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术子佚
江度说:“事已至此,何须多问。”说罢便转头去看玉兰,却看得谢逢野鬼火非常。
他立时侧身一步挡住江度视线,手中再用力几分:“你还去威胁玉兰?”
这么一扯一拉,双方都不肯松手,如此境地之下,离彻底借骨留梦打开江度的往业幻境只差临门一脚。
“那我换个问题。”谢逢野盯着江度,不肯错看对方半分神色,“你入魔不就是为了毁天灭地吗,嘿,当年那阵仗多厉害,上下三界你都要拿来殉道,如今我正式叫你过来打一场,你却死活不露面了。”
“怕了?”
江度没再露出更多破绽,只是问:“难道你觉得能打赢我?”
谢逢野已然气得牙痒,此刻更是五脏六腑被怒火灼得张口就能喷火:“大不了就再死一次!又不是没死过!”
大抵,冥王殿尤其喜欢大肆宣扬自己和曾经那个装模做样的龙神不是同一个神仙,但他自己清楚,当年所有缘数都是他,要好的挚友,浮念殿外的霜树星辰。
他们能有当年相谈深交,都是重情重意之人。
有些背叛,即便轮回几世也是深埋在骨难以忘怀。
对于江度,与其说是恨,还不如说是愤来得要更为贴切些。
此刻当面锣对面鼓,撕破了脸讲话,说的全是满腔怒火。
江度掌下稍有泄力,一界魔尊忽地成了个才学会说话的娃娃:“把骨留梦给我。”
他越是这般,谢逢野就越气得太阳穴突突乱撞:“你这会软气下来还有用?你上次不杀我杀得挺顺手的吗?”
“谢逢野!”
这次却是玉兰先喊了出来,谢逢野猛地回头开脱:“我就气急了……”
他话头猛地一停。
玉兰身后,在那层层禁制之中,飞来一张灵笺,一路顺当,全然没有被阻拦过的迹象。
那是冥王禁制啊……
每每谢逢野以为自立法障无人能破的时候,青岁和老怪物就喜欢这般让他丢面。
无人回复的灵笺总算传来消息,故人字迹银钩铁画意在风流。
【你不能杀他。】
言简又意赅。
月舟递来的灵笺,连性子都像他。
先是浮浮绕绕地在谢逢野面前打了个转,又灵动地翻了个身,掉头去给对面的江度瞧,却见字迹动若游龙,谢逢野没瞧清写了什么,但江度在见到的那一瞬就绷紧了身子。
力道使然,最后那一丝灵力被彻底注入骨留梦。
往业幻境被彻底打开,周身景象正如流沙般消逝,浓黑在后显现,潮水一般地奔涌而来,将谢逢野和玉兰包裹。
即便是这样,江度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月舟和他说了什么,但就从江度刚才的反应来看,他那些往业之中,一定有不愿让外人知道的事。
在被黑暗全数围住的最后一瞬,谢逢野松挣开了江度转身拉上玉兰。
“此后再见,直接动手便是,不用再寒暄了。”
江度不置一词,像是被月舟那张灵笺抽干了所有力气。
*
“你不想杀他的,对吗?”
他们进入幻境之后,没有立即见到身边有什么景象人物,反而是被丢到了一条黑黢黢的凿石隧道里,前后皆不见光明,勉强能让两人并肩同行。
谢逢野脑袋里乱麻麻一片,过来之后只确认过玉兰可是无恙,之后便于掌心凝了灵光照路,再不说话。
他在前头走着,玉兰就在后头这么问。
“杀不杀他,他都是要死的。”谢逢野口气绝对称不上温和,“总归有那么一天。”
连谢逢野都没意识到自己说这些话时字句之间带了多少烦躁闷气。
玉兰干脆扯住他的衣袖叫他回身来对视。
“你在生气。”
此间暗夜连绵,唯有一团灵光散着辉亮铺洒在玉兰脸上。
却将谢逢野的唇角照得平直锋利,像把刀子似的,拥有他的人轻易不敢使,生怕张嘴说话就要伤人。
玉兰没催他,只静静地凝着他等一个回答。
几息过去,谢逢野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他低头凝着人,最后如同手脚无力一般靠去玉兰身上,把人抱紧,又是一阵沉默。
玉兰轻轻环着他问:“是因为……江度说了柴江意?”
那百安城里指天盟誓却又消失的柴江意,叫山蛮子短短几日潦倒如枯柴火。
即便如今晓得当年也是无奈之举,这件事也依旧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刺。
“我没和他说什么。”玉兰坦白道,“我说……即便我因入无情道和你再无缘分,也……”
“这还叫没说什么!”谢逢野声音陡然炸开,回音在这处石洞中跌跌撞撞跑出好远。
“以后我都不会说了,好不好?”玉兰轻声哄着,还帮他拍着背脊,嘴角不禁牵起一抹笑。
怎么像小古一样,那狗崽每次吃不到甜的总要哼哼唧唧半天,再要人揉着脑袋说许多话才肯罢休。
谢逢野撒娇撒得魁梧,半天才肯撒手。
玉兰见他面色依旧带着不虞,试探着问:“你在想江度和月舟?”
“是啊。”谢逢野不瞒他,思忖着说,“我们同江度走到这一步,已是不可挽回之境,可瞧他如今行事,倒像我才是那个罪人一般。”
玉兰也觉得江度此来,所作所为实在奇怪。
点头道:“你要说他是个坏到骨头里的,背弃道法,背弃月舟,乃至祸害苍生也要入魔,可自当年仙魔一战他被镇压时到今日,若非你重新出世,他也回不来。”
谢逢野忽地想起月舟刚才递来的灵笺,顿时觉得嘴里很不是滋味。
“就算他重新回来,却也只着急着做美人面,这份情意实在……”
冥王殿哑了口,实在不晓得该去如何评价一个罪人的深情。
“我们看看便知。”玉兰牵起他继续走,“月舟既已发了话,他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这边解决完魔族之祸,还要去帮道君料理天道。”
他们足足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堪堪见着出口,未料还没等迈出黑暗,先从外头迎面袭来灵光一道。
那法术至寒至毒,力道悍烈如利刃。
却不是冲着谢逢野和月舟。
乍见光明一瞬,也借着这灵光所指,他们才瞧清石洞门口还跪着一个人。
他穿着天界上顶好的仙袍,只看上头有银云绕着流松便知其出身不凡。
可再好的衣服也禁不住这般折磨,褴褛碎带盖不住他身上伤痕累累。
还有几道显眼些的,把外袍染得殷红斑斑。
那道灵光直直刺入他的左肩,地上那人受了疼,却只竭力忍着抖,待这阵难捱恶寒过去,才靠着石壁抬起头来。
“是江度。”谢逢野道,继而转头去看攻击他的人,“那这个应该就是……”
“叔父。”
江度额前沾了几缕碎发,面色惨白,只有一双眼睛还带些光亮。
这幅狼狈模样,是谢逢野和玉兰在过往之中从未见过的。
就他们目前的状况来看,与其说是被打,江度应该是在受罚。
“今日惩戒已然足数,我还要去佛祖那处听经。”江度分明连撑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那双眼倔强。
不肯喊一声疼,更不愿服软。
“还去听经。”
那个被他叫做叔父的男人驻颜有方,打眼瞧过去同江度似乎差不了多少年岁,或有同出一脉的原因,司家此族,个个丰神英姿。
只是这个叔父,即便长得再好,骨子里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尤其是在看向江度的时候,目光中全是厌恶。
“你也配去佛祖坐下听经,你父母就是那极没出息的,你?”他上下扫眼施舍视线,“没那本事,还敢自请掌风管雪,如今倒用来成全他人,我们司氏成了整个天界的笑话!”
这便是在说月舟抢了江度掌风雪一项。
谢逢野听得眉头一紧,骗骗他如今真身还未寻回,于当年过往也只晓得在白氏万州之中那卷灵轴上看来的。
彼时成意龙神算得天界上下的头一份尊贵,而身边相伴出入的月舟和玉庄自是不用说,就看江度平日里行走各处,也是个被尊着的神仙。
怎么……
谢逢野偏头问玉兰:“司家这些个长辈,你见过吗?”
玉兰摇头:“我没见过。”
谢逢野仰头长骂一遍自己这脑子,当年玉兰上天界来时,江度早已脱离了这些族人。
他瞧着地上那个目光铮亮的人,心想怪不得他从不说自己姓司。
谢逢野喃喃:“却也没听他提起过所谓父母。”
之后几日,谢逢野寻不到幻境出口,倒是久违地在天界上闲逛了几圈。
或许正如那司家叔父所言,江度当真成了天界上的笑话。
只要往仙气扎堆的地方一站,谢逢野和玉兰就从那些零碎话头之中将故事听了个大概。
顺便一起嫌恶当年的天界简直风气堪忧。
说是这个司江度父亲是司氏,但母亲却不是,关于其身份众说纷纭,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凡人和妖怪两种。
之后他父母不知为何双双殒没,族中亲长便承担起养娃娃的重任。
说是养娃娃,但向来各家仙族自小教育的基本道法心经一概不教,导致江度几百岁的时候还是一个连凝团灵光都费劲的神仙。
之后有资格出入天界各处,靠着勤能补拙,竟叫他将一干缺漏追了回来。
后来请到其他神仙处,想要得一职,才答应下没多久,就被一个不晓得哪出来的仙官抢了去。
才有他叔父恼羞成怒,日日责罚。
就谢逢野冷眼瞧着这几天,除了责罚,便是族中有年龄相近的仙童对江度也是百般折辱,言语中总要提起他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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