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术子佚
完美。
尺岩昂首带鬼众恭迎于殿前,他才滚回来受了罚,将冥君名讳“柴江意”三个字在心中默念千百遍,刚要回人间寻尊上,就得了如此消息,自要好好表现一番。
他信心满满地一顿操作,确定这回必让尊上喜笑颜开!
不出片刻,尊上便在浓云簇拥下落地,化回人身之后,手里果然搂着一个小公子!
尺岩大喜!
接着,尊上就把小公子抛给了离得最近的一只鬼:“去查!他是谁!”
尺岩疑惑,这是什么霸道行为。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小公子怀里还拢着一杖法木。
幽都上下谁不认识这劳什子,浮念杖嘛。
俗话说爱屋及乌,那么反过来尊上的敌人就是整个幽都的敌人。
鬼众们遍寻那月老不得,又查到他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众,只好寻了浮念杖的画像来……胡劈乱砍,以作泄愤。
脚边浮屠花开得正盛,火一般,尺岩搞不好是带头欢迎了一波月老。
他觉得自己凉了。
尊上的脸色简直不要太难看。
*
俞思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尺岩的惨叫在玄光殿里回荡,他在阶下受罚,一旁是各司鬼吏来往翻着自家命簿。
册子堆成小山,直要查到俞思化的祖宗起源才罢。
还是什么都查不出。
台阶上,俞思化闭目躺于侧塌,浮念杖还被握在他手里。
他瞧不明白谢逢野这是在做什么,但大抵明白了一件事。
这截法杖的主人,或许同冥王有杀父之仇,而且,冥王好像认错人了。
他当真只是一个普通人。
想到这个关节,连俞思化自己都怀疑起来,他当真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自小能见妖鬼神魔,而今……而今还漂浮在谢逢野脑袋顶上。
周围全是鬼,大家往来移动都做飘着走,却看不见他。
连鬼都瞧不见,那该是什么?
真的普通吗?
俞思化快要习惯谢逢野这般高兴起来唤他几声“玉兰”取笑,不高兴起来当个玩意一样,随手便抛给别人。
毕竟不熟,毕竟人家有自己的私怨。
毕竟……
俞思化圆不下去了,一同帮过沐风,算是不熟吗?
他那次晕倒了还是自己抱他去医馆的吧,神仙就能以德报怨吗?
神仙也不能!
冥王自己有陈年往事,凭什么泄愤到旁人身上!
俞思化有些生气。
哪怕只是问一声呢?
他都没有,只是冷声警告过后,忽地变成一只大龙就把人卷走。
龙牙尖得要命,迎面而来的时候,俞思化就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身体突然空得像是没有重量,脱离出来。
他耳边响起沉鸣,似万古伊始,天地初现般浑厚。
似在念祷。
却和先前在烟柳楼中听到不同,这是严肃至极,遥远又清晰。
“此言极作,众法玄听。”
浩荡山川深阔湖海自他眼前掠过,瞬息而来,须臾即去。
无数个匆忙掠影中,他瞧见了一只金灿如琥珀的眼睛,灵光浮动于长毛之间,上面盯着同样闪亮刺目的金黄色长角。
那是龙。
跟冥王变出来的黑龙不一样,那只龙是金色的。
比谢逢野好看。
然后他就一路跟着谢逢野到了这处,也曾试探地靠近自己身体,稍微近些,就要被大力拉扯进去。
他还不想回去。
高殿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谢逢野面若寒霜地坐在主位上,听了半晌,传回来的消息都一样。
“禀尊上,这位小公子,当真只是一介凡人。”
他缓缓地摩挲着掌心那块琉璃玉,一遍遍抚过上面那些按不下去的纹路,如同自己那些消散不去的疑怒和思念。
“下去吧。”
“都下去。”
鬼众闻言而动,尺岩也因此逃过一难。
玄光殿瞬时恢复寂静。
谢逢野想也不想地拎过酒樽,灌了自己满喉酸苦,才偏头道:“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早就醒了吧。”
你管不着。
俞思化想。
可是忽地有股寒意从他四肢百骸深处蔓延开来,最后汇聚于胸口处,变成苦涩郁闷。
难捱得很。
他宁愿谢逢野此刻跟他打一架,哪怕接着查问祖母之事呢,也不愿这冥王是现在这样低声叹着,好似别人如何开口都不对。
至少气头上说些话,反而能越过皮相喜笑怒骂,穿过血肉真诚,直直触到最深处的喜怒哀乐。
谢逢野在伤感,是无法宣之于口却又经年累月烧着魂魄的伤感。
“我没法反应不大,我也晓得你头回来幽都,就被这么折腾,心下肯定不痛快。”
除此之外,还有歉疚,毕竟才见了江书姐姐,得了这么个便宜外孙。
“我曾经遇到一个很重要的人,后来不小心把他弄丢了。”谢逢野沉沉开口,声音带着哑意。
俞思化闭着眼竖起耳朵听。
“后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寻到他,但被另一个人一刀斩断了所有机会。”
“我刚才是把你认错了,所以……”谢逢野不知该如何说,自从晓得月老私自斩了他的命缘线开始,只要涉及当年情劫。
他总要像得了失魂症一般暴怒。
就像被下了诅咒。
如此狠戾对待俞思化已不是第一回,便连梁辰乃至幽都鬼众,都没少受他怒火牵连。
今日他怒意灼天地赶回来,瞧见鬼众正欢欣结队。
他晓得自己暴怒之下要辜负这些忠诚。
也知道俞思化凡躯受不住自己这暴怒一摔。
这样是不对的。
可他还是做了同往日一般的选择。
谢逢野又灌了一口酒,也不知说与谁听:“……我好像是病了。”
“道歉。”侧塌上忽地传来声音,冷清清的。
谢逢野没听清,他用手背抹去唇角酒痕,循声望去:“在讲什么?”
俞思化闭着眼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说得直白清晰。
“你给我道歉,我就能醒。”
第26章 唤世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谢逢野自嘲地笑了声,“如今我也是越发堕落,竟要和一介凡人来闹情绪,拉扯脾气。”
他好声好气地哄起孩子来:“我向你道歉。”
俞思化:“具体些。”
谢逢野挑了眉:“道歉让你这般不懂情爱的小公子听去些痴爱情怨,我很是难为情啊。”
酸涩如同潮水,起伏无定数,像是夕阳暖暖铺在细沙之上,迎来送往潮涨潮落。
好心情总是在最后出现。
冥王这是……开心了。
怎的像个孩子一样。
“一介凡人又如何?”俞思化坐起来,先整理好自己的衣冠,颇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传说中生人不得入,统御天下万鬼的幽冥司。
他闲适地问:“你现在不怀疑我了?”
“命簿查不出,自然是我错了。”谢逢野放下酒,招手唤来一杯清茶,权当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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