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2:如渊 第18章

作者:凉蝉 标签: 情有独钟 轻松 玄幻灵异

秦小灯指指自己的耳朵,大力地挥手,是拒绝的手势。她不能够发出声音,但每一个动作都强烈传达出愤怒,那是无声的怒吼:我不要耳朵了!

孙惠然:“随便你,我也省事。”

隋郁:“但这样,追查地下买卖市场的线索也就断了。”

孙惠然:“你想干什么?你来王都区是为了追查这个市场吗?你难道不知道它是……”

孙惠然闭上嘴巴,冷笑。她看隋郁的目光透着阴森,血族的憎厌和杀气毫不掩饰。

这回轮到向云来捏隋郁的手。

沉寂中,草莓挞忽然小声问秦小灯:“你吃饱了吗?我找个袋子,你把没吃完的东西都带回去。”

她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孙惠然还是捕捉到了。不悦目光飘向草莓挞。

草莓挞笑道:“谈完了是吧?都是误会,都是朋友。你们如果没什么事,要不留下来吃饭吧?”

孙惠然:“……”

隋郁抓住她的话头:“您客气了,但我们还得赶回王都区。孙医生,总之,多谢您救回我们的朋友。”

他朝草莓挞点头致意,带着向云来和秦小灯离开。孙惠然忽然开口:“我没有透露秦小灯的事情给任何人。但诊所里的资料,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能接触到。”

隋郁:“……多谢提醒。”

草莓挞果然用袋子把没吃完的东西全都装上,塞到了秦小灯手里。电梯门合上了,在缝隙中,他们看见草莓挞笑着轻轻挥手。

直到离开小区,重新站在平坦的道路上,向云来才开口:“血族都像孙惠然这样吗?”

隋郁:“绝大多数。”

太长久的寿命削弱了他们的同情和人性。隋郁告诉向云来,普通的血族是不可能长出和使用翅膀的。孙惠然的翅膀证明她不是寻常的血族:可以在瞬间快速长出足以形成翅膀的骨头,甚至在皮肤之外长出肉膜,这些特殊之处说明,孙惠然拥有血族长老级别的能力。

向云来:“她可以把别人变成血族吗?”

血族把这种行为称作“转化”。隋郁无法确定这一点。

向云来:“我觉得她女朋友脑子也不太正常。”

隋郁:“你担心她已经被孙惠然变成血族?”

向云来:“我担心这个干什么?蛇鼠一窝。”他皱眉往前走,并不承认。

秦小灯一直没说话,此时拉了拉向云来的手,无声地问:方虞呢?

向云来这才想起,秦小灯对方虞的事情一无所知。

秦小灯吃力地用无声的嘴型说话,好让向云来和隋郁分辨:方虞那天和我在一起,他安全吗?他们也抓走他了吗?

她问了好几句,目光在向云来和隋郁脸上来回。他们站在盛春灿烂的阳光里说话,秦小灯盯着向云来的嘴巴,直到装满食物的塑料袋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

向云来第一次知道,秦小灯原来是可以发出声音的。方虞听过她发笑时的鼻音,而他和隋朝听到了她颤抖的哭泣。

方虞没有举行葬礼。外婆被悲伤击倒了,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好心的医生帮忙联系殡仪馆,火化完成后直接把骨灰送到医院,交到柳川手上。

交付骨灰的那天,秦小灯和向云来都在。向云来看见柳川把秦小灯叫到住院楼外头的院子里,并朝秦小灯跪了下来。两个人比划着哭成一团,回来后柳川抽着鼻子告诉向云来:“我把事情跟小灯说了,也道歉了。我说这也有方虞的份。小灯原谅了我们。”

院子里的月季长得茂盛的时候,外婆准备带着方虞的骨灰回老家,柳川则逃了一周的课陪她。临走时,柳川拿着跟店长借来的相机,在空空的房子和院子里拍了很多照。方虞喜欢坐在这里。方虞喜欢这个椅子,方虞喜欢这盆花。在他的镜头里,角角落落仿佛都还有方虞的影子。

他们在院子里留下合影。

两个绑架犯的死亡让方虞的案子成了无头案,危机办关注的核心从方虞变成救走秦小灯的怪物。然而知道怪物身份的人不能泄露任何信息,向云来不知道危机办怎么调查这件事,只晓得向导龙游来找了夏春好几次。

孙惠然的助理消失了,不知去向,不知死活。

向云来对孙惠然有一种难以说清的恐惧和憎恶。他很想继续追查那个地下市场,但夏春多次提醒他不要再涉入这件事。向云来没有任何背景,家中又有未成年的妹妹,他应该先保全自己和家人。夏春告诉他,黑兵和危机办没有放弃追查,但调查的进展是保密的。

她很可靠,向云来答应听话。

数日后,外婆和柳川坐着绿皮火车前往方虞从小长大的地方,带着方虞的骨灰。柳川给向云来发来照片,他们把方虞安葬在一个常被山雾环绕的峡谷里,那里有鲜艳的花草,一年四季都色彩缤纷。

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在王都区,没有激起任何波澜。爱他的人带着他离开了,他住过的旧房子搬进了新租客。向云来路过小院子时,听见里面传出年轻夫妻和小孩玩耍的笑声。

这就是王都区,噩梦飞快地诞生,希望飞快地消亡。废墟与楼宇共存,光明与黑暗并行,许多人在这里出生、死亡,哭泣、大笑,爬高、跌低。无数声音、无数命运,被困锁在看似自由的巨大囚笼里。

向云来往前奔跑。三月的风仍凛冽,划过他酸涩的眼睛。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让向榕离开王都区,走到更开阔、更安全的地方去。

向榕的月考成绩果然十分优秀。王都区没有学校,向榕在朝阳区的一所高中就读,包括她在内,全级大约有16个特殊人类考生。向榕的全级排名始终保持前50,若能一直保持到高考,无论新希望学院还是人才规划局,都任由她选择。

向云来买了向榕喜欢吃的蛋挞回家,才看见“百事可靠”的招牌,紧接着就在招牌下瞧见了被赶出来的任东阳。

这段时间向云来忙着找人和帮忙处理方虞的身后事,很少跟任东阳联络。这无意的冷落让任东阳有些牵挂,今日得空便过来看看。不料一进门,他便看见了向榕。向榕对任东阳和哥哥大发雷霆,因为任东阳手里有“百事可靠”的钥匙。这意味着他随时可以进入向榕严防死守的家。

“我先走了。”任东阳脸色很不好看,把钥匙直接丢还向云来,“你实在太纵容她,完全不像样!”

向云来最怕他俩碰上,只好拉着任东阳往路边走:“她还是小孩子……”

任东阳:“她不是小孩,她什么都懂。”

向云来:“你来之前应该先联系我。今天是向榕回家的日子,你应该知道的。”

“变成我的错了?我跟向榕有矛盾的时候,你总是劝我让步。你怕她生气,就不怕我难过?”任东阳看着他,“向榕对我怎么样,我不在乎。但你的态度会让我伤心。”

三四句话,有错的人变成了向云来。向云来张口结舌。他察觉今日的任东阳心情也很差,他想解释,但任东阳转身就走。

向榕很为自己赶跑了任东阳而高兴,不停唠叨:“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啊?是个男的,还是那种男的。你不要被他的光环蒙蔽了。他是帮过我们,但不需要你这样报恩。还是你觉得他帮过我们,所以什么都应该答应他啊?”

向云来:“我还以为你忘了以前他为我们做的事。”

提到这件事,兄妹俩忽然谁都不吭声了。

向榕抱着萨摩耶坐下,嘀咕道:“就算他救过你我的命,你也不用答应他,跟他谈恋爱。你真的喜欢他吗?”

向榕的问题,向云来答不上来。他也不舍得怪妹妹,只好怨她为什么这么会问,净问让人为难的问题。可感情不都是摇摇摆摆、模模糊糊的吗?他想,若是什么都能明确说出来,人生简单许多。

他对任东阳的感情十分复杂,复杂到向榕这个年纪根本不可能理解。

他也从来没跟向榕说过,她之所以能够在北京上学、高考,任东阳花了极大的力气。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而且他并不反感任东阳——在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任东阳都是个称职完美的恋人,好得任何人都要羡慕向云来,说任东阳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因为是大运气,如果还要拼命细究,就太不识好歹了。

向榕还在说:“至少你要跟让你开心的人在一块儿吧!”

向云来:“人跟人之间不可能永远开心快乐啊。再说,你少为任东阳的事情跟我吵,我会快乐三百倍。”

兄妹俩不欢而散,各自进了卧室生闷气。

象鼩也生气。向云来摸了蛋糕店老板夫妻的精神体,又猫又狗的,它气得趴在那只月相表上哭。没有眼泪分泌,也没有哭声传来,只有月相表发出规律的声音,像小毛团的心跳。

“哪个男人在外面不玩啊?”向云来敷衍它,“但我还是会回来的嘛。”

象鼩的鼻子一抽一抽,在嗅月相表上几乎不存在的、隋郁的气味。嗅完又用表盘当镜子,左看右看地欣赏自己的外表。

“……你这样真的很猥琐。”向云来忍无可忍,“我摸别人的猫猫狗狗,你要闹。你当着我的面躺帅哥手掌心,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手机叮地响起,正是那位帅哥的信息。

隋郁:【来喝酒吗?】

向云来:【睡了,晚安】

隋郁:【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向云来:【问人啊,你嘴巴长我身上?】

象鼩挤到向云来的脸庞边上看,可惜啥都看不懂。向云来:“你想聊是吧?你来你来。”说完把手机塞给象鼩,坐在床头换睡衣。

不过一分钟功夫,象鼩就给隋郁发了张大脸自拍,背景里是向云来模糊的半片身体。

向云来脑子都木了,骂骂咧咧撤回,并立刻先发制人地在隋郁询问之前发了个:【?】

好一会儿,隋郁才回复:【我是真的迷路了。】

赶到隋郁身边时,向云来发现他没说谎。王都区的周末总是热闹非凡,不居住在王都区的特殊人类、对王都区好奇的普通人,全都涌入这个没有规范的世界。今夜尤其热闹,地底人和狼人的狂欢队伍挤满了几条街,一身黑衣的半丧尸人黑兵在角落和楼上警戒,人群水泄不通。隋郁独自坐在一个店铺的门口喝啤酒。狼人们把废弃的家具堆在一起烧成篝火,又唱又跳,火光远远映亮隋郁半张脸。向云来从人群里刚钻出半个脑袋,隋郁就看到了他,笑眼里一团火跳跃不止。

看着他,向云来想起在孙惠然家中对峙时,自己因过度愤怒,精神体力量失控溢出的事情。轻雾从向云来身上扬起的时候,他看见隋郁收回了银狐。

他跟隋郁说过,他进入他人海域的办法,是用自己化作雾气的精神体与他人的精神体接触,在接触的瞬间他就能侵入他人海域。他也记得隋郁提过,在遇到险情时,“释放精神体”是哨兵和向导的本能。

违抗本能的隋郁,不让向云来接触到自己精神体的隋郁。

你我之间的秘密,究竟谁比较多?向云来边想,边朝他走过去,没好气地责备:“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乱跑?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哨兵,狼人最喜欢了,一口一个,连骨头都不带吐的。”

隋郁:“我很硬,会硌掉狼人的牙齿。”

向云来:“真的?我找俩狼大哥来试试。你喜欢凶点儿的,还是温柔点儿的?”

隋郁:“我觉得王都区的狼人都挺温柔。在我的家乡,原种的狼人数量很多,有的完全体狼人身高甚至能达到三米……”

他身上有酒气,谈兴高昂。向云来坐下听他讲北美狼人的故事。

讲到两头狼人为了一只兔子大打出手,却被狼人首领训斥,勒令他俩拥抱亲吻冰释前嫌,向云来连连怪笑。见他脸色缓和,隋郁问:“怎么心情坏成这样?”

笑容消失了,向云来低头扒楼梯缝缝的草根:“没什么。”

隋郁:“巡弋者和潜伴要交心,彼此应该保持相对的坦诚。”

向云来:“你现在还不是我的潜伴。”

隋郁眉毛一挑:“‘现在还不是’,看来我以后有希望。”他撑着头,看着向云来笑。

用社交软件交谈的隋郁,跟面对面交谈的隋郁,仿佛是两个人。向云来察觉了这个奇特之处:似乎只要看见向云来,隋郁就会心情大好,连说话的语气腔调都轻快喜悦。比如现在的他,不仅滔滔不绝,还会开玩笑。

向云来一颗心扑扑跳。我在他眼里这么特别?他喜欢跟我来往?还是酒精的作用?他在一秒钟内问了自己无数个回答不了的问题。

隋郁塞给他一张证件:“贴好照片,上课的时候带上。”

是精神调剂师培训班的学员证,上面有向云来的名字和种族,但没有照片。

“一周后开课,地点在教育和就业中心。”隋郁问:“你知道怎么去么?”

向云来:“没去过。”

隋郁:“我来接你。”

向云来:“你有车?”他嫉妒了,“啥车啊?劳斯莱斯,兰博基尼?”

隋郁笑得眼睛都弯了:“你是不是只听过这两种?”

向云来:“你到底有没有啊?”

隋郁:“没有。”

向云来:“原来你也……”

隋郁:“我明天买一辆。哦,对了,这种车子可能要预订。向老板还听过其他的车子么?我买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