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术子佚
声音入耳,如同带了万年霜雪一般,瞬时便冻得耳朵生疼。
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你们犯了错,要罚。”
只此一句,至于有何错,如何罚一概不说。
彼时的沐风虽是被照顾了几天,可凡人之躯在此霜寒之境一直难退烧热,正恍惚间寒光闪过,竟是有卫兵举起武器要去刺地上那株花。
就算此地或许非是人间,就算……刚才目睹了全程,也知道面前这个花妖是无辜的。
他更知道,身边这些东西,亦或是高位浓雾后的那个人影,都不是他小小一个凡人能违抗的。
可是沐风还是扑身上去把花护住。
他想,本就荒唐,何故还要为自己残躯一幅连累无辜?
心绪错乱,未察觉时,他已开口为这无辜的花辩解:“错的不是她!救我的也不是……”
“你再说下去,可又多一苦主。”声音从浓雾之后传来,“更辜负此花牺牲之心了。”
听这意思,想来这位大人定然了解真相,也是个听得进去道理的。
他躬身保护的动作不变,接话道:“神仙鬼怪,不知大人是哪路,我先拜过了。此桩只因我求药心切误入山门,难抵霜雪大寒,幸得仙子善良相助,若要罚便请罚我吧!”
他实在疲累,几乎用尽全力才将这句话说完,尾音远远地荡出很远去。
说完他才将那花护在身后,朝着台阶郑重地跪了下去。
之后便默了许久,静到能听见殿外风雪怒号,对比之下,殿内死气沉沉。
半晌,话音才从雾后传过来:“你唤她们作仙子?这称呼倒有趣。”
说话的人似是笑了。
但他又接着讲:“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哪里是感情可以左右的。”
这便是要如刚才一般伤害那枝花。
寒刃若是刺破纤弱花茎,岂能有命活?
岂有善无善报的道理!
沐风顶着头疼脑热还要争辩,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愤怒的神色在传递静默的呐喊。
“怎么?”高阶浓雾之后那道声音懒洋洋的,“你还喊的挺起劲儿。”
沐风没明白,又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讲不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或是被施了术。
他就是这会第一次听到阿净说话,那时的她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花妖。
“感谢郎君相护,只是她救你为善,此事若不得了结,只怕搭进去你我性命都不足够。她今日既能推出我,明日便能推出别的同伴。小妖寿数短暂,若无今日也要寂寂亡于此谷,不若积善累德便好。”
说话的声音像不该存在于这片冰天雪地的和煦春风,只爱静静挂于月梢,沐着银辉俯瞰人间。
她都明白,可她不在乎。
“舍我一身,大人会为你指路归家的,莫要再做无谓之争,凭添灾厄。”
公子听红了眼,却无奈于口舌被施了咒,竟让他挣扎着生生解了咒!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经此,她的声音才有了起伏,不过也只是愕然一瞬,“你……郎君言过了,该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1)
“你们外面用公道对付仇怨,我们这处……是要听规矩,否则会让大人难做。”
沐风气得捶地:“你还怕大人难做,他不也眼睁睁看着你丧命吗!这种不论是非曲直的,是什么狗屁规矩!”
“郎君莫要冲撞大人!”亮光过后,她急急幻出人身挡在沐风面前,“大人还请降罚吧。”
沐风才要去拉她,却忽地半分都动不了,四肢像是被瞧不见的锁生生定住。
“哎,你这人。”雾后那声音调侃起来,“说话真不中听。”
沐风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只是盯着那团浓雾,恨恨地说:“何人能心安理得见无辜之人惨遭屠戮,她敬你,你还能不辩是非杀了她,你的心肠是什么做的!”
他说完这句,是连丧命的决心都做好了。
他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多日来在此地如同镜花水月一场,本就得多活几日,与其踩着他人尸骨活下去,不如活得硬气些。
“我告诉你,便是我如今身死,去了地下,我也要将此事告诉鬼官!”
没承想这话才落,却像点了引线一般炸得上头急急笑了几声。
是和这个阴冷高殿格格不入的开朗……
“心肠啊,我想想。哈哈哈哈,这种东西我丢掉许久了。”
有病。
沐风想。
又听那人说:“不过,你要是现在死下去了,去幽都也得被他收拾。”
沐风没听明白。
什么幽都?
他是谁?
“不对。”隔着摇摆的浓雾,沐风似乎看见那人摇了摇头,随后又说,“他现在估计忙着找人呢,还不到恨你的时候。”
沐风已是听得一脑门子官司,甚至脑中诡异无比地冒出来一个念头:难道这位大人认识自己?
“不过,也有你和他见面的时候。”
不知位大人口中的“他”是何许人也。
但好似说到这个人,他就很开心,语气都不自觉地上扬,半晌才察觉失态,轻轻咳了一声算作清嗓。
略顿了两息,他才重新开口,声调重新冰冷起来。
“那个,如此花妖,禅心已生,你们怕是没资格杀她了。”
这话头转得太快,快得沐风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什么意思?他又是在跟谁说话?
尚未让他想明白这个,原先持兵刃而立的人影竟转瞬之间就不见了!
“听夏花。”
“小妖在。”少女恭肃地朝浓雾行礼。
“迎霜听夏,落雪听禅,心有明镜台。从此往后,你叫阿净,风轻云净的净,本君赐你姓名。”
眼瞧着马上就要死,谁知他三言两语就消散危机于无形。
阿净愣怔片刻,问道:“禅心是何物?”
自从那些阴森死寂的侍卫凭空消失后,浓雾后这位说话复又轻快起来。
“平静,无执,超我。”大人顿了顿,换了种解释方式,“你愿意豁出性命去做保护,这种超越自我的慈悲和无私,发生在你们妖族身上,叫起了禅心,若能得修炼,可入大境界。”
阿净眨了眨眼,才说:“我只是觉得要向善,譬如她救了人,我救他们……”
沐风没能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讷讷道:“那我也有了禅心?”
“你是个妖吗你还想生禅心?”不知为何,那位大人说话忽地变得刻薄起来,“路过粪车你也要来一勺尝尝咸淡?”
沐风:“……您这话有些糙了。”
“ 本君做个好人,还要被指指点点。”浓雾之后,那人故意咬着最后两个字,能感觉到笑意穿透迷雾而来,打趣之意昭昭。
恍若方才那个一语便能指掌生死的人物,瞬时消散。
“救你们一命,还要被骂是个坏人。”
沐风:“……”
一时看不明白这位神秘莫测的大人是走哪种风格。
“我说这位小郎君,你该如何谢我?”
沐风只觉得短短几句话一字一字化成浆糊裹在他耳目上,猝然被喊,本能地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居然结巴起来:“我,我我……”
“你可以慢慢想,日后或许还有你谢我的时候。”浓雾中缓缓伸出一只手,净白如玉,同这阴沉大殿格格不入。
他随意地一摆手,送出句“再会”。
如细风拂面,吹得沐风耳目迷蒙,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那位高座上的大人同阿净说了些什么,但他却什么都听不清。
“你今后要怎么活?”
阿净伏首:“请仙君指教。”
大人却话风一转,忽而问道:“可知你们为何只有三月寿数?”
“因为我们祖上做了孽,所以子辈被天道诅咒。”
“不。”大人缓声说,“这是我拿来诓你们的鬼话。”
阿净讶异抬头,却听大人悠然道:“天道不允许任何妖怪活着,我忤逆天道,却也只能给你们三月时间,给你们死死生生,生生又死死,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总觉得你们要是也顺着天道死了,我不大乐意。”
“而这人”他指向地上昏迷的沐风,“就是你们一族的生路。”
“阿净,你要听好了,天道不容妖,也不信妖。但有生必有死,它要用规则把你们一族诓死,也必须给你们留一条生路。”
阿净声音不由得有些抖:“天道如此容不得我们吗……”
“可是,我也是天道之下的神仙。”那声音笑起来,听着却是凉凉的,“怎你三言两句就信了我?”
阿净未料到他会如此问,愣了一下才苦笑着说:“我知道私逃出界的同族都惨死在外面,也知道这世道于我们多有不公。您是神仙,也只有您给我们容身之所,我只能信您说的话。”
“好,我给你两条路。”大人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阿净屏息静听。
“这第一条好走,你自离开我这昆仑虚,带着你的禅心天高海阔地活去。”
阿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但是,这只是因为你起了以命相护的善意。”大人轻轻笑了一声,“我不知这份善念究竟是为了平事息人,还是为了庇护好友,或是为了这么个不相干的男子,再或是因为你傻。”
“因此而生禅心,此后你不再是妖了,所以你能活,至于你的同族,该怎么死,该怎么活,都一样。”
说这句话时,不知为何,他声音里莫名染上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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