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断代史不确定“孩子”在哪个地方,只晓得应该藏匿于世界上某个特殊人类聚居区。他们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隋氏兄弟和海森,并且点名隋郁去王都区--这个最大,最复杂,也最疏于管理的地方。隋郁需要一些成绩,来向断代史的人证明自己有资格进入核心层。
但隋郁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代替他去了解一切、斡旋一切的,从来都是隋司。他安全地躲藏在哥哥的背后,一直如此。他不想跟人来往,连陌生人都不愿意见,隋司正好代替他看一切,说一切。
“……没有什么女人寄回来的信件,也没有什么隋家的老人渴望见到外孙一面。”隋郁说,“你们给我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除了‘那个孩子海域很特殊’,特殊到任何人只要见到他的海域,就能意识到他的不平凡。”
“我以为这些谎言你很容易就会识破。毕竟……毕竟那么多的漏洞。”海森看着他,“但你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隋司的话。”
海森:“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要除掉那个莫名的向导,所有事情都能回归正轨。”
隋郁难以置信:“海森,你在说什么?我们在谈论的是一个无辜的人的生死。”
海森:“他……我是说,向云来,他太恐怖了。你不觉得吗?”
她的明亮眼睛掠过一丝恐惧。向云来当时覆盖全城的精神力,当然也入侵过海森的海域。
良久,隋郁才说:“所以,大哥想利用我和任东阳,找到向云来,并且杀掉他。这件事最终被断代史知道了,他们决定放弃大哥。”
海森:“可惜发生了一个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意外。”
隋郁低声道:“……我能看清向云来的脸。”沉默片刻,他抬头看着海森,“我明白了。虽然断代史的人带走了向云来,但向云来现在一定是安全的。”
“安全”。驾驶座的狼人回头时,也这样跟向云来说。
“在这里就安全了。”狼人咧嘴笑道,“不会有人能伤到你。”
此时的向云来,已经抵达一座庄园。
他从不知道城郊山林中还存在这样一个仙境般的地方。群山环绕,碧湖静谧,有人恭敬为他开门,请他和任东阳下车。
驾车的是掳走两人的狼人。他俩跟向云来与任东阳道歉。要论起态度的谦卑,面对任东阳的时候他俩的头更低,姿态卑微如仆人。
一辆机车停在他们身旁,是刚刚一直跟随在车后的血族。摘下头盔,露出的是弗朗西斯科那张漂亮的脸庞。
向云来看不懂了:狼人和血族合作了?
弗朗西斯科大声说:“放心吧,我已经把秦戈和唐错咬死了。”
向云来:“……什么?”
回应弗朗西斯科的是从上空传来的声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哈雷尔穿过头顶树荫落地:“特管委的人通知我,被你咬伤的俩人刚刚已经醒了。”
弗朗西斯科愣了:“不可能啊,我咬的可是颈动脉,又撕又咬,整个走廊都是血。”
哈雷尔:“那你身上这么干净?”
弗朗西斯科低头看自己时,哈雷尔直接在他头顶打了一拳:“我就知道你主动申请参与这次行动,肯定有猫腻。”
弗朗西斯科小声争辩:“我很久没有活体吸过血,没咬准也正常……”
哈雷尔已经转身带着其他人往道路尽头走去。那座掩映在森绿树影之中的房子透出古旧气氛,任东阳当先走出去,示意向云来跟上。
任东阳一点儿也不吃惊。他似乎很熟悉这里。
跟在任东阳身后,向云来察觉弗朗西斯科就走在自己身边。金发的吸血鬼冲他飞快地挤了挤眼睛。向云来不理解这眼色的意义。
但他确实因为看到弗朗西斯科,而不再那么害怕了。
道路的镜头是一个往湖面伸展出去的平台。这显然是休憩的区域,但周围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哈雷尔回头对向云来露出微笑。向云来头一次看到热情和虚伪可以如此融洽地混在一个表情里。
“欢迎,向云来。”哈雷尔说,“欢迎你来到断代史的地盘。”
向云来以为自己听错:“……断代史?”
“因为隋司昏迷不醒,我现在暂时成为断代史的中国区代表。”哈雷尔看了眼手上的表,“三个小时之后,特管委要召开特殊人类论坛的组织会议,我作为国际特殊人类机构的代表,也要去出席。我们尽快结束谈话吧。”
眼前绝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向云来闭口不言。他下意识看向弗朗西斯科和任东阳,这两个他认识的人。
弗朗西斯科站在哈雷尔身后,装作与向云来一点儿也不熟悉。但更异常的是任东阳。他径直走到平台边缘,在木制长椅上坐下。狼人为他递上香烟并点燃。他深吸一口后,看着向云来。
“有一个和你妈妈有关的故事,你想听吗?”任东阳说。
多年前,断代史的成员在全球活动,联合各个国家的反特殊人类组织时,他们结识了中国的警铃协会。彼时,警铃协会的会长谭笑宇与断代史来往密切,彼此都很认可对方的宗旨。警铃协会试图寻找一个契机,从根本上断绝哨兵和向导存在的可能性;断代史对这个目的深感兴趣,他们给予谭笑宇极大的援助,无论是人力、技术,还是经济。
可警铃协会失败了。谭笑宇死后,警铃协会的声势一落千丈,即便之后出现了新的会长和成员,但断代史对这些人的信任已经不复存在。断代史就此与国内的反特殊人类机构断绝了联系。
但谭笑宇与断代史高层成员的友谊没有断绝。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谭笑宇与断代史核心人物“狮牙”之间的友谊。
“‘狮牙’是我父亲的代号。”任东阳说,“父亲死后,我继承了他的代号‘狮牙’。但我对断代史的事情没有兴趣,也从不参与。所以我的身份很多人都不知道,包括你的隋郁,和他的大哥大嫂。”
向云来一瞬间有种眩晕感。仿佛海域内部,最深深处,有一股怀着憎恨的龙卷风蓦然生起。
它因为“狮牙”而爆发。
“这些跟我和我妈妈有什么关系?”向云来问。
任东阳:“小云,你的父亲是谭笑宇的儿子谭月阳。他带着罗清晨逃到加拿大之后,就住在我家。”
第132章
初相识时,任东阳是个闲得没事的大学生。他说父母定居海外,自己则留在国内上学。
向云来当时并不觉得这个理由有什么漏洞:二十出头的任东阳有独居的宽敞房子,各种高档家具齐全,而且还有一辆完全属于他的小车。一个富有,悠闲,同时无聊的靓仔。
他很快跟兄妹二人成了朋友,不仅多次在家中接待他们,甚至把自家的钥匙交给向云来,欢迎他随时来玩。
更重要的是,他教会向云来什么是海域,什么是巡弋。
这些都是向云来信任他乃至憧憬他的基础。
但此时此刻的向云来已经深刻地从眼前人身上,学会了怀疑。
他没有立刻相信,只是静静站着,与身边所有人拉开一定的距离,继续听任东阳说话。
警铃协会的谭笑宇在一次特管委和危机办组织的行动中丧生,协会也因此分裂四散。之后有忠诚的协会成员重新捡起“警铃”的名号,试图继续未竟的事业。他们找到谭月阳,但谭月阳拒绝出任新协会的负责人。
他带着罗清晨,通过特殊渠道偷渡到加拿大,和断代史的“狮牙”见面了。
“狮牙”与谭笑宇相识于早年,谭笑宇在特殊人类的狩猎场中解救过狮牙,而狮牙是引荐谭笑宇了解断代史意义的人,两人友情甚笃。谭笑宇的意外身亡后,狮牙把谭月阳当做谭笑宇的遗物,用心殷勤地接待,甚至让谭月阳和罗清晨住进了自己家。
任东阳就是在自己家里认识的罗清晨。
他那时候十来岁,个头蹿得比罗清晨还要高。谭月阳与断代史或者狮牙出门去应酬、玩乐的时候,没法流利说英文的罗清晨只能呆在家中。她对男人们扎堆的活动没有兴趣,那些场合里尽是陌生人,她宁可在庄园周围散步发呆。任东阳常见到她。
一来二往,两人成了朋友。
“你知道她生下你的时候多少岁吗?”任东阳问。
向云来摇头。
“19岁。”任东阳说,“她高中就跟谭月阳谈恋爱。谭月阳比她大十十岁。”他看着向云来,带笑问,“你有什么想法?”
向云来木然回答:“没想法。”
现在的他已经很难被激怒了。
但当时知晓两个人身份和年龄差异的时候,任东阳是愤怒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段平等的感情。罗清晨怀孕过好几次,来到加拿大之后她也仍是虚弱的,脸庞瘦削苍白,会用浑不在意的腔调说:我也不想要,我还没玩够。
狮牙的家里常有断代史的聚会,任东阳也并不是在什么商务论坛中才认识隋司的。两个人从小就相识,只是丝毫不亲近,因为狮牙与隋氏是断代史中对立的两派,温和与激进。反倒是一直以中立姿态游离在组织核心之外的、海森的父母,与狮牙更亲近一些。
罗清晨因此结识了海森的母亲,贝沙。贝沙和任东阳的妈妈跟她聊天,说到那些小小的、夭折的生命,两个女人都露出讶色。
罗清晨最后一次流产在18岁生日的第二天。当时胎儿已经成形,她的腹部隆起,实在无法隐瞒。她母亲改嫁之后与继父忙于生意,无暇管教她,察觉她身体的异样之后,操起木棍打了她一晚上。棍子一次次重重落在她的腹部,昏迷的罗清晨被送去医院,胎儿因此没了。
她坐在异国的庭院里,用两只手比划着:这么大,我看到了,哇,一小团,都是血……
她原本很轻松地笑着,但在贝沙握紧她手的时候哭了出来。
任东阳在树丛里徘徊。他应该提醒母亲和贝沙去参加下一个活动,但他走不出去。罗清晨压抑的哭声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以至于,形成了全新的梦境。
他常在自己的海域里遇见罗清晨。有时候两个人说话,有时候会在海滩上散步。偶尔的,他臆想中的罗清晨会靠近他,嘴唇里呼出气息。一个吻悬而未决,任东阳会从梦中惊醒。
睡梦时,海域总充满真实的欲望。
但在这个细节的叙述中,向云来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刻意。
任东阳似乎在解释,为什么他的海域里会有罗清晨的形象。但真正关键的是,为什么海域中罗清晨的虚像,居然有伤害海域主人自我意识的能力。
任东阳很会讲故事,向云来非常了解这一点。他现在也在讲故事,一个引人入胜的,带着血和爱的故事。
狼人和弗朗西斯科听得目光炯炯,唯独哈雷尔连连呵欠。他要赶到特管委开会,不打算再忍耐任东阳慢吞吞的叙事,打断道:“能不能说得简洁一点儿?你只要告诉他为什么断代史要得到他,保护他,就够了。”
任东阳:“我喜欢慢慢讲。”
骨翅嘭地从哈雷尔背后展开,他腾空而起:“那我不听了。”
“等等,别飞。”任东阳提醒道,“这里是禁飞区,路上有监控。你别招来麻烦。”
哈雷尔一张脸青了又白,向云来甚至能看到他薄薄面皮下方瞬间鼓起的尖锐牙齿。但他最终还是收起骨翅,恢复寻常的容貌,一言不发地走路离开。临走时他盯着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立刻说:“放心,我留在这儿,帮你盯着他们。”
哈雷尔冷冷地从鼻子里喷出嗤笑。
血族长老离开之后,包括任东阳在内,所有人的姿态都松懈了下来。狼人靠在平台的栏杆上分享香烟。弗朗西斯科则跳上栏杆蹲着,那姿态像一头金毛的小猫。他问:“任,你对她表白了么?”
任东阳:“没有。她对谭月阳死心塌地。”
“噢……”弗朗西斯科失落地叹气,“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不敢想象这会是多么完美的爱情故事。”
向云来:“……”
弗朗西斯科察觉他的不悦,补充道:“我是说,你和罗的孩子一定不会像向云来这样颠三倒四。”
向云来:“是颠沛流离。……不用道歉,你闭嘴就行。”
任东阳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你生下来就注定会颠沛流离。你的外婆因为故意伤害罪坐了半年牢,出狱之后她就断绝了跟罗清晨的关系,和丈夫远走他乡,继续做生意。罗清晨当时是被谁照顾,你应该知道吧?”
向云来:“我舅舅。我是说,向榕的父亲。”
向云来被舅舅领养之后,很快就明白,舅舅其实并不想收留自己。夫妻俩愿意留下向云来的最重要原因,是他们需要一个帮工去看护幼小的向榕。夫妻俩时常出门工作,虽然不知道做的什么生意,但作息并不规律。带大向榕的确实是向云来。
“他们做的是特殊人类器官和人口买卖生意。”任东阳说,“当然,并不是上家和下家,只是转运的某一环。偶尔的,他们也会把一些特殊人类介绍给上家,中介费还是很可观的。”
向云来脸色苍白。他想起向榕和自己决心逃离的直接原因,是这对夫妻打算把向榕卖掉。他们当时年幼,从来没想过,夫妻俩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人贩子。
“把这个生意介绍给罗清晨‘哥哥’的,正是谭月阳。”任东阳说到这里,像是实在按捺不住恶意,终于大笑出声,“那个男人早就想把罗清晨占为己有,罗清晨居然还死心塌地地以为,他俩是真爱!”
即便住在哥哥家中,罗清晨也是无家可归的。那不算她的家,而是继父的家,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一点儿亲近和怜惜。但她必须住:学校、社区和派出所会定期回访,确保她正安全稳妥地呆在一个被保护的地方。
而不是在外头流连,跟谭月阳之流见面。
罗清晨始终没有说出谁让自己怀孕。这件事稀里糊涂地过去,她想尽办法跟谭月阳联系。谭月阳在电话中说:等你高中毕业,我们就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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