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乔木
这代表着服下这药剂四小时后,岑浔的躯体将会彻底崩解。
沈摇山走后,岑浔若有所思地摇晃着玻璃瓶里的生命药剂, 缄默不言。
未知的事物总是令人畏惧的,他压着觉醒进度, 除了那些光明正大的原因,何尝不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变成人类很好, 变成诡怪就不一定了。
改变现状, 意味着未知的变化,可能会发生变动的关系,感情的变质。
别看岑浔面对封霁寒时说得轻佻, 但其实连岑浔自己也不确定, 改变形态后,他会不会对封霁寒改观,会不会……伤害到封霁寒。
不该如此, 他不该变得如此软弱。
岑浔近乎茫然地心想。
玻璃瓶的表面带来了一丝冷意,岑浔收紧手指,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封霁寒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岑浔手里握着药剂,绸缎般的长发垂落下来,正对着那瓶药剂发怔。
“沈摇山把药剂给你了?”封霁寒在放下手里的盘子,在床沿坐下,数缕傀儡丝立即从被子下涌出,亲昵地缠绕在了他的身体各处。
封霁寒任凭傀儡丝缠着自己,目光扫过岑浔面无表情的苍白面容,故意逗他:“要尝尝小蛋糕吗?以后你可能就尝不出甜味了。”
封霁寒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岑浔冷声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蛋糕。”
封霁寒摸不着头脑,见岑浔神色不喜,不像作假,便拿过那碟蛋糕,试探问:“那我自己吃了?”
岑浔不为所动,一眼都没看他手里的蛋糕。
封霁寒就真的自己吃了,盯着岑浔看了一会儿,忽然倾身过去,缱绻地亲吻了岑浔一会儿。
岑浔尝到了他舌尖上的甜味,以及一点奶油的香味。
“吃点甜的能让心情变好。”一吻结束,封霁寒却并没有立即拉开距离,而是抵着岑浔的额头这么说道:“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岑老师。”
岑浔阴郁地说:“没有。”
封霁寒带着笑意说:“那再多吃一点甜点?”
岑浔看着他,默许了。
封霁寒的吻逐渐下移,路过岑浔的下巴和滚动的喉结,解开衣扣,炽热的唇最终落在岑浔的布满黑色脉络的胸口上。
这些黑色脉络就如同神像上的裂痕,从岑浔的心口出发,蔓延至身体各处。
最开始,裂痕只出现在左胸上。
当封霁寒发现岑浔身上的裂痕转移到右胸时,才得以确定祀神村的岑浔是镜像体。
封霁寒偏过头,听着那颗胸膛里的心跳声,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爱你。”
岑浔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垂落在自己身上的银发,闻言手一顿:“……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封霁寒银发下的耳根微微泛红:“就是忽然想到了。”
岑浔的手落在封霁寒的脸畔,忽然意识到,其实封霁寒有着跟他一样的担忧。
担忧被他遗忘,担忧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改变。
岑浔缄默不语,封霁寒也没再出声。
他们安静地度过了这最后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封霁寒轻声说:“晚上九点,祀神村见。”
岑浔“嗯”了一声,想了想:“我要回噩梦大学一趟。”
封霁寒从他胸前抬起头,对岑浔笑了笑,说:“好。”
二楼的阳台上,周眠出神地望着远方,一道熟悉的声音冷不防从旁边传来:“我们小周已经发呆三十分钟了,在想什么呢?”
周眠没有看向身侧的人,只是低声道:“在想一些事。”
童瞑不满道:“你这是什么废话文学,想的不是事,难道是我吗?”
这次很奇怪,周眠没有跟童瞑呛声,或者直接无视童瞑,而是呢喃着开口:“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预言很奇怪。”
“哦?跟我说说。”童瞑感兴趣地将手搭在周眠的腰上。
周眠没有理会童瞑的小动作,放在铁艺栏杆上的手抠了抠上面的漆,有些茫然地垂下眼:“那个预言……它太具体了,我以前从没做出过如此具体的预言。”
童瞑耸肩:“那又如何,说不定是你的等级提升了。”
“命运的馈赠早在最初标明了价格,他将见证堕落神明的新生,他将在万千命运的陨落中死去。”周眠复述了一遍他做出的预言,然后问童瞑:“你觉得我有这么文艺吗?”
童瞑竟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周眠的预言风格通常更为直白一点,他会直接给出更好的选择,而不是给出这种神谕般的预告。
童瞑稍稍正色:“所以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周眠没说是与不是,他只是问:“我只是个B级异能者,你认为我能做出这种等级的预言吗?”
“唔,这么看来,确实疑点重重,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你做出这个预言。”
童瞑从周眠的兜里摸出一颗糖,兀自剥开吃了,漫不经心地说:“仔细想想,最值得怀疑的人当然是【命运】,她操纵了你,故意让你做出这种预言,动摇四哥的夺嫡决心,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周眠神色微变,见童瞑还是一副不紧不慢吃糖的模样,有些急了:“如果真是这样,你不觉得问题很大吗?”
童瞑含着糖笑了一下:“小周,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四哥,你能想到这件事,你以为他没想到吗?”
“动摇就动摇吧,能动摇我四哥,也算【命运】有本事,不过她有一点倒是算错了。”童瞑眯起眼:“她不该把主意打到封霁寒头上。”
“四哥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惹他生气,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童瞑摇了摇头:“他或许会放弃神位,但即便他放弃神位,【命运】也绝对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周眠静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童瞑话里的信息量。
童瞑看着周眠垂着眼认真思考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真是怪了,以前的时候,他明明觉得周眠长得一般,顶多比普通人类好看一点点,这会儿他又觉得,这人长得竟然越来越顺眼了。
是因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吗?
童瞑伸手捋了一下周眠额前的头发,这一碰可不得了,周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即后退了好几步。
童瞑轻啧了一声:“躲什么,过来。”
周眠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回去。
童瞑故意将他的头发揉乱,周眠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抬眼望着童瞑,微微抿唇。
童瞑被他这样看着,马上开始曲解他的意思:“看什么,想被亲了?”
“……”周眠微微移开眼,强行转移话题道:“我小时候经常会做一个梦。”
童瞑靠近了周眠一步:“什么梦?”
“有关于一个人的梦。”周眠轻声说:“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
童瞑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因此他没听完周眠说完,就低头亲上了自己肖想已久的唇瓣。
周眠没能说完接下来的话,只能在心里默默补充完那句未尽之语。
但我知道,他会在某一天来到我的身边。
如果封霁寒是被【命运】故意送到岑浔身边的棋子,那么……他呢?
……
岑浔强撑精神回了噩梦大学一趟,去办公室里取了点东西。
乌萨走进办公室,看到岑浔现在的状态,狠狠吃了一惊:“校长,您不是去给无神论者过生日了吗?怎么——”
岑浔拉开抽屉,头也不抬道:“发生了点意外,我应该要提前觉醒了。”
乌萨被这消息砸得有点懵,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诶?提前觉醒吗?那咱们帝国接下来的大战还要继续吗?”
“继续,正常运行所有项目,等我觉醒完就会回来。”岑浔终于在抽屉里找到想要的东西,放进了兜里:“乌秘书,我不在的期间,就由云院长暂时接管我的事务。”
理论上说,岑浔彻底觉醒后,等级会跟沉星级的噩梦戒尺同级——甚至更高。这意味着,噩梦戒尺对岑浔的约束力会大大减少,届时岑浔能否维持清醒,也是个未知数。
麻烦的是,域主的状态会影响眷从的状态,如果岑浔神志不清,眷从的状态也不会太好。
所以岑浔将临时校长的人选定为云时卿,一来,云时卿的【固心如界】能很好抵御负面影响,二来,云时卿比较靠谱,有能力做出正确决策。
乌萨应了下来,随后担心地问:“校长,您不打算在自己的诡域里觉醒吗?”他刚刚好像听到校长说觉醒完才回来。
“不打算,据说觉醒时会乱吃人,”岑浔淡定道:“我还不想把我的秘书和院长都吃掉。”
乌萨听了,还是有点担忧,见岑浔打开本子开始写字,他忍不住变回奶牛猫,在岑浔脚边恋恋不舍地绕来绕去,时不时仰头,嗲嗲地喵一声。
岑浔不得不低头提醒它:“猫秘书,我是觉醒了,不是死了。”
乌萨将尾巴搭在岑浔的脚脖子上,低落地喵了一声。
岑浔咳了咳,对忽然黏人的猫秘书无可奈何,只好提笔继续写字。
乌萨等他写完,才大着胆子跳到岑浔的膝盖上,被岑浔摸了摸猫猫头。
“等我回来,再把这个本子交还给我吧。”岑浔挠了挠猫的下巴,将本子递到猫的面前。
乌萨仰头看着校长,莫名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看到一丝不确定。
顿了顿,岑浔补充了一个限定条件:“……如果我对无神论者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话。”
乌萨抖了抖耳尖,认真地应了下来。
傍晚六点,岑浔来到了悬日钟楼的最顶端。
大半的落日已经沉下地平线,晕染出如火一般的晚霞。
岑浔想起那天,他站在这个地方,将手里的婚戒丢进了下方的烈火当中,亲手铸起他的噩梦大学。
他的人生在那天迎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就在今天,他的人生或许会迎来另一个无法预知的改变。
应无惧,应无悔,应无畏。
落日的余晖中,岑浔拿出玻璃瓶,饮下了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生命药剂。
远处,噩梦世界的太阳落下了。
岑浔伸出手,感受拂过手心的风,呢喃道:“未来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