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术子佚
谢逢野的目光太过直白,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良叶倒也不是个会拿权势压人的,不去强行要求定要对他毕恭毕敬,这点倒和他们族上先家主很像。
见有人坐着打量他,想来应当是跟自己这个小世侄一道过来的,所以朝俞思化和煦发问。
“他是……”
“是城主你请我来的呀,让我来给你家小公子办冥婚。”谢逢野站起身来。
良叶稍稍做愣怔,去看身旁的管事。
这谢掌柜不是拒绝了吗
管事的也是一头雾水。
俞思化也转头看他要怎么说,见谢逢野一改常态地轻松笑起,好似全然不记得当时曾冷脸拒绝城主家仆的事情。
“当日是我糊涂了,才醒过来贸然见着有人上门相谈,还以为是拿我取乐,这不,听到是城主亲自有求,我这不就巴巴地过来了。”
只要他自己不别扭,他就不在乎。
“冥婚呐。”谢逢野边说便绕过几人,看向良叶身后那个人,“我很熟的,帮帮你呀?”
他挑着眼尾往那人身上一通乱扫,再热络地问:“这位如何称呼?”
管事的说得还是太过含蓄了些,此人实在貌丑,像是□□成精之前被按扁脸。
眼睛嘴巴眉毛敷衍地铺在脸上,乍看去好似个年岁已高的砧板。
那人有些本事,但不多,面上约莫觉察出身前这个或许是同行中人,面上和善稍隐去一瞬,才重新笑起来。
“贫道法名光如。”
*
“那是个熊妖。”俞思化平静地说,没有加半分询问的意味。
毕竟那圆耳腥臭实在遮挡不住。
谢逢野说起冥婚,那光如道人立时抢先说需要等午后阳气正好,借姻缘为道,以冥婚之名给公子冲喜。
连着做法三日,定能有大收效。
他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冥婚说做冲喜,然只是在公子身边摆些红绸喜烛,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有过大损害的事情。
且他言之凿凿地保证定能让公子醒转过来,良叶自然同意了。
末了又问俞思化和谢逢野可能一道相助,也得了答应。
之后光如才说还有时辰方位需要去按时定下,当下忙不得闲聊。
全然已经端上了城主祖父的救命恩人后代的姿态。
谢逢野更是大度地向他摆手,“你且去吧,这里不用你陪着了。”
良叶:……
到底谁是家主。
如此定下三日做法,从明日午后开始,良叶询问二人可要在府中休息。
谢逢野只说之后再看,今日想逛逛城主家宅。
又拿出先前在俞府中那套说辞:自己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儿,没见过这般大的宅院,想切身行走其间。
甚至考虑到城主如今的心态,不忘拉扯了一波感情。
“想来,公子同我该是一般年纪,正是年华尚好的时候……好在有光如道人相助。”
这话说得良叶很受用,自然应允了让他好好逛逛。
俞思化在心中感慨,谢逢野是晓得如何一招吃遍天下的人。
但他还是跟着谢逢野一道出来了。
“说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妖怪。”谢逢野背着手在良府上闲庭散步,时不时转头到处看看。
俞思化明白他如今还是不愿意跟自己好好说话。
“他也不是城主的恩人。”
更不是祖母等了多年的那人的后代。
俞思化自认在冥王面前无用,可他听过英雄事迹,怎好眼睁睁看着英魂受辱。
“他是个骗子。”
谢逢野顿了顿脚步,转头去问他:“你用不着这么在背后跟我告状诉委屈,我何时在你心里成了扬善除恶的人?”
“你既然这么清楚,又正直,为什么不自己去跟城主说?”
俞思化明白他这是又开始恼了,尽量将声音放轻:“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你觉得。”谢逢野嗤笑道,“只要你想了,就能说,说过我便要去做?”
就算,老怪物说过,俞思化和成意不能一概而论,但他实在做不到将这两个人分开对待。
每每稍有矛盾,他总是难以自抑地想起当年情劫之后疯魔一般上天入地去寻的时候。
虽然神仙信仰另一个神仙本就是极其嘲讽的事情,但他曾经也虔诚地信过姻缘神。
他也曾狼狈而谨慎地迈上姻缘府的仙阶。
可得到的结局是什么。
“幽都冥王情劫出了纰漏,成意上仙已代为补过,砍断了您的命缘线,此后孽缘可了。”
浮念台上,姻缘府的小仙倌是这么同谢逢野说的。
当日彩云无言缭绕,荡下死寂昏色,轻柔又残忍地拂落谢逢野心头最后一丝希冀。
他像是听不懂了话,明白不了道理。
问了再多遍都是这样的结果。
代为补过。
孽缘。
就记得重复不变的回答如同枯藤垂枝,给天地万物缀上一层灰败。
此后这句回答钝刀割肉一般划了谢逢野多年。
现如今,那人就在面前,还是这般喜欢先入为主。
谢逢野从来都没有过好脾气。
“你不过是俞家收留的一个小乞丐,不过是异于常人能鬼神罢了,不敬神不惧鬼的,真把自己当个少爷了?”
“你告诉我,凭什么凡事都是你觉得就可以?”
百年怨愤积攒溃堤,尽数发泄于此时,冲破这院凉秋。
待谢逢野意识到时,话已出了口。
“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怔然一瞬,然后强行压下那些不该出现的悔意。
俞思化只觉得像是被冰水从头到位浇了个透,凉到肺腑里,衣衫鞋袜全都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把他所有藏于心底的不堪通通勾勒出来,无处遁形。
风过回廊,卷起片片落叶擦地而去,气氛凝滞。
管事寻了过来,打破这般不悦。
“家主询问二位公子可要留下来用饭?”
俞思化长睫遮住了瞳孔中破碎的情绪,嘴巴不知所措地扬了扬,才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来。
“我就不了。”俞思化轻声道,“劳驾管事同伯父说一声,我明早再来。”
谢逢野却不肯如此让人逃走,他此刻心中满是恶劣的快意。
难受吗?
难受就对了。
可如今你这些不堪,连我当年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说不了几句就要红眼,既然喜欢上赶着做那主持公道的人,就要受得起这些委屈。”
俞思化缓缓抬脸问他:“我何曾主持过什么公道?”
他略张了张口,缓解了些嘴里的苦涩。
“我只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不懂规矩,会犯错的人,我只是觉得遇见不对的事,若是自己解决不了,就该去找更厉害的人。”
“我没有因为认识你而沾沾自喜,更没有想要让你去做什么来耀武扬威,我甚至都怕说错话,至今不敢问一句祖母和银立。”
“你说的这些,何曾有人问过我可愿意!”俞思化眨了眨眼,压下许多酸意,“如果叫我来选,我宁愿看不见你们,更看不见你。”
管事被他俩吵得愣怔了,无措地在原地问:“两位公子……这是。”
俞思化匆匆朝管事说:“告辞。”
他没顾得上看谢逢野是什么神色,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城中的平定祠前了。
夕阳放着血色,赤红刺目,地平线上一丝云都没有,空荡荡的叫人心慌。
他抿着嘴一步步往回走,到了岔路口,心知再往前就是俞府。
里面有大哥二哥,还有父亲,但那是俞家。
还有新来的白迎瑕。
昨日见他同谢逢野吵了一架,俞思化便寻了借口让他在家中整理银立留下的府务。
一则为了让他俩少见面,免得白迎瑕再出什么性命之忧。二则……冥王近来时常透着心里憔悴之感,他好像为了寻找那个爱人什么都能做。
如今行人归家,人潮嚷嚷,剩着他留在原处。
神仙是会唾弃凡人的呀。
那么,被唾弃的那个人该有多糟糕啊。
俞思化抿着嘴巴,不愿再想下去。
小安找到他时,地上的草已经被踢得零碎不堪了。
俞少爷家也不回,就在风口里拿着路边野草泄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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