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向云来惦记着罗清晨说的那句话,拽了拽弗朗西斯科的衣袖。吸血鬼把他搀扶起来。狼人咬的不是要害,血渐渐止住了。
向云来脸色苍白,决心先低头:“对不起,任大哥。”
在场的所有人中,任东阳确实是最冷静淡然的。他命令狼人把向云来带走疗伤,自己则继续坐在湖边抽烟。离开时,向云来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那是非常怪异的、其他人都看不见的景象:一个巨大的、几乎能覆盖半个湖泊的异形水母正悬浮在任东阳头顶,触丝像绳索一样缠绕在任东阳的躯体和脖子上。那水母比他在病房中见到的还要可怕,从腹部进食口中伸出来的,是无数根黑色的人类手臂。
向云来打了个寒颤。
搀扶他的弗朗西斯科干脆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快走快走!他要死了!”
接受了紧急处置之后,向云来的伤口被妥善包扎了起来。这个地方有好几座宅院,向云来躺在推车上,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被安置在观察室里之后,弗朗西斯科无法再靠近他。
但吸血鬼不肯离开,执拗地赖在走廊上,隔着窗子观察向云来,并跟那两个凶神恶煞的狼人闲聊:“你们断代史好富啊,这简直就是个小型医院。发工资吗?发多少啊?我们血族没有工资,这是不是违法?”
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向云来闭上了眼睛。
他落入自己的海域。当然,此时海域的景象跟任东阳海域是一模一样的。
他在礁石上找到了罗清晨的影子,但无法交谈。回头时,另一个更生动的罗清晨正踏水而来。
意识到眼前的并非自己想象的影子,而是母亲在自己幼年时嵌入的一个记忆,向云来胸口陡然发热。
“妈妈。”他低声说。
罗清晨围着另一个罗清晨看了半天:“这是我放在任东阳海域里的。”她抬头看着向云来笑,“怎么样,任东阳这些年,有好好照顾你吧?”
向云来张口结舌。即便面对并不真实的母亲,他也没法说出事实。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岔开话题。
“我让他保护你。不惜一切保护你,牺牲自己保护你,无论你在世界上什么地方,他都要赶到你身边去。无论他自己想做什么,都必须放弃,以你为优先。”罗清晨露出笑容,一种得意的欣喜,“我赠了他一个只有死亡才能摆脱的枷锁。”
第134章
罗清晨所讲述的往事,乍听起来跟任东阳说的没有什么差别。
她那时候长途跋涉,在异地又水土不服,病了好几次,人看着虚弱苍白,眉眼愈发显得清隽。又因为寄人篱下,不能暴露真实性格,她一直温柔顺从,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谁跟她搭话都好声好气地回答。
她学习很差,英语只懂最简单那几句,英文报纸更是一点儿也看不懂。任东阳把她当做一个新鲜的朋友,总是从外头给她带各种各样的中文书报。罗清晨原本不喜欢看字,但实在无聊,任东阳拿回来什么她就仔仔细细地看什么,看完了还会跟任东阳讨论。
毕竟在人生地不熟的别人家里,能跟她好好聊上天的,也只有年纪相差不多的任东阳了。
这样的她让任东阳产生了错觉。一个好看的,温顺的女孩,喜欢跟自己聊天说话,自己带给她什么她都高高兴兴收下。况且任东阳长相英俊,从小就被憧憬的目光包围,他解读出罗清晨的想法:她喜欢上了比谭月阳更富有魅力的自己。
这错觉足以让十几岁,但已经有过恋爱经验的任东阳兴奋。他的女友或男友都是比他小的,他从未跟来自异乡、比自己大几岁,而且看起来这样脆弱易碎的女孩交往过。
他在那段时间变得十分谨小慎微,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温柔地呵护一个人。
变故发生在半年后。谭月阳把Morning的存在张扬开来,又有断代史高层愿意出高价买下她的神秘传闻,罗清晨的身价水涨船高。“狮牙”坐不住了。
“我起初也以为,断代史里面有好人,比如狮牙和他的夫人孩子。”罗清晨说,“但狮牙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他收留我们,只是为了把我截留在他的手里。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的能力,谭月阳也不肯告诉他。但他后来终于打听到了。所以他不想把我卖给任何人。”
她讲的话其实断断续续,像一段陈年的录音,时时出现卡带的迹象。卡带的时候她会停口,沉默地回忆。向云来一点儿也不敢催促,始终耐心地听。
狮牙和隋郁的父亲是对头,两方在断代史的管理和发展上各自坚持不同的立场。而他俩都是向导。如果其中一人得到了罗清晨,必定会利用罗清晨的能力去影响另一方的立场。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至少在那时候,他们仍执着于争夺罗清晨,而不是杀死她。
狮牙争夺罗清晨的方式并不是金钱。他和妻子在相处中察觉到,罗清晨和谭月阳之间的感情岌岌可危。
罗清晨十六岁时被英俊、富有的谭月阳吸引,无家可归时也是谭月阳给了她唯一的承诺,她死死抓住谭月阳,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来到加拿大的半年里,谭月阳迅速在狮牙的安排下拥有了好几个伴侣,而罗清晨对此一无所知。他周密地瞒着罗清晨,因为在卖掉罗清晨之前,罗清晨仍是他手上最重要的东西。
狮牙动用了自己的儿子。
任东阳肩负着离间谭月阳和罗清晨两人感情的任务。他很乐意接受这个并不困难的任务,并信誓旦旦跟父母保证:这很容易完成,因为罗清晨喜欢我。
他继续亲近罗清晨,开始故意释放再明显不过的好感。同时,他假装不经意地透露了谭月阳的事情。
“那是我第一次巡弋……不对,入侵他的海域。”罗清晨说。
出乎任东阳意料,罗清晨一点儿也不愤怒,反倒对任东阳生气。她在愤怒中强行入侵了任东阳的海域。在她试图执行拷打的时候,海啸发生了,她不得不立刻离开。
这个举动让任东阳很震惊。罗清晨的行为完全颠覆了任东阳的印象。他想象中的温柔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豹子一样凶悍的女人。
听到这里,向云来不明白:“你当时知道任东阳目的不纯吗?为什么谭月阳对你不忠,你还要迁怒任东阳。”
罗清晨:“我当时不知道任东阳想什么。小云,人在那种环境中,是很难时刻保持警惕的,太累了。我毕竟在他们家住了半年,他们对待我不算差,我怎么会想到他们试图利用我做事情?任东阳……我感受到他喜欢我。但那种是……”
向云来:“对宠物的喜欢。”
罗清晨一怔,点头道:“对……对的,就是那样。你怎么知道?”
向云来:“他一直这样。”
罗清晨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面具般的满足逐渐消失,忧愁缀在她的眼角:“小云,他对你……”
“他对我很好,非常好。”向云来并不打算跟母亲细说这些年来任东阳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他继续问:“谭月阳那样对你,你不生气吗?”
罗清晨:“他被狮牙蒙蔽了。”
向云来:“……妈妈。”
罗清晨的语速变快,竭力解释:“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从我们认识的时候开始,他就很关心很照顾我。都是因为狮牙,是狮牙让他变成……”
“能跟比自己小十岁的未成年女孩上床,他是什么好东西啊!”向云来失控大吼。
他对父亲只有稀少的印象,小时候的每一次见面,他说不上期待,但也有过高兴的时刻。父亲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礼物,见面也只是跟他聊几句无关轻重的话,内容寻常得向云来长大后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但那是“爸爸”。
这个称呼是所有小孩的勋章和盾牌。他拥有“爸爸”,就可以挺起胸膛去谈论,可以在受到欺负的时候用它威吓别人。
长大后,向云来隐约猜到父母感情应该不和,否则不会一直分居。罗清晨很少对儿子提起这个父亲,后来住进向榕家,舅舅舅母时常怀疑罗清晨跟他父亲勒索钱财。这种诋毁萦绕着向云来,他愈发怀疑起父母之间的关系。
现在的向云来很清楚父亲并不中意自己,也不中意罗清晨。他对父亲这个身份完全祛魅,不再有任何期待。
但他不能够忍受,谭月阳竟然曾打算卖掉罗清晨。
他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愤怒,究竟是针对谭月阳还是罗清晨。他继续吼叫:“他想卖掉你,这是真的吧?他根本没把你当作一个人来对待,你还替他说话?”愤怒到顶点,他甚至开始伤心,“你还要骗我,你说我是你们相爱才……”
“我不能怀疑他。”罗清晨看着自己的孩子,“小云,我不能这样做。”
向云来:“为什么?”
对只是一个虚像的罗清晨来说,确切表达自己的想法,太过困难了。她犹豫了很久,吃力地说:“我在他的船上,我只能跟着他走。把他推走了,我一个人在加拿大,我能怎么办?”
向云来怔怔看着母亲,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罗清晨说,“狮牙想让任东阳跟我生孩子。”
向云来失声:“什么?!”
罗清晨曾失去过几个谭月阳的孩子,尤其是最后一个,过程惨烈,她自己也身心受创。这原本只是罗清晨跟狮牙妻子、贝沙分享的秘密,是女人之间的私语。但狮牙很快就知道了。他告诉任东阳:罗清晨仍对失去孩子耿耿于怀,你如果和她制造出一个孩子,那么你们之间就有了比谭月阳更紧密的联系。
任东阳没有答应。
他动机不纯,但却不想因为这种目的而跟罗清晨发生关系。他是正统的花花公子,可以浪荡,可以滥交,但那种愉悦的行为,不能跟生育目的扯上联系。这不符合他的喜好,太粗暴也太无聊了。
狮牙找来了家族中另一个年轻人。
罗清晨在昏沉中听见争执声,醒来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她想起的是早餐之后喝下的那杯有一点儿怪味的热茶。一个青年同样衣衫不整地从她身上爬起来。罗清晨忽然一凛:她的裤子被褪下,一切正准备发生。
争执声来自破窗而入的任东阳。他殴打了那个男人,跟冲进来的仆人与父亲激烈争吵。他用自己的衣服抱住罗清晨,试图从窗口跳出去。
但罗清晨紧紧地抓住窗帘,说:等等。
那是她第二次入侵任东阳的海域。同时被她踏足的,还有在场所有向导与哨兵的海域。
龙卷风一样的怒气,在瞬间击倒了每一个罗清晨能攻击的人。她因为愤怒而浑身发抖,又因为恐惧而手脚冰凉。有一个女仆是普通人,她抄起花瓶朝罗清晨砸下,罗清晨头破血流,顺着窗户摔在了院子里。
重要商品被侵害,谭月阳愤怒不已。试图买下Morning的收藏家们很快得知了狮牙对罗清晨做的好事——这当中当然少不了狮牙那个死对头推波助澜。Morning那时候是人口市场的大热门,而收藏家们都是有权有势的人,重重压力之下,狮牙不得不把罗清晨交了出去。
这次意外事件改变了罗清晨的归属。她原本属于谭月阳,寄住在狮牙家里。但在几个大买家的斡旋下,她住进了一个中立人物的家中,等待着人们决定她最后的去向。
“我记得那个家里有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罗清晨比划,“混血儿,非常漂亮,她叫海森。”
“……我知道她。”向云来说,“她家也是断代史的核心层。”
“对。”罗清晨开心地牵着向云来的手,“你和她是朋友吗?”
向云来:“不。她是……她是我朋友的嫂嫂。”
罗清晨:“噢,原来是这样。我跟她的妈妈是朋友,你认识吗?她叫贝沙。”
向云来不认识,但他在袭击隋司、苏醒之后,听秦戈说过秦小灯和邵清被带走的原因。
“她也不是好人。”向云来说,“她想把我的朋友当作她的收藏。”
罗清晨:“你的朋友是鸟类精神体?”
向云来一怔:“对。”
罗清晨:“贝沙喜欢收集鸟类精神体,而且她不喜欢收集骨头、眼球、头发这种东西。她收集的一定是人。”她顿了顿,带几分得意,“看来我的影响还没有消除。”
这句话让向云来生出了新的恐惧。
“‘收集拥有鸟类精神体的人’,这个想法是我嵌入她海域的。”罗清晨笑着说,“有二十年了吧,她一直都在做这个事儿呀。”
第135章
罗清晨对谭月阳的期望,是在这一次转手中彻底消失的。
她以为谭月阳知道狮牙对她做过什么之后,至少会因为心疼或者愧疚而作出补偿。然而没有。她告诉谭月阳这件事的时候,就是两个人在加拿大见的最后一面。狮牙赔偿了谭月阳一笔钱,谭月阳那时候也意识到,罗清晨是个烫手山芋,他无法掌握,于是干脆让了出去。
就像放弃一件不再有意义的旧家具。
罗清晨住进了新的地方。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没有人征求她的想法。他们转移她的时候,还要先给她注射让她持续昏睡的药剂,确保她不会因为害怕而作出什么别的事情。
罗清晨后来才知道,她在愤怒中入侵了狮牙那些人的海域,这种粗暴的践踏令他们恐惧她。
她昏沉了很久,直到在贝沙面前痛哭过几次,贝沙才因为心疼她,中止了药物的注射。
罗清晨那时候发现腹中有了新的胎儿。她起初并不想生下它,但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拥有孩子的机会。罗清晨非常犹豫,贝沙说服她:你需要一个真正的家人。
这句话对罗清晨来说,胜过一切理由。
而因为怀孕,她更不能轻易使用药物。对她的监管因此变得更加严密。但贝沙对她和对这个孩子关爱有加,还承诺在孩子出生之前,她可以一直和自己住在一起,绝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我是你的朋友。”贝沙牵着罗清晨的手,“你可以相信我,Morning。”
罗清晨在秋季生下了向云来。当然,那时候向云来还不叫向云来。罗清晨喊他“小云”,因为在困囿的日子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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