的景象,秋免不得而知,从他的角度,只看到了小池见英向前迈出的坚定步伐。
呼——
梦境如信号缺失般滋滋闪过几帧幻影,尔后崩溃碎裂,重新回到了第二层世界。
“啧。”「诗人」有一瞬不耐,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倒数计时是什么意思呢?分析不出的秘密暗号可真让人好奇啊。”
“是吗?看来谈恋爱后偶尔玩起神秘学的感觉还不错。”
“……”
“不过,这就是你要展示给我看的旅梦能力吗?似乎十分谨慎,与你以往雷厉风行的风格相去甚远。”「诗人」无言片刻,转而笑道,“情深愈浓心愈惧,自束手脚畏远行……「路人」,你在被他拖累啊。”
“对你来说,一直拖累下去不是挺好的么,急什么?”
秋免漫不经心地发出灵魂质问,完全不被「诗人」的说法动摇。
但他也并没有轻视「诗人」的存在,秋免心里清楚,他头脑昏涨,还处于醉酒之中,与最佳状态相去甚远,而无论是借机去现实世界中闹事,还是在梦境空间中骚扰人造“卫星”,都是「诗人」曾经做出过的斑斑劣迹,正因如此,他必定要分出部分精力防备「诗人」的小动作,无法直截了当地解决桎梏着池见英的多重梦境。
不过……他也并非一个人在应对。
即便这个「梦中梦」明摆着是冲池见英而来,秋免也不觉得他会就此轻易崩溃,被迫经历由他人构造出的梦境与自我沉沦有异,只要池见英仍旧怀有摆脱过往的念想,帮他脱离梦境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一句话语那么容易。
“是么……呵呵,那不知道这次‘拖累’,你是否还能好整以暇地坐稳不动呢?”
「诗人」嗤笑一声,再次组织起了第三重梦境。
色彩碎片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凝聚成了一间破落的废弃仓库。
仓库中灰尘漫天,蛛网交织,到处都是零散堆砌的报废籽料,还有几台锈迹斑斑的古早机器,叫人踏入都没有落足的地方。
然而此时,除却隐身的秋免和看戏的「诗人」,却另有三个人堆挤在仓库中。
为首的男子顶个圆寸,人高马大,衣着脏旧斑驳,秋免从未见过。他从早就准备好的包里取出一条血迹斑斑的围裙,系在身上,再随意在地上的石头上磨起了切肉刀,语气轻飘飘的:“老板,死后分尸100万,活着凌迟200万,你犹豫这么些天了,到底想好怎么杀了吗?”
另一人是位女性,显然是故作坚强的池莲莲,她的声音发抖发颤,说出的话却足够狠毒:“不急!灯再开得亮一点!!我要看他在绝望中死去的样子!……为什么不哭不闹?!!”
“嘁,你抓的就是个傻子吧,三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要一直开着这个破大灯。”
被雇的凶犯调整了一下刺眼的白光,为这些天的电费感到心疼,不过很快,他又乐了起来,拿刀狠狠戳向被他牢牢锁在铁椅上的人,利刃瞬间洞穿了手掌。
“喂!给点反应啊!你这样我老板很难满意的,不然只能上真家伙了哦?!”
秋免呼吸一顿,只见被囚禁起来的池见英身躯狠狠一抖,嘴角泄露出痛苦的喘息,但仍没有过多的挣扎。
池见英的身量明显拔高了不少,但依旧是少年体型,想到某个关键节点,秋免认为这大约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
“……你干嘛!我还没叫你动手呢!还想不想要钱了!!”
池莲莲慌乱起来,仿佛想要阻止这场虐杀,却在看到凶犯眼神的那一刻僵在了当场。
“老板,我是专业的,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都是顺手的事。”凶犯轻蔑地说,竟毫无忌惮,将切肉刀递给了池莲莲,“你也来啊。”
“不、不……我不……”
“来!!”
“……啊啊啊啊啊——”
池见英圆睁的眼睛紧盯着下落的刀锋剖开掌心,切断肌腱,整个人如弹弓一般蜷缩在一起,浑身苍白浴血,直到看到面前这位与母亲相似的持刀面孔时,迟钝的意识才做出了反应:“……痛。”
“……妈咪……痛……”
“这小子真的是傻子啊?你要杀这种人干嘛?”凶徒轻描淡写,“不过呢,也正好试试我的新机器。”
“……他不傻。”池莲莲脱力般跌倒在地上,“开大灯,不能让他睡着……”
“那不行,很快就能永永远远的睡着喽!”
秋免眼底冰寒如刀,冷冷看着凶徒抬出来的东西。
……绞肉机。
“你会忍心么?看着爱人被搅碎成肉酱?”「诗人」仿佛急他之所急,痛他之所痛,分外愁苦地感叹着,“这里可是梦境,哪怕他在现实中并没有粉身碎骨,但在这里从脚到头的全套按摩,可是想享受几次,就能享受几次……”
绞肉机对准了池见英的左脚,秋免上前一步,将指尖搭在了开关上。
只要他想,自然可以让这个机器无法启动,这种改变在梦境中无足轻重,但有「诗人」在旁捣乱,他身为梦境主人的意志势必会影响秋免的“调酒”,继而正中「诗人」下怀,在交手时落入下风。
但这种需要「诗人」斤斤计较为自己谋划来的优势,秋免并不屑于多想一秒,这里慢一拍又怎样,纵使多留给你一首歌的时间,结局的输赢也是同样的。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声“不用”却阻止了秋免的动作。
他抬眼望去,只见池见英越过了残暴的凶徒,自己摁下了绞肉机的启动按钮。
轰隆隆隆——
滋滋滋滋——
秋免只是隐去身形,并非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中,自动补全逻辑的梦境让爱人的血肉飞溅到他的脸上,秋免神色漠然,舌尖微动,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件过往旧事。
……这些分裂的碎末应该不止七十三块了。
第91章
“啊啊啊啊——!!”
尖叫的不是池见英,也不是秋免或凶徒,而是见到这一幕彻底崩溃的池莲莲。
随着她的动摇和池见英的死亡,当前梦境又一次开始碎裂,反倒是「诗人」狠狠啧声,对此时的状况相当不满。
“你还……真就这么看着。”他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人类的感情,还真是难以捉摸……”
“你不是人类?”
秋免并不做解释,他神情之平静,心境之坚韧,似乎不可能被任何状况打击,哪怕是飞溅到脸上的肉沫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反让自诩俯瞰人世的「诗人」心烦意乱,迅速塌陷的多重梦境更加重了这份浮躁。
怎会如此……只有他笑着玩弄人心的份,从没有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这么多回的情况,哪怕秋免这次并没有展露他一针见血的旅梦手段,却仅仅凭借态度将「诗人」碾压得倍感窒息。
在此之前,「诗人」一直是无比狂傲、无比自信的,他读完古代文学家的赋笔,虽然不甚理解,但根据下方备注和背后解读,也能明白原来那些是认为尘世庸俗,与独特的自己格格不入的感叹,便深以为感同身受,也总爱念这些腔调。
但为何他的独特和秋免比起来,却又难有优势了呢?
曾经虽对「路人」有所耳闻,但「诗人」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若不是「连续梦」时,「路人」横插一脚,打断了他们的计划,「诗人」恐怕很难关注起这位存在感“稀薄”的人。
直到后来通过解梦基地的内应「招财」,他才了解到了关于「路人」的更多信息,不免对他的实力感到好奇,刻意设计了袭击事故和「群体梦」,想要验证他的能耐,没想到一时托大,自己险些没能逃出解梦基地。
但在那时,纵使已经知道「路人」能够在现实中旅梦,「诗人」也没有将此次行动失利归结于与「路人」实力间的差距。是「招财」的背叛令他落入陷阱,是千百号联合起来集体行动的旅梦人以人数优势胜之不武,对方是资源雄厚的官方机构,自己只是靠利益拉拢起来的松散组织,就算失败也情有可原。
但「路人」的存在感日益提高,既然拉拢无望,眼睁睁看着他与解梦基地联合起来,自己的宏图大业也必然会受到影响,虽然只是时间问题,但为了加快「梦」的降临,他还是决定一劳永逸,利用延迟诞生的「预知梦」在同一时间解决「路人」和「九婴」。
……但又一次失败了。
他对付双重人格根本不排斥融合的池见英姑且不说,真正直面「路人」的是「自由」蔡喜泉,蔡喜泉将自己的信息透了个底朝天,连秘密老巢都被揪了出来,他怒上心头,只觉得是队友废物不堪。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蔡喜泉已是野生旅梦人中的佼佼者,心狠手辣,自恋果断,连解梦基地的几位元老队长都不及他坚定冷漠,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被完全不擅长「梦中梦」的「路人」如揉面团一般搓弄把玩,没有任何招架的能力。
……真的是蔡喜泉实力不济么?如果他对这个结论毫无异议,为何千挑万选,刻意在这个对方喜悦醉酒的日子才开始行动?又为何要用这套复杂繁琐的手段,先从池见英的过往旧怨开启挖起,妄图以此牵连「路人」的深层情绪?
「诗人」心底泛起不甘的酸潮,纵使他不愿意承认,但他下意识慎之又慎的举措,都证明了他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发起的攻势。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反被「路人」那股绝对镇定的气势唬在了当场。
——你为何不惧?!
秋免不知道「诗人」这一瞬间产生的诸多弯弯绕绕,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第三重梦境很难再构建起来了。
因为与「诗人」合谋的多重梦境主人,池莲莲,被那漫天碎末刺激到,恨意逐渐退缩,失去了抗争之心,不愿再提供塑造梦境的回忆了。
而回到第二重梦境的池见英从血泊中睁开眼,依旧西装笔挺,他反手拿着水果刀,看了眼地上的父亲,毫不犹豫抬起手,在虚空中划了一刀,第二重梦境瞬间分裂成比血肉还细小的碎末。
最后是第一重梦境。
办公室中布置清减,虽然较之一年前刚成立时多了不少家具文书,但依旧没有什么生动色彩,就连少数几幅挂在墙上的水墨字画也是冷冷淡淡,与旅梦室投影中玩具随意堆放的模样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