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术子佚
待归家时,已是三更半。
他被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医馆走,那个人一路上将自己的家门报了百八十遍。
“你你你你,你不会要死吧,你可别死啊,我扶着你回家去!”
“我那什么……我姓良,单名一个密,字什么我就不提了,估摸着你如今这个模样多半也听不进去的。”
“然后啊然后啊,我家特别有钱,你要是……唔!”
山蛮子这平平无奇的人生中,第一回知道当真能有人吵闹至此,他一把捂了这人的脸,猛地用力捏住,像是车夫把控手里那根缰绳,终于稍微安静些到了医馆。
医馆门前亮着灯笼,雪夜朦朦,柴江书等在门前。
她隔着老远就迎了过来,山蛮子这才敢泄下最后一丝力气,听姐姐和那人互相说了什么,可惜他已沉沉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尤其不安稳,中途恍恍惚惚地醒了好几回。
要怪就只能怪那几个人下了狠手,新仇旧怨堆积在一起,拳拳往死里打。
他就记得第一回醒过来时,有人离他极近,正一下一下慢慢地给他擦脸。
山蛮子想挣扎着睁开眼来,却被人按住了眼帘:“闭着眼,好好休息。”
不论是轻声细语,还是浅淡药香,都是能令他安心的东西。
第二回稍微清醒些,从窗外看去,天色依旧昏沉难辨时辰。
山蛮子的脑袋还是有些疼,他想翻个身,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人。
低头看去,把一声昏沉睡意看了个稀碎。
柴江意裹着另一床被褥,缩成一团,闭眼躺在床边上,本来已是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面,山蛮子一个转身,就瞧他缓缓地往下坠去。
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圣人有云授受不亲,山蛮子想也不想地把人拥过来,隔着厚实被褥,像卷了个菜包。
便听柴江意闷闷地叹了一声,才说:“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磕到你了吗?”山蛮子想去看他的脸,但柴江意只管把脸深深地埋着,忽而问道,“为什么大晚上出门去?”
“我想去给你找肉吃。”山蛮子无比坦诚,他才说过这话已经做好了准备,下一句听到的定是媳妇说:都讲了我不要吃肉……
然后就是一连串说辞。
但山蛮子爱听,他就喜欢柴江意跟他有说不完的话,不管说的是什么。
像是窗外枝丫坠落积雪,噗嗤一声砸到地里,如此不轻不响的一声之后,屋内两人默了许久。
媳妇没有挣扎着脱离怀抱,山蛮子也理所当然地不松手。
他以为柴江意睡着了,自己也泛起些困乏来,正要接着闭眼,就听怀里忽然闷闷地传来一声。
“你非要对我这么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山蛮子陷入了沉思,迟迟没敢轻易作答,心里翻了个千翻百转,才敢吐出一个“我”字来。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酝酿出来,柴江意先疲惫不已地止住了他:“睡觉。”
睡觉……
山蛮子心里打翻了一盆火。
一张床、两个人。
要了命了。
山蛮子这才反应过来,正可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若是挨一顿打能换来一回同床共枕。
他被打一辈子都是行的!
翌日,山蛮子跟着柴江意一路去了前厅,正好遇上昨晚那个男子正同柴江书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
见救命恩人过来,他又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打招呼,重新自我介绍过一遍,说他原本是听此处有饥荒,想要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谁知才买通了守城的人进来,马就被砍了……
听来听去都是一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富贵公子,但山蛮子瞧着他就想起自己丢了的兔子,脸色很难好看得起来。
他想不明白,连他都知道的事情,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富贵少爷怎么能不知道?
难道他从小吃的米粮是直接往脑袋里塞的吗?
“一个人,一座城,你怎么可能做得了什么。”
良密是才出家门的热血时候,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即便昨夜有了性命之忧,倒是让他的满腔热情愈发水涨船高了起来。
“如何不能?”
“你连几个混混都打不过。”山蛮子看不起他这骄傲模样,“你要是能做到,我就是王八。”
还是闲得慌的那种王八。
“难道你以为世界上的事只能靠武力解决吗!你这个蛮子。”良密被激了斗志正要掏出自己谋划良久的计策出来。
面前却忽地闪来一道清瘦身影,柴江意站在山蛮子面前,如同一扇清雅屏风。
“他因救你而落入险境,公子无论如何都该好好道谢才是,这是其一。其二,既有这般远大抱负,就更不该以身涉险来此城中,外面将军谋士成堆一处,自有他们的原因。”
他说得平静,没表露出太多情绪。
但话里话外护短之意分明。
良密听傻了眼,辩解道:“我瞧得分明,他是自己冲过……”
“他就是为了救你。”柴江意破天荒地不讲理起来。
良密身在他家屋檐下,不再争论:“……彳亍。”
山蛮子胸腔里那颗躁动如野马的心几乎要窜出喉咙口来,只敢紧紧地闭着嘴巴。
直到柴江意领着他回屋去,都不敢多说什么。
但眼看着人就要关门离去,山蛮子顾不上危险,从门缝里急急探出手去抓住门板。
“我这辈子只要你!”
动作太大,带翻了屋里的炭盆,滚烫地砸了一地星火。
映红了玉面郎君的脸。
往事浮现,细腻又温暖。
良密之后当了城主,虽已是后话,可就目前来看,他对于当日初见时,山蛮子和柴江意的双双责问,很是念念不忘了许多年。
谢逢野就这般笑容甜蜜地往良云知脸上去画细致的王八,嘴里念念有辞:“怪道雕那么多蟾蜍,原是记得那天呢,就你会画乌龟是吧。”
画面实在恐怖,小古缩到俞思化脚边,白迎笑看得难受,忍不住问道:“就这个什么良云知的事情,咱们就是能不能或许稍微给他先解决一下?”
“能啊。”谢逢野回道,又意味深长地看向白迎瑕,“这座宅院呢,以前出了个心想正道的傻子,好歹算是为国为民,之后也算修得正果。”
“可见,心有执念是好事,就看所为何事了。”
白迎瑕抿了抿嘴,朝他扬了个笑。
“那便等着吧。”谢逢野直起身来丢开笔,“变天了。”
良府外,原本白昼晴明的天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昏暗无光,浓如稠墨的天上,刺目地挂了轮血月。
赤光直照梁府,猩红一片中,有处楼台尤为显眼,似在于赤玉交相辉映。
那是“参归。”
是冥王的心脏,也是各类幽冥鬼怪最好的补药。
而那道成意上仙亲自设下的竹青法障也不知是何时散去的,空荡荡的砖石地面上不断地涌现出一滩滩黑水,咕咚咕咚地炸开泡。
从里面冒出一个个扭曲奇怪的人形,这些东西叫声凄厉,才现形时像是分不清方向,但很快就齐齐往良府爬去,如同被召唤了一般。
如此诡异画面里,抱着小本本往前艰难行进的小安就显得尤为突出。
他内心是迟疑的:是该要进去像尊上说一声此处有异动,但这般景象,应当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是要出大事了。
“我是个传话的,我是个传话的,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小安忙着给自己打气,他只顾瞧着脚底的路,没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跟了团悄无声息的黑影,亦步亦趋地贴他半寸之外。
从那身体里伸出一只手来,五指畸形奇长,恶狠狠地朝他后脑勺挖去!
一声吃痛惨叫响在良府门前,红月瞬时颜色变深,像是交战前的首个征兆。
第40章 成意
夜风缭乱,小安只听身后响起熟悉又奇怪的“咔嗒”声,便见那个时常冷脸的幽都副使不知何时来的,面色冷峻地瞧着良府大门,手里捏着团正不断扭曲挣扎的黑烟。
“见……见过副使?”
小安缩着脖子尽量远离面前那只正以诡异弧度挣扎着的爪子,又抬脚让开地上一个努力扭曲爬行的饿鬼。
梁辰睥了他一眼,略压低些眉头:“好歹是不世天出来的,遇到事情总是畏手畏脚,这又是跟谁学来的?”
短短一句话俨然成了当年不世天上灵云涌动之中的神仙,小安被前辈训得哑口无言。
梁辰用力一捏,将手中黑烟散去,眉眼中带了些不常见的烦闷:“又是傀儡。”
“大人,如今我们可怎么办?”小安回头看了眼良府,已有数个黑糊浓稠的身子盘踞在院墙之上,四周一片腥臭之气。
“尊上还在里面!”
“你这一口一个“尊上”倒是叫得极为顺口,这么快就能转变身份?”梁辰瞧出他面上那些焦急,冷冷问,“难道这般无故被不世天贬下幽都,一点怨恨都没有?”
话未说完,他身后不断有鬼众现形出来,很快就站成一堆,密密麻麻似整军列阵。
小安还见着了好几个歧崖之战中眼熟的兄弟,难免心生热切。
可大家……好像对他并没有太多热情啊。
他惴惴地问:“怎么了?”
尺岩拎着他扎满铁钉的大棍上前,投下一方来者不善的阴影:“自上次歧崖之后,不世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就应该恨死我们这些幽都鬼,结果这么十天半个月地过去了,没见他们报复不说,还留下你们两个小仙官在幽都当差,我们当然有理由怀疑你。”
小安目瞪口呆地总结:“你们莫非……以为我是不世天派来的探子?”
被这么乌泱泱一堆妖鬼围着,要说没有半分不害怕那都是在扯谎。
可是……
别人不清楚,难道副使他还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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