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履
从医院住院部到门口,方沐一路上活动了好几次胳膊。
谢松亭坐进出租,用还贴着创可贴的手把吊瓶接过来:“可以了,我自己拿着吧,太辛苦你了。”
“嗯,好。”
方沐不好意思地甩甩脱力的手臂。
两人坐在后座,缅因蹲在吊瓶袋子上,他们中间。
方沐手机瘾很重,现在却连手机都不舍得刷,时不时用后视镜瞄谢松亭两眼。
缅因冲着他喵喵乱叫。
“谢松亭,他看你好几眼了,你就不能说他两句?”
“……”
“我要嫉妒疯了,我看你一会儿你就要捂我脑袋,他光明正大看你你一个字也不说,我冤不冤?怎么还区别对待?”
“……”
谢松亭怎么说,出门被别人看是他能阻止的?他这是昏迷了,不昏迷不就记得戴口罩了吗。
无理取闹。
“我挠他了?我真挠他了?”
“……”
谢松亭和他对视,心想,神经病。
方沐见猫叫个不停,没话找话:“哥,你的猫怎么一直叫,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谢松亭言简意赅,拉着猫后脖颈皮把猫拉到自己腿上,制止了他的后续行为。
“他发情。”
他总不能说缅因磨爪霍霍,正准备给方沐来一下子。
方沐:“哦哦……发情了还知道去找我,它真聪明啊……”
谢松亭:“嗯。”
看得出男大学生绞尽脑汁想话题,只是谈话的另一个人毫无兴趣,一个嗯字,让后半程的车厢安静无比。
到地方,谢松亭把猫绳解开,让缅因自己咬着,方便自己拎着一堆要挂的水向前走。
缅因咬好绳跟在他腿边,大尾巴摇晃着缠他的腿,像只威风凛凛的保镖。
方沐还要来帮忙,被谢松亭避开了。
谢松亭:“一起吧,我们顺路。”
自从拒绝方沐之后,谢松亭何曾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那之后他连烟都不在方沐这买了。
方沐当即也不在意吊瓶了,跟在他身边往便利店走。
到便利店,方沐问:“哥,你要买点什么吗?我给你送家里?”
话没说完,就看见谢松亭拎着吊瓶,用扎针的手拿着手机,扫码转给他钱,说:“不用了,不买东西,今天谢谢你,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随时叫我。”
方沐一颗刚扬起的芳心碎成八瓣儿,差点流下宽面条泪:“……好,好,哥你慢走。”
扫码付钱有延迟,他听着支付宝到账两千元,在收银台坐下,靠着背后的烟柜长叹了口气。
不远处,谢松亭正拎着一兜子挂水往自己屋走,背脊绷直,步伐缓慢。
缅因寸步不离地跟着。
明明早上还昏迷在家里,现在却一点想让别人帮忙的样子都没有,给这么多,是完全不想和他有牵扯。
真是好大一个冰美人,融化不了……
也不知道谁能追到这样的……
方沐只是稍微一想,也知道自己和谢松亭没戏,接着刷短视频去了,抬手看见伤痕,不忘吐槽一句猫。
“仙人板板的,下嘴真狠。”
周四。
电梯里只有毕京歌一个人,她讲电话没有收敛。
“是,你的身体调试了六个月,基本调试好了。
“现在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还有一点问题。
“不是大毛病,就是多了点东西。
“不耽误生活,也不是不好看。
“很着急的话就回去,你回去就知道了,我在家里给你留了半根羽毛,够你回身体里了。
“茶几下面。”
刚好电梯门打开,毕京歌走出电梯,看到自己咨询室门口多出来的一团……
一个人。
靠墙蹲坐着的人转脸过来,看到她,和她打了声招呼。
“毕老师。”
“下午好,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好久不见,您气色很好。”
谢松亭从地上站起来。
他穿得很薄,即使在深冬,也没有臃肿的味道。
黑羽绒服,黑色长裤,黑色长发,和这里冷沉的装修融为一体,只露出雪白的手和脸。
毕京歌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垂下的左手上一片青紫,也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
他说毕京歌气色很好,毕京歌却想说,他比六个月前更死气沉沉了。
他还说……
毕老师。
我想把我的猫送走。
第16章 第三周
毕京歌来之前提前打开了空调,推门进屋时,屋里暖洋洋的。
谢松亭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下意识困倦,他走进去,发现板凳还像六个月前那样,在原来的位置。
这次他没选板凳,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垫撑住他的腰背,包裹他一般,和他带着的怪物一起。
在毕京歌开口说话之前,他说。
“这几天我一直在埋怨你。”
毕京歌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向前回想:“是我之前说你喜欢他,对你造成困扰了吗?”
谢松亭闭眼。
“嗯。”
“对不起,我很抱歉,是我影响你的生活了。”
“道歉倒不用,我只是觉得……我还以为……这两个字会跟着我的尸体一起烂在泥地里,或者变成一坛灰。”
“你不想让他知道,为什么?喜欢别人又不是件羞耻的事。”
“对我来说是。”
毕京歌:“现在你什么感受?”
“我……胸口泛酸,像团浆糊,正被人拿着汤勺搅……我想缩起来……和你说这几句我已经受不了了,我不想说了。”
毕京歌很高兴。
在之前两次咨询里,谢松亭完全没有任何直白地描述自己感受的语句。现在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很棒了,六个月前你连谈到这些都会不适,现在你已经能和我描述你的感受了。我们慢慢来。你感觉不好,是他对你的话有什么样的反应让你感到负担了吗?”
谢松亭在沙发上歪倒:“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负担,我根本不想看见他。”
“你一向含蓄,这么直白地描述自己情况倒是不多见。”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回避型人格、低自尊型人格,或者抑郁倾向。我之前的咨询师喜欢这么说我。”
“我不定义人,”毕京歌说,“这些不是你的问题。你的经历,你的过去,你的创伤,或者说你的现实,才是你的问题。
“假如一个人抑郁,那抑郁症不是她的问题,让她抑郁的现实才是,抑郁症只是她的解决办法而已。如果现实世界符合她内心的秩序,那么她会痊愈得非常快。”
谢松亭睁开眼,发现毕京歌竟然一直注视着自己。
他迷茫地说:“毕老师,我这样是不是太神经病了,怎么有人喜欢我,我都没法好好接受?”
“你不熟悉这些,”毕京歌并不否定他,“小时候妈妈爸爸和你说过我爱你吗?”
谢松亭竭力回想。
“没有。”
“你没有经历过,当然也不知道怎么接受。”
谢松亭认真地审视自己:“抛开我会不会这个话题,我也不想接受他的喜欢,我烦他。”
“主要是烦他哪一点呢?”
“烦他在我面前晃悠。”
“你用晃悠这个词,那就有的说了。晃悠是个持续不断的行为,你觉得他不该在你面前反复出现?他不该在你身上花这些时间吗?”
谢松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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