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老祖的科举官途 第13章

作者:余缠缠 标签: 种田文 科举 轻松 玄幻灵异

“疼吗?”安秀才低头看着把手藏在背后直哆嗦的墨珣。

墨珣那股痛劲还没过,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不停喘着粗气。额上和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鼻翼也扇动着, 显然是疼得厉害了。

现在是深秋,原就凉, 而墨珣这么一忍, 身上的汗就直冒个不停。

“疼就好。”安秀才这才把手里那截断掉的戒尺丢到了桌上, 他双手背在身后,在墨珣眼前缓慢地来回踱步。“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墨珣额上青筋跳了跳, 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了“知道”两个字。

安秀才步履一顿,“知道?”面带疑惑,眼睛一张,“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无非是说我逞凶斗狠,不敬长辈。”墨珣低着头,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果还在徽泽大陆,他定能让这些人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既然知道,又为何明知故犯?”安秀才看着墨珣黑漆漆的脑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在家里听说这事的时候,第一时间也是觉得墨家那些人龌蹉得很。但一冷静下来,他就觉得墨珣这么处置不妥当了。

“先生。”墨珣抬起头,毫无畏惧地对上了安秀才的眼睛,“‘墨府’既然称为‘墨府’,那么我。”墨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就是当家的。家里人被欺负了,我不出面,难道要让我爹爹孤身面对?”

墨珣梗着脖子,嘴也扁了,“‘弟子,入则孝,出则弟①’,可他们配吗?”

“不知悔改。”安秀才又伸手去抓那断了的戒尺。

“先生且告诉我如何改,再打不迟。”墨珣看安秀才又想打他,忙往后退了退。他又不是傻的,难道还站着让人打?

安秀才刚拾起戒尺便又丢掷在一旁了,主要是断了的戒尺太短不趁手。“你错不在此。”

墨珣一愣,眨眨眼,不太理解安秀才的意思。

“逞匹夫之勇罢了。”安秀才只有这时候才觉得墨珣确实年岁尚小,当然,这事若是让墨珣知道了,恐怕还得生气。

墨珣因为活得太久,糟心事遇得少,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所以才会越活越回去。成了“九渊元君”后,任谁都捧着他敬着他,他耍小性子闹脾气,连掌门都管不住他。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②”安秀才用力敲了敲桌面,“听得懂吗?”

墨珣讷讷地点头,“懂。”

安秀才好整以暇地等着墨珣继续说,墨珣咽了口口水,把自己译出来的白话说给安秀才听。

“那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不够沉稳,不够隐忍。”

“还有呢?”

墨珣咬着下唇,摇摇头。想他堂堂一届元君,被人抓着打手板,现在还得站着听教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墨珣没有气恼,反而觉得让人管着心里舒坦。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③”安秀才走到墨珣跟前,“那跟你的状况一样,你只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却没有想过后果。”说起来,这种道理讲给墨珣听,他也不见得能听懂。但墨珣是自己第一个学生,自然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若想走仕途,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反复思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抓到错处。”

安秀才拉过墨珣的手,见他掌心已经红肿一片,也觉着自己下手太重了些。“很多事虽然看起来是小事,但到了关键时刻,它也会使你前功尽弃。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有一天你走了仕途,政绩考核时让人翻出了你曾经做过的事,你当如何?”

墨珣撅着嘴,虽然知道安秀才说得没错,可还是气到不成。哪怕最后墨家人灰溜溜地走了,在墨珣心中,那些人还是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训。上一回里正警告过他们,结果不到一年,他们不还是卷土重来?有的人就是这样,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他们还以为你怕了他们。

“汉高祖能忍耐,保持自己完整的锋锐的战斗力,等到对方疲敝。当淮阴侯韩信攻破齐国要自立为王,高祖为此发怒了,语气脸色都显露出来,从此可看出,他也有刚强不能忍耐的气度。④”安秀才知道墨珣听不进去,可是这种道理,学堂不会教,也只能由墨珣自己领会。学问一事,全靠自身。好的先生难寻,但聪慧的学生也一样不容易找。“你可以有自己的气性,但是需要在仔细思量过后,才能发作。”

“人人都有软肋,只要对症下药,定能药到病除。”

“我不怪你为爹爹出头,怪只怪你找错了方法。”

“你处处争强好胜,除了气到自己之外,没有任何帮助。”安秀才刚才挑着墨珣的左手打,也是担心会妨碍到他书写。“这次你虽站在道德点上,但若是有心人乱作文章,也会对你造成影响。”

墨珣点点头,“先生,您说我的都懂,我记下了。但是我才六岁,还未进过学堂,只当作年少无知便可混过去。”忍常人不能忍,才能成人上人。以往他修道,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身居高位太久,反而让他的本性展露无遗。

安秀才瞪了他一眼,“我现在不教你,日后你到了县里头,有的是苦头吃!”

墨珣赶紧用完好的右手拉了拉安秀才的衣服,伏低做小,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先生。”

安秀才叹气,“你父亲那边的亲戚真是……”他好半天想不出骂人的词,只“啧”了一声,“你们搬进县里头也好。”

“先生还记得上回,乡里传闻先生与我爹爹……”墨珣没再细说,他相信安秀才肯定记得。“那回我便怀疑是墨家的捣的鬼,只是没有证据。”

安秀才点头,“那你就该记得我上次如何与你说的,你爹爹什么都没做,忍了。”他语重心长地说:“墨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笨的方法。遵养时晦,以待良机。凡事都要考虑好退路,切记,不到最后,绝不做那‘破釜沉舟、一意孤行’之流。”

墨珣把安秀才说的话反复“咀嚼”了一番,方才“咽”了下去。

他之前如果吃下墨家那口闷亏,到了以后,他出人头地了,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大可以再回头来看墨家人的嘴脸。谄媚的、巴结的、讨好的,皆有可能。

不过以墨珣的记性,有仇当场不报,日后怕是也记不得这些个跳梁小丑了。

他这才郑重地冲安秀才点点头,双手作揖,向安秀才鞠了个躬。“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定当谨记。”

这话刚说完,墨珣莫名觉得身体里似乎颤了一下。这种感觉……墨珣眯着眼,强压下心头强烈的悸动。

只可惜墨珣想佯装无事,可他不多时便已满头大汗了。安秀才一惊,当真以为自己下手太重,忙扶墨珣到躺椅上歇息。

“我没事。”墨珣摇摇头,“就是热得慌。”

墨珣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筑基了!这大概也是墨珣所知道的最莫名其妙的筑基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安秀才往窗外看了看,院子里那棵槐树的叶子全黄了,天也灰蒙蒙的,自己还穿着褂子,怎么都不能“热得慌”吧?但又见墨珣眼神清明,只是汗流浃背,也不得不信了他的话,“你且歇会儿,我喊你家小厮进来。”他摇摇头,“今日便先到此吧。”

墨珣琢磨着要爬起来送人,又让安秀才按回去了,“多休息,我明日再来。”

“先生慢走。”

安秀才一走,墨珣立刻盘腿而坐,开始作禅定状。以至于到了后来,雪松亲自给他擦了汗,他都全然不知。墨珣只觉得身处虚妄之中,周遭空灵,身轻无物,一切皆混沌未开。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墨珣反复在心中诵读《清静经》,只求心境平和而聚真元。

不多时,墨珣只觉六根清净,而元气在周身大穴之处游走凝聚,盈满而溢,继续流转。五行相生相克,他将精气盘踞于丹田处,以转动真阳。遇见阻塞处,以怀柔推动。墨珣有耐心,只慢慢带动元气走过一个周天。

随后墨珣猛地睁开眼,神清目明,灵光乍现,鼎盛圆满。

第38章

睁眼夜晚已经来临了, 因为入了深秋,天暗得早, 墨珣将周遭的鸟叫、昆虫的长鸣都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久坐, 但因为体内真气行走了一个大周天,反而没有任何经脉闭塞的感觉。

大概是安秀才走前嘱咐过的,现在门窗都开着,让屋里通风。墨珣透过窗子看向了那轮明月,无星无云,无灯无萤, 独独一轮幽蓝挂在深邃的夜空中。

墨珣呼出一口浊气,毕竟神清气爽。

“珣儿?”伦沄岚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墨珣刚才睁眼却没动作, 他没察觉到,现在墨珣发出了声响, 他才意识到墨珣已经醒过来了。

墨珣“嗯”了一声, 他才不承认适才完全没有注意到伦沄岚就在屋里呢。“爹爹。”

伦沄岚飞快地起身迎了过来, 在墨珣下榻的时候便伸手架住了他的胳肢窝, “现在身体如何了?”手下的衣服适合有些湿了。

墨珣点点头, 对伦沄岚这番在屋里头不点灯的行径有些讶异,“爹爹怎么……”

“早上听你先生说, 你可能是病了。”

早上过来伦沄岚的时候, 墨珣已经是以禅定的姿势坐着了。那会儿墨珣满身大汗的, 伦沄岚立刻派了雪松打了桶清水来,绞了帕子给他抹汗。但墨珣仍是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眼珠子都带没转的。

这天气绝对称不上热,能出这么多汗,不是病了都没人信。

伦沄岚原是打算将墨珣放平了让他躺着再去寻郎中,但无论怎么掰都掰不动,就连雪松帮把手尚且挪他不动。后头寻了郎中来,这么一诊,毫无大碍,不过是中暑了,开了几剂药便离开了。

青松一送走郎中便把药放下去煎,但墨珣动也不动,他们根本喂不进药。乡下的小孩大夏天大都爱在外头浑玩,中暑的多了去了,也没见过谁像墨珣这样的。伦沄岚虽焦急,但郎中也说了没什么事,除了等,他也没别的法子。

墨珣顺着伦沄岚的力道下了躺椅,“爹爹怎么不点灯?”要不是他心理素质好,铁定会让伦沄岚吓个半死。

“啊。”伦沄岚似乎是这才发现夜色降临,恍然大悟道:“我给忘了。”

墨珣有些无语,但没多说。伦沄岚看起来不打算问,那他就不会去多作解释,“爹爹用过晚饭了吗?”

“还未曾。”伦沄岚笑了起来,带墨珣去用饭。

墨珣看伦沄岚,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对自己今日的行为没有任何好奇。“墨府”并没有多大,只是相较石里乡的其他人家,有个院子罢了,他们从书房走出来没几步便到了大厅。

一路上,伦沄岚终究是忍不住低头去看墨珣。墨珣有所感知,也抬头回望他。伦沄岚一直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张张口,“你午饭也没吃,怕是饿坏了吧?”

墨珣眨眨眼,他倒是没觉得饿,不过这种有悖常人的感知还是别说了。他摸了摸肚子,冲伦沄岚咧嘴笑了,“爹爹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

伦沄岚顺手捏了捏墨珣的脸,只觉得手上粘腻腻的。他搓了搓拇指和食指,就着月光看了一眼,竟好似手上沾了一泥。

墨珣一看伦沄岚的手,才意识到,自己一身恐怕都是这代谢物了。先头还没觉得身上不对劲呢,现下一看见,他就哪哪都不得劲了,觉得身上又酸又臭的,活像是在臭水沟里滚了一圈儿。要让他拿这股味配饭,他实在做不到,于是墨珣拉了拉伦沄岚的衣摆,“爹爹,我想先洗个澡。”

伦沄岚看着手上的“泥”,默默点点头,让雪松去烧些热水来,他要亲自给墨珣洗。

“墨府”虽说有点钱,却也没有天天洗澡的习惯,而墨珣更是不觉得奇怪:他在徽泽大陆时,除了最初还未休得术法需要沐浴更衣外,后头都是一个“净身诀”便能得一身清净。

墨珣怎么说都不是那个真的六岁孩童,自然是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才把伦沄岚关在门外。他一个人在屋里头沾湿了汗巾使劲在身上搓着,却一边搓澡,一边想着今天这筑基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徽泽大陆时,他筑基是因为有灵根加持。只消在姑瑶山那等灵气充沛的地方,用对了方法,甚至不需要多想便能成功筑基。这也就是为什么各大宗门总爱下山挑选有灵根的弟子的原因。有灵根,才能修炼。这是徽泽大陆里约定俗成的事,甚至连那些个没有修真的人家都懂的。可在这处,别说是没有灵气,墨珣连自己有没有灵根都不知道。

等墨珣两手拉着汗巾的两端把背后搓完,一身轻松之后,他也终止了自己的回忆,只立刻打开门出去。伦沄岚果然还在门外等着,等墨珣一道吃饭。

伦沄岚在屋外的时候已经吩咐青松把放在灶边温着的饭菜端上来了。他其实心里是埋怨安秀才的:雪松帮墨珣擦手的时候看到他手上红肿了一大片,下意识就轻呼出声了。伦沄岚上前细细看了一番,这掌心里头已经打得只剩下薄薄一层,都能瞧见血丝了。自家的小孩谁不疼啊,伦沄岚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了。而墨珣的姿势摆得端,青松拿了竹片沾了点儿药膏便往他掌心里头抹。

碰着痛处,墨珣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却没有反抗,仍是端坐着一动不动。

雪松伺候墨珣休息,而墨珣总是趁着雪松离开后又麻溜地开始禅坐,这件事本来雪松是不知道的。但在冬日的某一天,雪松猛地想起他放了一壶热水在炉上热着,这才又起身顺便看了墨珣一眼。

墨珣还未筑基,因此入定之后很难注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动。也就是说,他的秘密早早让人发现了。

墨珣左手不便,于是他又享受了一次让人喂饭的煎熬。青松心疼他,晚上还特意红烧了猪肘子,要给他补补爪子。墨珣一见着这油光发亮的肘子,立刻吞了一口口水。

不是饿的,是给吓的。

“青松~”墨珣的脸完全耷拉下来了,他一看到这红烧蹄膀,整个人差点从桌上滑下去,他是真的吃不下。

“小少爷,来,张嘴。”青松经了之前过年那遭,自然是知道墨珣不爱吃这油腻腻的东西,但“以形补形”嘛,怎么能让他逃过去?这么想着,青松便笑眯眯地弯了眼睛。

我算是看透你了!墨珣一边奋力地嚼着猪蹄,一边在心里嘀咕。

墨家人遣媒人上门来恶心伦沄岚的事,伦家人也是到后头才知道的。虽然两家住在一个村子里,却又不是隔壁。等许钰庆来慰问伦沄岚的时候,事情已经过了两天了。

当然,旁人传的自然不如当事人说得真实。等伦沄岚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许钰庆说了一遍之后,许钰庆这才开口道:“这墨家人也太恶心了!”许钰庆也是哥儿,自然知道墨家办的这事有多糟践人。别说是墨延之的亲哥了,就是旁的人家也会先暗地里打探一下寡夫有没有再嫁的意愿,哪有那么大剌剌就上门来的。说不是找茬,他都不信。

伦沄岚翻了个白眼,他也就对上自家人才不端着什么夫人架子。

“大舅夫!”墨珣一听说来人了,跟安秀才告了个假,便出来打招呼。他是寻着安秀才检查他课业的时候才开的口,原来也以为安秀才不会同意,却没想到他颔首示意墨珣出去。

“我的好外甥诶!”许钰庆是听了别人说墨珣怎么一张嘴就把那些人骂着了,刚才伦沄岚还说“提恭桶来泼尿”的做法也是墨珣想出来,不禁就冲墨珣招招手,“来。”

墨珣知道许钰庆这一趟来必定是要安抚伦沄岚的情绪的,许钰庆是自家人,肯定会站在伦沄岚一边的。

等墨珣一靠近,许钰庆才称奇道:“这汉子就是不一样,才多久不见啊,就长这么高了!也是个男子汉了!”许钰庆拍了拍墨珣的背,“这事办得好,再有人上门来欺负你们娘俩就骂他们。”

墨珣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你哥的意思是找个法子整治一下他们,免得他们以为我们伦家是好欺负的。”许钰庆松开了按在墨珣身上的手,墨珣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虽然是小辈,但也是个会为家人出头的男子汉了。

墨珣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他年纪小办不了的事,指不定大舅能办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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