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邢天意打给汤辰手机,铃声从翻倒的桌下响起。她再联系孙惠然,却显示无法接通。
向云来在房子里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可用的线索,走到客厅猛地一愣:站在客厅中央的邢天意头上亮出两只白色的狼耳朵,她的脸也产生了奇特的变化,兽类脸部长而突出的骨骼替代了人类的面孔。她把鼻子凑到血迹上,沿着血涂抹的痕迹嗅闻。
向云来:“……你是狼人?!”
他愣在当场,先想到的是依偎在孙惠然身边、笑得无比甜蜜的“草莓挞”。他用新的目光打量邢天意,在短暂的震愕之后,完全真诚的钦佩取代了所有的旧印象:“姐,你太厉害了。”
邢天意开口说话了。她此时的声音跟平时很不一样,粗一些,也毛躁一些,低沉而充满了威胁:“我知道汤明业和汤辰的事情。他夺走了汤辰的身体,这件事必然不想让我知道。而除掉我,他自己是不能够出手的,否则占据汤辰身体就失去了意义。”
向云来跟上她的思路:“他利用了孙惠然。他跟孙惠然说你的事情?!”
邢天意:“十有八九。”她站起身,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冷笑道,“他没有真正地跟孙惠然打过交道,所以他非常天真。孙惠然谁都不相信,而且她刚刚被血族背叛,她现在最为痛恨的,就是背叛者。我是背叛者,而汤明业也是背叛者。”
她走进汤辰的卧室找了一会儿,翻出一根怪模怪样的骨头,丢给向云来。
“拿着吧。这可是哈雷尔的骨头,无价之宝,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武器。”邢天意问,“向云来,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参加血族狩猎吗?”
第74章
父母亲人常说邢天意不懂得“害怕”。他们举的例子总是邢天意三岁时独自离家的故事。
她当时化成小狼跑进山里,在森林中呆足五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捕猎、藏匿与寻路。一家人当时住在郊区,她往森林里走了很深很远,父亲和母亲不得不化出狼形,在林中筛子一样寻找。最后找到她时,她浑身脏兮兮的,正吃力地沿着藤蔓攀爬。
母亲看着离地足有二十米的邢天意,因恐惧和震惊发出尖利嗥叫。邢天意被她叼着跃上山崖,在月色中被母亲的爪子打得晕头转向。
邢天意当然不哭。看到父母,她开心极了,四爪蹦跳着环绕母亲蹭来蹭去。母亲恢复人类模样,把她狠狠抱在怀里,知道这个顽皮的小东西说也说不听,干脆张嘴直接咬在她的头顶。邢天意被这动作定身,终于停止挣扎,乖乖蜷缩在母亲怀中。
父亲循着她行动的轨迹,在一个低矮的峡湾看见了邢天意为自己筑的小窝。除了树枝、草皮拼凑出来的床铺,窝里甚至还有半只没吃完的兔子。
两个成年狼拎着小孩狼回家,母亲唱白脸父亲唱红脸,一路又骂又劝,无奈邢天意根本听不进去。她这趟玩得太开心了,回家后连续好几天都以狼的形态在家里乱窜。父亲开始担忧她是否已经遗忘如何化作人形,咨询和求助的信件甚至接二连三发送给狼人协会的会长,但这种担忧在一周后化为乌有:邢天意被身上蓬勃发育的跳蚤咬得又疼又痒,在地毯上哭着打滚大半天,变成了皮肤通红的小姑娘。
邢天意对这段往事毫无印象。父亲说,当时她状态并不稳定,而且是头一回用狼形生活超过十天,这部分野兽的记忆是不会留在她脑海中的。但它会给邢天意带来深刻的影响:她从小就爱往外跑,什么都愿意尝试,受伤甚至死亡好像都只是她人生计划中的一种可能而已,不值得畏惧。
她总是寻求刺激,浑身的力气不知道往哪儿使。尝试过许多极限运动,但一个人不畏惧受伤和死亡的时候,她很难再找到令她感到危险同时又令她兴趣盎然的事物。
此时刚回到家的邢天意,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母亲还未下班,父亲在修理咬合不灵活的门。邢天意帮他递工具,父亲说冰箱里有新鲜的草莓,让她赶紧吃。
又是草莓。汤辰也喜欢吃草莓,所有与草莓相关的东西都在她的狩猎范围里。邢天意嘲笑过这种小女孩般的喜好,被汤辰义正词严地反驳半天,说她有刻板印象。邢天意想起父母也都很喜欢汤辰,抬头说:“爸,我今晚去辰辰家玩,不回来了。”
纵然她很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临行时还是有些不舍。针对狼人的教学课程里总有一个讨论环节,询问年轻的狼人们如何区分人性和兽性的冲动。邢天意是在网络上了解这个课程的,她没有答案。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驱动自己不断接近孙惠然、把迷惑和戏弄血族当作一种至高乐趣的,是狼的本能,还是人的好奇。
临行前,父亲提着草莓出来,让她带去跟汤辰一块儿吃。装满草莓的饭盒里还放着汤辰专用的叉子,用干净的厨房纸包着。
邢天意把草莓放在车里。她要把汤辰带回来,她一定会让她接收这份礼物。
根据孙惠然问到的信息,狩猎的场地是包括同光教教堂和教堂后山在内的一大片地方,猎物们可以在后山逃窜、活动,一旦被捕捉到,就会被带回教堂品尝。她和向云来碰头之后,两人确定好了今夜的行动内容:只要汤辰恢复,三个人立刻撤离狩猎场,绝不恋战。向云来提前躲藏在后山山脚的灌木丛中,邢天意则独自前往与孙惠然约好的会面地点。
邢天意在巷尾等待孙惠然。她眺望巷口,但蝙蝠般的肉膜翅膀从她头顶落下,披风一样把她包围,孙惠然在身后抱紧了她。血族的鼻子和嘴唇在她颈脖上流连,最后落下一个吻。
“然姐。”邢天意握着她的手,“汤辰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孙惠然没有回答,微弱的笑声从鼻腔里泄露,羽毛一样在邢天意脖子上骚动。
邢天意:“你今天见过她吗?”她说着回头,注视孙惠然。天真的目光噙在明亮的圆眼睛里,那种焦虑和不安足以打动任何人。
孙惠然捏了捏她的脸:“天意,你真有趣。你是所有接近我的人之中,最有趣的一个。”
邢天意靠近她:“你舍不得我?”
孙惠然:“有一点。”
邢天意:“那,不需要我去当诱饵了?”
孙惠然咧嘴亮出森白的獠牙。她的笑比恶狼更像野兽。“走吧。”她牵起邢天意的手。
此时还不到狩猎开始的时间。血族总是不守时的,按照孙惠然和邢天意的商量,他们应该走向后山,邢天意混在四窜的猎物之中,狩猎开始后看准时机划破自己的皮肤,渗出血腥气。
进入中国的血族此前从来不敢在国内组织狩猎。虽然狩猎活动是血族的传统,但哈雷尔严格地控制了他们的行动,直到血族决议通过——那是一个美好的信号,意味着血族之中的某些成员拥有了可以免罪的豁免权。于是这种“狩猎”重启了。
狩猎的地点往往都选在王都区。对血族来说,王都区是最安全的地方,是特殊人类即便死亡也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的天堂。猎物也大都是王都区里的人。血族们通过各种方式寻找猎物,好奇的、无知的、求刺激的、迷恋血族的、求死的……全都是他们的目标。
唯一的麻烦就是黑兵。狼人是黑兵的四股力量之一,尤其如今狼人成为黑兵首领,血族在王都区的行动渐渐变得不方便。
距离上一次“狩猎”足有半年。孙惠然坚信,让哈雷尔冒险组织狩猎的重要原因,就是他想庆祝:庆祝拉斐尔的死亡,庆祝他从此自由且独裁。赴会的血族们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因此最好、最美味的猎物,一定是奉给哈雷尔的。
孙惠然没有带邢天意走向后山。她来到同光教教堂的门口,推开虚掩的木门。
沉重的摩擦声。木门后面是一具尸体,随着门扉推动,尸体也随之移动,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血涂的巨大扇形。
死的是同光教的负责人,邢天意不认得这个老头。她先看见的是灯光中闪亮的教祖画像。为了侍奉容貌美丽的教祖,画像周围装饰着鲜花和彩灯,但此时教主的容貌被一个东西挡住了。
汤辰——或者说,汤明业被绑在教祖的画像上。
他双臂打开,姿势如同受罪的耶稣,只是背上并无十字架。他背脊紧贴着教祖亚伯拉罕俊美的脸庞,像一枚垂直的钉子破开了泉奴过分美化而不似人类的五官。而他的双脚站在一块木板上,木板正好嵌在教祖的嘴唇位置。平时这个小小的、不容易被发现的木板是同光教用来显示教祖神迹的:随着灯光变化,木板投下阴影,教祖的嘴唇仿佛蠕动张合,再配合隐藏的扩音器,足以令教徒们狂喜垂泪。
汤明业睁大了眼睛,发出尖叫:“她是狼人!她真的是狼人!”
他用汤辰的声音揭露邢天意的秘密。然而邢天意在看清她的瞬间,双足忽然化为狼形,狠狠一蹬地面,竟从原地高高跳起。
血族尖锐如刀的爪子正好掠过她的足底。
邢天意落地时姿势已经是一头雌狼。她头发随着气流而舞动,双足及小腿完全是狼的关节和姿态。双手落在地上,是白色的狼爪。
孙惠然收了手,直起身:“你这样也很好看。”
邢天意只是沉默,但她的双眼眸色渐渐变化成金色。
孙惠然看得发愣。她的话里有真心诚意的赞叹:“如果你用这副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一样会爱上你。”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的身影忽然消失!
邢天意后跃、攀爬,刹那间已经抓住墙面。而她方才停留的地方,孙惠然的爪子砸碎了地面的石砖。
在脆响中,孙惠然甩甩手,再无一句废话,子弹般袭来!
但邢天意始终不还手,只是不断躲避。在追逐中,孙惠然忽然意识到邢天意的目的:她正不断地靠近教祖的画像,离汤辰越来越近了。
翅膀从孙惠然背后豁然展开。她在瞬间获得了比之前更强的移动能力,亮出右爪,在邢天意背后狠狠一挠。
衣服和皮肤同时破碎,那尖刀一样的指尖甚至刺入了肌肉。邢天意痛呼一声,她闻到了血的气味。
孙惠然像嗅闻酒香一样晃动脑袋:“真好,真香啊。为什么你的血液是这样的味道?我也不是没有咬过狼人,但没有人像你这样美味……”
疼痛让邢天意无法保持落地的平衡,她重重摔在教祖画像下方的木台上,把整个台子砸得粉碎。
一直屏息旁观的汤明业忽然眩晕。他听见自己张开嘴巴,发出根本不想发出的声音,是声嘶力竭、万分焦急的呐喊:“天意!!!”
这短暂的一瞬间,汤明业感觉汤辰的意识又回来了。她覆盖在他之上,她凌驾于他的意志。他试图压制的时候,后脑勺忽然有一种奇特的麻痹感。
仿佛有一股水流从头顶浇下,一撮针扎入头皮。
汤明业悚然地发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思维忽然变得迟滞、困难。
而此时,向云来站在了一片熟悉但又陌生的海域中。
仍是毛绒动物统治的城镇,建筑、街道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侵入他人海域比以往更加容易了。他躲在后山山腰,始终保持着释放精神体的状态,雾气从他身上逸散,在周围探寻着汤辰的海域。向云来并不知道教堂中发生了什么,但他听见了打斗的声音。狩猎尚未开始,他起身准备靠近教堂一探究竟时,忽然触碰到了一个海域的边缘。
只有一瞬间,比呼吸还要短暂。但他成功了。
“汤辰!”向云来放声大喊,“我是向……”
周围昏暗阴沉,浓雾中有巨大的毛绒动物影子缓慢移动。它们靠近向云来,把他围在中央,距离逐渐缩短,包围圈渐渐收拢。
“你们见过我的,对吗?”向云来说。
熊、兔子、小狗……全都是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
但此时它们手中都握着尖刀。
第75章
汤辰以往的海域虽然常有雨雪,但始终正常明朗、色彩缤纷,如今却怪雾弥漫,寒意刺骨。眼前握刀的毛绒玩具们阴沉不语,向云来霎时间不知道是寒意令他颤抖,还是这些怪东西让他恐惧。
他转身就跑,昂起头大吼:“汤辰!”
街道两旁原本漂亮、干净的房屋不知何时变得破旧,碎裂的窗户像失去了门牙的黑暗口腔,门框歪斜地在气流中拍打墙壁。潮湿的地面布满气味不明的污水,随着向云来的跑动,一路咯吱咯吱的,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声。
“汤辰,我来找你,我来救你!我是向云来!”向云来的声音在静寂的街道和房屋上不断弹跳,渐渐扩散。
但始终无人回应。
街灯的光线同样冷冰冰,雾气在灰白色的光团里愈发显得浓厚,仿佛活物缠绕着向云来。他狂奔中大口呼吸,但越是朝着深巷奔去,四周的腐朽气味就会愈发浓厚。向云来回头,身后追赶他的毛绒玩具挤挤挨挨,几乎堵住了不宽的街面。
他在海域中遭遇过的致命危机不止一次,但现在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持刀朝他刺来。向云来跑得胸口刺痛,他有点儿动摇,但随即想起,连秦戈都认为他能够做到。
好的。向云来咬牙对自己说:你一定能做到。邢天意还在跟吸血鬼对抗,他得尽快唤回汤辰、离开海域,去帮一帮邢天意。他开始在狂奔中梳理目前所见的一切。
这绝对不是他熟悉的、汤辰的海域。汤明业取而代之后,海域也会产生异变么?但小镇的格局、街道的分布没有任何变化,向云来确定了一件事:汤明业无力改变海域的基础形态,因为那是由主人格汤辰决定的。而既然基础形态不变,那便说明,汤辰的自我意识仍在某处停留着。
以往的巡弋,向云来从未进入过汤辰的自我意识。
和其他人不一样,海域中的汤辰很健谈。她对向云来这位巡弋者是欢迎的,她甚至还会拉着向云来为他介绍每一处房子、每一座山的故事,骄傲地展示自己在海域中呈现出的能力。这个海域并非汤辰童年或者少年记忆的投射--它完完全全,是汤辰自己的造物。是她用想象力在脑海中构建的理想国。
包括毛绒动物统治人类这个设定,也跟她的出道作品《无限牧场》中的世界设计一模一样。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向云来正好转过街角。
远处的建筑轮廓模糊不清,随时会在雨雾的阴影中消失。呻吟一般的低沉呜咽从伫立在长街尽头的城堡中传来,仿佛深渊的呼吸。向云来想起来了:那是毛绒国王和王后居住的地方。
前方忽然闪出了两个巨大的毛绒玩具,小狗和狮子。
它们像人一样站立着,朝向云来猛然挥刀。向云来来不及停步,迅速侧身闪避,刀刃划过他的手臂,没有伤口,但切割般的感觉让向云来心中一紧。
毛绒杀手们的目标很明确:杀死他。
趁它们笨重的身体来不及转动,向云来挥拳击向狮子的后脑勺。拳头砸在松软的棉花躯体上,闷闷一响,毫无威胁。
但向云来拽住狮子的鬃毛,踩着它的背猛地往身边的小狗身上跳。他拉着小狗的耳朵把它摔在地上,立刻夺过它手中的长刀。
长刀从他手中飞出,扎进狮子的额头。狮子重重倒地,发出沉闷的巨响。向云来喘着粗气,继续捡起狮子的长刀。他还未起身,巨大的影子覆盖了他。他快速转身,紧握长刀击向后方,正中一个毛绒玩具的腹部。
总是微笑着的海豹挥舞着短短的手,居然左右手各持着一把尖刀!
向云来破口大骂:“我去你的豹!明明是最可爱的一个,怎么现在……”
他就着刺入的力气把长刀往下狠狠划拉。海豹的腹部从上到下被割开一道口子,一团浑浊的空气从里头砰的炸开,包围了向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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