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他只能察觉哨兵和向导。老张忙起身:“我去开门。”
向云来阻止了他:“不对,不是从正门来的。从……北边和西边过来,可能不止哨兵和向导。”
老张昏答答的眼睛睁大了,亮了,随即神情沉下去:“好。”他连走出去的动作都迅疾很多,像一个士兵而不是呵欠连连的中年人。
片刻后,警钟响起,三长两短,再三长两短,如此不断回环重复。整个厂区都动起来了。向云来忽然问:“想想呢?”
想想和工人离开厂区,往坡下走去。她起初没起疑,但后来回头询问,忽然发现身后跟着的两个都是大祷,一男一女,身材高大,如两头直立猛虎,眼中森然有光。想想愣了一下:刚刚出来时,她身边明明有一个向导的。
她看着日夜相处的工友:“羽天子在哪里?”
“就在下面。”大祷说着,挽起她胳膊。但对方力气大,体格壮硕,简直就像扯着想想往前走。
想想在体能上和他们完全无法抗衡。她一摸口袋,手机也没有带。“怎么了?”她笑着问,“我能走,让我自己走吧。”
大祷:“你走得太慢了。”
两个大祷一左一右把想想架在中央,已经毫不掩饰目的。想想双足离地,叹了一声。她现在即便亮出翅膀也不能飞。“是我做过或者说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话吗? ”她问,“我道歉,对不起。”
大祷不说话,走得飞快。想想从飞掠而过的树丛中看到了陌生的人影,她顿时警觉:“你们在计划什么?”
在沉默中,大祷把她带到了“星文”组织与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废屋中的任东阳等到了想等的人,冲想想点头微笑:“你好啊,我很少见到羽天子,谢谢你让我长了见识。”
大祷把想想的双臂反绑在背后,离开废屋。想想看到他们往厂区的方向走去,开口问:“你要我做什么?”
任东阳:“你不问我是什么身份?”
想想已经从向云来口中知道任东阳和哈雷尔的目的。眼前人一副亚洲面孔,不可能是血族,那么就只剩余下的那个答案了。“你是任东阳。”想想说,“你要逃到境外,所以你需要我帮忙。”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用处,“……你想让我带着你飞?”
任东阳没什么变化的笑脸微微僵住了。
来到版纳,即便他随时随地修改计划,但总有意外之处。面对一个女性羽天子,他在体能上有优势,而且又是设计抓她,他本该享受到他最喜欢的快乐--征服某个人,让某个人恐惧但又无法反抗,只能带着惧怕曲意奉承。
但想想让他失望了。
眼前的羽天子眼睛里没有一丝畏惧,更没有好奇,仿佛已经在片刻间看透任东阳这个人。
突然生起的怒气让任东阳大吼:“是你必须让我飞起来!”
想想很冷静:“那你可能会失望。”
任东阳:“我知道你会飞。”
想想不知他为何晓得,点点头:“对,但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任东阳一时不明白:“你的翅膀还在?”
想想:“在。”
任东阳:“它能用?”
想想:“能用。”
任东阳:“那你就能飞。”
想想:“不,我飞不起来。”
任东阳完全愣住了。厂子里有一个羽天子,在资料记载中她曾有过飞行记录--这是渗透入版纳危机办的“星文”组织成员告诉他们的。任东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了,他怔怔站着。不能飞,那他怎么离开边境?机会只有今晚。此时“星文”正对厂区发起冲击,危机办获得信息,必然会调动人力到厂子支援,而能够关闭边防哨所的高飞射击装置的人,只有今夜执勤,下周就要调到别处了。
今夜必须走。
他并不相信想想。从想想仰起毫无惧意的脸庞起,他就对她产生了怀疑。
“你如果不信,可以解开我的手。”想想说,“这里的窗户太狭窄,我展开翅膀后肯定不能跑出去,你只要挡在门口就行。总之,我让你看看我的翅膀。”
她这样平静,温和,一点儿没有被捕捉的恐惧与不安。废屋不是她的鸟笼,任东阳不是她应该畏惧的人。她认真提出建议,面对任东阳时连目光也充满真挚。
任东阳挑断了她手臂上的绳子,随即站到门口。想想背对他脱下外衣,只穿内衣,后背光裸。
她跟备受特管委重视的何肆月不一样,身上的衣物是普通人的衣物,无法随着她展开翅膀而变化。她微微弯下腰,肩胛骨凸起,皮肤发皱。随即两片棕灰色的翅膀像植物从土地中拔节而起,簌地在她背后展开。
任东阳彻底愣住了。
想想挥动翅膀,灰棕色的--麻雀的翅膀。
“并不是所有羽天子都像何肆月一样,拥有可以承载自己身体、同时还能在天空飞行的大翅膀。”想想说,“我身上的鸟类基因来自麻雀,所以我只能拥有麻雀的翅膀。小时候还行,能飞。”
愕然的任东阳一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再一次令他陷入困局。
说完“能飞”二字,想想忽然朝一扇窗户奔去!她的翅膀很小,收在背后只到臀部,而她本身个子瘦高,像炮弹一样击穿残破窗户上的半块玻璃,径直冲了出去。
任东阳立刻转身追上,但想想一落地已经弹射般跳出几步。她始终是羽天子,因为有这副翅膀,骨骼比寻常人要轻很多。此时麻雀的双翅在身后展开,她跑得飞快。
水母在想想身后追逐。精神体穿过她的身体,尤其是心脏。这让想想浑身麻痹,猛地栽倒。她吃力爬起,正要呼救,任东阳已经从后追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拖起。
想想只披着外套,拖动中外衣垂落,她的背部直接与地面砂石树根摩擦,痛得她惨叫。
她咬牙忍痛,瞅准一个任东阳停顿的间隙,双手抓住任东阳手腕狠狠一拧!
脆响。任东阳的手腕被她一下拧得脱臼,整个人倒在地上。
想想爬出几步,回头看那个脆弱又狂妄的捕食者。
奇怪的是,任东阳倒在地上,双目圆睁,一动不动。他胸口还有呼吸的起伏,并未断气,但整个人毫无反应,像人偶一样僵直。
想想顾不得弄清楚他发生了什么事,掖好外套,一瘸一拐往厂区跑去。
任东阳仿佛看到了想想,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自己海域中站立的向云来吸引了。
出现在他海域那条怪隧道中的向云来,是完整的自我意识。在入侵者突破防波堤的瞬间,任东阳的海域就产生了海啸。隧道如同咽喉,蠕动、挤压、吞咽,要把入侵者完全吞没。
粗糙的洞壁中伸出无数水母的触丝,纠缠在向云来的身上。但触丝无法在自我意识的表层留下任何鞭痕。
“我来了。”向云来往前走,推开挤压在一起的、能把人压死的洞壁,“任东阳,我来见你了。”
隧道极长,任东阳的声音从深处传来,瓮声瓮气的。
“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你知道我在……”
“我知道。”向云来没有停止行走,“我就在厂区里。我知道你在哪里,而且知道要做什么。”
他边说边走,竟然越来越顺畅。隧道无法阻挡他,坚硬的洞壁变得柔软,仿佛水母的躯体一样凉滑发黏。向云来就在这样的物质中穿行。
“任东阳,我妈妈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向云来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他回忆着调剂师课程上学过的内容,如何在海域中动摇海域主人的意志,“她说她这一生最感激你。因为你让我活了下来。”
话音刚落,无数尖刺伴随任东阳狂暴的笑声从洞壁中射出,朝向云来扎下。
第166章
自从得到章晓的鼓励,决心再次在任东阳身上使用自己的能力,向云来便日夜思考一个问题:进入任东阳海域之后,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失去防备?
像以往那样装柔顺、扮服从,已经不可能奏效了。任东阳绝对不会相信。
用强悍的精神力控制和拷问任东阳?不,他做不到,他不是那个擅长拷问且能力只能用于拷问的向导。
没有什么能说服任东阳。他们是彼此的敌人,任东阳的海域脱离罗清晨的控制之后,只要向云来踏进去,必然会激发他本能的反感。海啸是不可避免的。
但这场“海啸”,向云来要自己引发。
“妈妈在海域里跟我说了很多事。她一直都记得你帮助过她,还有,你很喜欢她。”洞壁射出的尖刺扎透向云来的身体,但这只会对他的精神力造成伤害,这种程度的痛楚向云来完全能承受。他已经在王都区地陷事件中,通过一次彻底的自我牺牲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忍耐力。
“我不,我不!我没有!”任东阳的怒吼震得洞壁簌簌发抖,“我恨她,我不喜欢她!”
要激怒任东阳,唯一的钥匙就是罗清晨。既畏惧,也痛恨,他对罗清晨的感情复杂得连他自己都难以析清。
要怎样提起罗清晨,才能用一句话让任东阳失去平衡?
他最憎恨的人感激他。罗清晨扭曲了任东阳的人生,并且因这扭曲而感激任东阳。
这一事实被向云来提起,果然令任东阳疯狂。
洞壁中接二连三射出利刃,向云来的声音还在继续。
“小时候她也跟我提起过你,只是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你。她说我应该记住有一个人给予了我们母子无私的帮助。
“她只是给了你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暗示。
“她是因为相信你,她知道你很好,特别好。所以她信任你。你喜欢的人信任你所以希望你帮助她,而你做到了,任老师。我也感激你。”
利刃忽然全部消失。紧接着,洞壁中无数张脸——任东阳的脸纷纷凸显。它们像被肉红色的膜包裹着、压制着,五官紧紧地贴在膜上,扭曲而狰狞。鼓突的是眼睛和鼻子,凹陷的是大张的口腔。而所有脸庞都在重复一句话:“你撒谎。”
你撒谎、你撒谎、你撒谎!!!
没有躯体和四肢,就只是任东阳的脸。一颗接一颗,像无穷无尽的水母一样涌过来。
向云来猛地反胃。但他忍耐住了,伸手抓住其中一颗头。那颗头立刻在他手掌中融化消散。向云来转身抓住了另一颗头。
为了防止向云来入侵自己的深层海域,任东阳必然不会让自我意识出现在入侵者面前。但愤怒让他暂时失去了理智,这些重复的、呐喊的头颅呈现出海域主人的形态,那么其中一定有自我意识的踪迹。
不知多少颗头消失在向云来的手中。他像笨拙的、跳水的人扑进不断涌起的肉红色的海浪,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接触到那些怪异的头,头就会立刻消失。
终于,他抓住了一颗迟疑的猎物。
那个头没有立刻消失。
向云来表情狠戾极了:他怒吼着用手指抠开了那层如同水母表皮般顽固的肉膜,指尖刺入膜之下那颗正流淌着血红色浆液、如熟透浆果一般的头颅!
手指穿进去了。熟悉的触感,他仿佛穿过一层冰凉的水,在冷颤之后,他站在一片黑色的草坪上。
眼前的一切物体都有混沌的颜色,像随意涂抹的画面,但仍能认出他身处一个庄园。远处是灰色的石头房子,塔楼一样的水杉和山峦拱卫着庄园和这片广阔的花园。
向云来低头,发现自己的视线很矮。脚上是孩子的运动鞋,鞋子开始移动。他跑了起来。
他爬上修剪得规整的植物,站在与植物平齐的石栏杆上。
两个仆人跑来,跪在草坪上。他们用英语对话,称小小的任东阳为“国王”。
国王戴着松脱的王冠,指挥地上的两个人打滚、爬行、相互撕扯对方的头发扭打。他哈哈大笑,为自己顺利行使国王的权利而高兴。仆人拿来高尔夫球袋,提醒他应该去练习了,但任东阳没有理会。
他厌倦了,跳下栏杆继续往前走。他驯服了人,他还要去驯服别的东西,比如一匹马。
但还没跑到马厩,一条雪白的小狗出现在路上。看到任东阳,小狗立刻疯狂摇起尾巴,咧嘴笑着往他身边跑来。
像踢开飞往自己身边的球一样,任东阳狠狠踢开了那头小狗。
小狗发出悲鸣,摔在石头地面上。它后腿抽动,不明所以,仍呜呜叫着。任东阳回头对仆人说了句什么,天空正诡异地倾斜,一半天蓝一半金黄。仆人摇头:不行,不行,这是你父亲最喜欢的……
话没有说完,小狗再一次被任东阳踢飞。他抓过球袋,挑选片刻,抽出一根S级的球杆。这是他还不能够顺利使用的级别,坚硬,沉重。他总是无法用它准确地控制角度和力道。但它却是此时此刻绝佳的趁手工具。
仆人扑上来挡在小狗面前。任东阳绕过他们,对蹒跚往前挪动的小狗高高举起了球杆——用力挥动。
视野晃动,向云来用任东阳的眼睛逡巡四周。他在一个游艇上,隋司正凑近他,告诉他隋郁要到中国去寻找罗清晨孩子的事情。手中的酒杯里,红色的酒液正晃动着,映红隋司灰白色的西装前襟,像一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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