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院试的考试项目与县试、府试差不离,也是帖经、杂文、策论外加试帖诗一首。
素程素华与墨珣不同,他们不大习惯没有先生在场而自行学习,忽然来了这么一遭,竟有些学不进去。一开始的几天虽然是拿着书,但一旦入了夜躺在床上,竟是想不起今日到底学了些什么。
越国公在来建州的船上已经在教墨珣作策论了,现在人已经在了自己府上,更是没有落下,几乎是每隔两日便将墨珣招到书房里头,出题命他作答,而后再将缺漏补上。越国公虽然会将墨珣未涉及的部分补上,却也会告诉墨珣,他是从哪里、为什么会想到这点。墨珣隐约感觉到越国公似乎在培养他的发散性思维,让他不要受限于科举这方面,而是结合实际情况去思考。
自打越国公见过墨珣练武之后,便时刻琢磨着要让墨珣与丁成英来一场。然而这个想法被国公夫郎知道之后,除了无语也没别的,“你相当无聊。”
越国公虽然心动得很,但给自家夫郎这么一说,便也消停了。不管墨珣天资再怎么聪颖,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再加上马上就要进贡院了,面上看着虽是没什么,但保不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时候还是让他安心备考才对。
墨珣早就习惯了无人教导自己琢磨,所以这半个月竟是没有耽搁分毫。再加上越国公有意引导,使得他也慢慢地摸到了科举阅卷得分的点。只是墨珣一直想让越国公教习的时候把他两个哥哥也带上,但却一再遭到拒绝。
越国公的原话是——年纪大了,教不动。
墨珣知道他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王老先生比越国公可老了不少,教三个学生不也是绰绰有余?但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吧?墨珣是想过要不由他来教,可这种话十分不好启齿。毕竟在素程素华心目中,仍是推崇那些个年纪大的先生的。墨珣刚知道这个事的时候还十分诧异,他俩竟不是因为觉得王老先生比那李止衍教得好,而仅仅只是因为王老先生他比较老。
因为老,所以就学问高。这哪里来的谬论,墨珣都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俩人解释。不过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觉得,年纪大的资历深,所以这也就耗“死”了很多年轻人。想当年在徽泽大陆,他顶着一副青少年的壳子,哪怕修为比九霄高、年纪比九霄大,别人也是觉得九霄那满头鹤发看起来更为庄重更得人信服。
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就算墨珣不记得了,还有别人一直在他身边耳提面命。尤其是伦素华,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念叨一句距离进贡院还有几天,简直恨不得在墨珣和素程额头上画“正”字。墨珣完全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而伦素程就更直接了,每天除了吃饭,几乎不跟伦素华碰面。而素华这人一个人呆不住,好几次都吃了素程的闭门羹。
来找墨珣的时候,要么就是墨珣不在,要么就是他好一通说,墨珣一声不吭地听。有的人说话是单纯想让人听,而有的人则是希望得到回应。墨珣这样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很快就让伦素华失了兴趣,也不再来烦他了。
院试入场与府试差不离,考生带着家状与考引入场,其他一应用具由贡院提供。墨珣他们去考试坐的是国公府的马车,但却是拆了标志的。拆标志的事还是国公夫郎主动提的,显然是担心墨珣他们有心理负担。以往越国公爱怎么闹腾就随他了,但是现在三个考生要进贡院了,还是不要给他们添堵了。
建州城里的贡院经了翻新,比起广平府的贡院从外观上看是好上不少。但一进入里头,墨珣便能感觉到什么叫作“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了。檐边墙角满是斑驳,要说“残垣断壁”都不为过。墙壁上裂了一条条的缝隙,墨珣怀疑若有人爬墙恐怕能直接把这墙压塌了。只是他这观察还没入微,前头的人便已经往里走了。
院试除了省学政监考之外,还有布政司与总督协理。入场前先查考引与家状,而后搜身。墨珣将家状与考引递给审查员后,经了对方一番打量,这才把东西还给他,摆摆手让他朝后走。搜身的工作一般是由官。兵进行,本朝文官与武官是彼此之间互相瞧不起的,而这些官兵对于考生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墨珣还没走到官兵跟前,便让他伸手扯了一把。
因为天气热,所以搜身工作没有府试那么麻烦,官兵只随手在墨珣身上摸了摸,又命他解了衣物瞅瞅。这之后,也不等墨珣将衣带系上便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到号舍里头去。这感觉就跟即将坐牢一样,墨珣顺着考引上头的编号找到了自己的号舍,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进号舍去之前先屏蔽嗅觉。
墨珣瞅了瞅角落的黑色的污渍,以及完全已经变了色桌子,只觉得这一整个贡院都十分一言难尽。好在经过一次府试,他对整个考试的流程都有一个基本的认知:院试考五天,而在这五天时间里,如非特殊情况,则是一直呆在这长四尺宽三尺的号舍里头不能起身随意走动。
第一天仍是考帖经,墨珣此前一直在背诵,对此很是胸有成竹。然而帖经的考题是一次考试比一次多的,早前的府试他尚能在过午后不久写完,此时却硬是答到了酉时才堪堪完成。
不知道是不是被素程素华的情绪影响到,墨珣甚至觉得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了。是以,哪怕帖经这场对他来说是成竹在胸,却仍是放慢了速度,唯恐自己粗心大意写了错字。这么小心翼翼的后果就是做题的时间延长了,再加上长时间低头,墨珣除了觉得脖颈有些酸痛之外,连带肩胛处都不太舒服。
院试提供的膳食与府试也差不多,肉糜汤和大饼的组合,只可惜没有味道。倒不是因为墨珣屏蔽了嗅觉时将味觉也一道屏蔽了,而是这饼子是淡的,肉糜汤似乎也没有放盐。这是得一直对外标榜自己无欲无求的墨珣,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有些贪图口腹之欲的。
墨珣看到来放饭的人见他年纪小,还特意用勺子多刮了几次,给他多搞了些浆。墨珣第一时间是愣,而后才对对方敛了敛眼神,却也不敢大幅度点头,就怕被人看见,到时候告他一个“作弊”。
用过午饭之后,墨珣继续做帖经,写得十分得心应手,却仍是觉得心里没底,做完了之后又一遍遍地检查。检查到后头,墨珣都觉得自己魔怔了,才赶紧将桌角摆着的铃铛摇响,等人来收卷,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在晚饭前交了卷,这才有功夫放松自己已经僵硬的脖颈。因为交了卷,墨珣便可起身,只要不走出号舍外头拦着的红线便可。他皱着眉头将脑袋晃了一圈又一圈,仍是觉得疼,便干脆到后头给考生睡觉用的席子上禅坐起来。
脊背挺直,身体放松,使身体达到一个平衡,而后便闭上眼开始静修。这个动作他做了几千年,只觉得此时仿佛又到了自己闭关的时候。静下来的时候,墨珣能感知到周围号舍里的考生的动作,甚至隐约能看见他们在卷子上写的字。
这就不太好了。
墨珣赶紧把思绪朝外放,感受来自周遭自然中的无限生机。
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了,墨珣便就着姿势睁开眼,见又到了发放晚饭的时候,便起身去取。这次送饭的与中午并不是同一个人,想来也是防止考生伙同外人作弊的一种手段。
晚饭如所料般仍是肉糜汤和大饼,墨珣用过晚饭之后便连蜡烛都不点,在号舍里站了好一阵子,待到铜锣声响,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被收走了,这才坐回到木板上。
因为天气还没冷下来,所以只发了一个很薄的毯子。只是这毯子似乎也是库存多年的,墨珣不用闻都知道上头必定有一股霉味。墨珣双手捏着毯子的一边随手一掀,便能看到上头的点点霉斑。
莫名有种苦修的感觉。
若说整个徽泽大陆,他最佩服的人,那必定是做苦修的宏吉大师。苦修信奉中有一条便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①说的就是一定要经受住各种苦难折磨,这样才能培养出坚韧的心性与品格。
墨珣虽然一边佩服人家,但一边也在骂他脑子有问题。以宏吉大师的修为和品性,早早便可以不在做这苦修了,但他却仍是维持这那副样子。墨珣完全想不通宏吉大师为什么一开始要挑这么个道来修,简直就是自虐嘛。
如此便可以睡了,待到明日卯时用过早饭之后开考杂文。
墨珣平时自然醒也是卯时,此时在号舍之中身子伸展都有困难,别说还要锻炼了。他醒了之后以摆在门口的桶中清水扑面、漱口后,便等着肉糜汤和饼子了。
杂文考两篇:一篇是以“食色,性也”为题;另一篇则是截搭题,题为“胡不相畏,不畏于天?犹为蛇足也”。
第一篇出自《孟子·告子上》,乃是孟子与告子的辩论,题目那一句话是告子的论点。相传,告子是孟子的弟子,且与孟子有过诸多次辩论。而标题这句原话则是“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虽说与告子辩论过这句,却也只针对“义,外也,非内也”,而对于标题一句则并没有异议。
再加上孔子也曾在《礼记·礼运》中提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生来便有欲望,而多数人将欲望藏之心底,若想要约束这些欲望,那还有什么比“礼”更合适呢?②
这题考得十分刁钻,若是只从标题四字入手,很可能就陷入出题者所设的迷局之中。一般像这类题型,最终还是要推及本朝的主流思想。而一些死读书的考生,如果不能讲几位先贤的言论逐一联系起来,那这篇通篇写下来也完全不靠题。
第二篇的题目,前半句出自《诗经·小雅·雨无正》,同时《左传·文公十五年》中也有提及,意思是为什么会不感到惊恐,怎么会不敬畏上天的威严?后半句则出自《战国策·齐策二》“昭阳为楚伐魏章”,说的是陈轸说楚国大将昭阳攻打齐国之举。
这题目中的两句话完全没有任何关联,乍一眼看过去只会觉得莫名其妙。而杂文并不每次都会出截搭题,但若是学政突然心血来潮,就会来这么一手。截搭题这种考题形式对于一些考生来讲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需要将两个完全没有干系的句子联系在一起,并且逻辑要清晰且具有条理,还要使它们能够符合本朝的主流思想。
墨珣拿到考题的第一时间就先摇头,只觉得这些考生着实是太不容易了。单看这些考题,当真不是学堂里那些先生能教得出来的。也难怪学堂里的先生落了榜之后便及时止损,赶紧改行教书去了。
他取了草稿纸,先定下标题,这才开始想论点。杂文需得反应整个社会的状况,且文笔犀利,字字珠玑。墨珣单想论点就耗去了一个早上的时间,等到送午饭的人过来,他那一摞草稿纸也不过才用了两张。
这题目实在是太刁了,墨珣用完了午饭一看到那考题都忍不住嘴上“啧”了两声。好在墨珣书读得多,这四处摘句子的功力不浅。而此题必定主要考的是与“礼教”相关,只要再将这些论点论据往“礼”字上引,那便成了。
当权者想要管束臣民,除了以法令来管制之外,还有就是要让他们自身明白“礼”的重要性,从而做到自我约束。《论语》中不还有那么一句“不学礼,无以立”吗?《诗经·鄘风·相鼠》里说得更是绝,“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做人既然不知廉耻、罔顾德行,不知礼义,还不如赶紧死了算了③。
其实,“礼教”一说,完完全全是符合统治阶级整体利益的——“礼以道其志,乐以和起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而礼仪、音乐、刑罚和政令的根本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为了用来稳定民心,都是用来维护阶级统治,换句话就是达到“统治者一统天下”的目的④。
墨珣看透归看透,答卷却不能这么答。反正无论如何都得加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类,再扯上一堆儒家思想灌输其中,将所标注的论点一一作于卷上。
因为心中已有文章,自然下笔如有神。但他还是先在草稿纸上简要地答了一遍,以免出现错漏。卷子是有红色纵框的,写错什么要修补就会影响整体的美观程度。若碰上不大计较的阅卷者倒还好,如果是些爱较真的,那就只能后年再来了。
不等墨珣这一篇杂文作完,晚饭时间已到,而这也成为了他数次考试以来头一回点上蜡烛写卷子。也不是不能放到明天写,但今日事今日毕,要搁到了明天,谁知道他脑子里的文章是不是还在,会不会一觉醒来都跑没了?
答完了卷子,墨珣才把用过的草稿纸叠在卷子上,而后把没用过的放在最上头,用镇纸压好,这才脱鞋上板睡觉。号舍本就小,墨珣尚且伸展不开,更遑论别人了。
墨珣直到入睡前,满脑子都是“胡不相畏?先祖于摧”⑤、“胡不相畏,不畏于天”,最后竟是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晨起之后,墨珣还有点懵。他几乎不会做梦,但从昨晚居然梦见了他初入玄九宗一直到筑基时的场景,与师兄们一同进学、切磋的日常生活尚历历在目。他们修道之人很讲究一个缘法,认定凡事皆事出有因,所以这个梦让墨珣醒来之后又反复思量了一番。梦中场景与他现实记忆并无错漏,然而梦这种东西几乎不会按照常规情形走,是以越正常,才越能显出不正常来。
用过早饭之后,官兵检查了墨珣的考试用具,见蜡烛已燃过,便换了一支全新的给他,墨珣这才摊开草稿纸,继续想
第二篇该如何作答。
“为什么会不感到惊恐,怎么会不敬畏上天的威严?这简直就像是画蛇添足一样!”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考题,墨珣满脸嫌弃,却也不得不静下心来想这个内容。
他沉吟了一阵,才着手破题,干脆把标题句子倒了过来,破成“画蛇添足、不懂得适可而止,亦不敬畏上天的威严,如何能不感到惶恐呢”,硬是将这两句拗在了一处。先是提及世人敬畏上天与天子,而后再写上孔子的“过犹不及”,以作承题。
起讲则皆是引用,以客观来描述,借以阐述自己的想法。紧接着以一句“获罪于天,无所祷也⑥”入手,点明得罪了上天不管事后如何祈祷都没有用。再用“乐由天作,礼以地制。过制则乱,过作则暴⑦”起股,说明乐、礼是顺应天道地质而生,超过了一定的分寸便会引发混乱和暴动。
“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⑧”作中股,点名天地运行与朝廷制度和民众的关系,同时也说明了只有节制才能使政。策发挥效用。
“非礼则无以节事天地之神焉⑨”作后股,将“礼”与“天地”“神明”摆在一起;最后以“夫礼,先王所以承天之道”束股,“故圣人以礼示之,则天下国家可得以礼正矣”将“适可而止”与“礼教”和“国家统治”结合在一起。
草稿纸上也不能乱画,墨珣写错的地方干脆也不管,只继续往下写,这么一眼望去,纸上倒是干净得很。正常情况下,只要卷子没问题,考生又没有被举报作弊等等,草稿纸一般就不会有人去翻。
放饭的人过来,墨珣也只是把草稿纸往旁边拢了拢,以防肉糜汤溅到纸上。他得趁着现在思如泉涌的时候把想法都写下来,否则保不齐吃了一顿的空档,他就能忘光了。
等人一走,墨珣把午饭放到桌角,将想法都写到草稿纸上头之后,才开始用饭。
他将这些转而用排比对偶的形式写在卷子上,句式要对称,平仄要对仗。这种类型的杂文写法不能够随意套用典故,用也只能用诸子百家。但这诸子百家还需得经过挑选,先前没点儿知识储备着实是太难搞了。
墨珣一个下午都在思考如何把这些话转成单句,最后总算是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将卷子做完了。
这么考三天下来,不说伦素程如何,就连墨珣都觉得头有些疼。以他自我诊断的结果,恐怕能得一句“思虑过重”。倘若他师父在世,知道他竟还有思虑过重的一天,不知道会不会又笑死过去。
这两天因为时间太紧,以至于墨珣根本没工夫去思考别的事,等到第四天一醒,便有些腹痛,这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是有几天没出恭了。等发早饭的人过来,墨珣才解决了基本的生理问题又开始奋战今日的策论。
在策论这方面,因为越国公连着抓了他大半个月,是以墨珣拿到考题的时候并不如前天看到杂文题一样两眼一抹黑。
这次策论的考题是关于私人办学的利弊,其实就相当于问本朝教育政。策的利弊以及改进措施。
墨珣本来就没在学堂里呆过多久,哪里知道学堂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样?但上回跟李止衍闹了那么一通,还是让他心里有些想法的。是以,墨珣干脆就以“学堂先生的资质”为论点,这就写上了。
李止衍那种教学方式给他的印象太深,墨珣活到现在统共也没经过几个先生,李止衍是最差的一个。
虽然以李止衍为例,但墨珣却并不指名点姓,以免日后会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利弊很明显了,利在于不会脱离课本,能够反复巩固书中的内容,不会因为先生的个人理解去影响学生;弊则能写上一大堆,什么限制了学生的发散性思维啦,什么学生不能学以致用啦,什么无法将所学。运用到实际生活中啦……改进措施也很多,但根本方法还是要从头抓起:首先教习先生的水平要提高,本身的素质和基本素养要提升上来,或者干脆定级聘评……
墨珣感觉这个教育制度有很大的发挥空间,但是写归写,还得引经据典。否则阅卷者一看,只觉得你通篇都是自己的言论,根本站不住脚。其实这个朝代的科举考试就是这样,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先生照本宣科、聊以塞责了。
但是考题只涉及私学,那没事就不要随便拓展到科举制度。否则,先不说这篇策论能不能过,就说他会不会被以“藐视朝廷法令”这种理由逮捕入狱吧。
当然,这也只是因为本次考试是院试,若是到了乡试会试的时候,那作答方式又不一样了。由小及大,逐步推理到大政策上。只要能够引起当权者的重视以及文人的热议,那这篇文章的作者基本就算是冒了头了。
论点论据一应俱全后,墨珣就开始往卷子上誊抄文章,是以这篇,申时刚过便做完了。此时再检查也只能检查考生姓名以及考引号是否填上,其他的什么文采啊、逻辑啊,要改也迟了。
本来昨天就头疼,今日卷子一交,墨珣便又禅坐上了。
因为墨珣本身不怎么出汗,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别人呆在号舍里头是个什么场景。这个贡院里头,已经有好几个考生因为热到中暑头脑发昏地晕死过去了。但是考生没有主动摇铃,那就是要继续坐在号舍里,谁都不能碰他。否则要真把人送出去了,回头他不认,讹上了,那可是谁来都说不清了。
大多数考生每次考试,无论是会不会答的,总得坐到考试结束、最后一刻才离场。
毕竟九月已经不算早了,入夜之后反倒有些凉。这下可好,因为不能携带与考试不想干的东西,所以防寒用具也只有贡院发的那薄薄的毯子,再加上号舍本就毫无遮挡,一夜之后许多考生都像是让霜打过一般。好在这就考最后一场了,再不济也得熬到考完再倒。
童试考的试帖诗全是五言六韵,并且限用官韵,而且用的全是仄起格⑩。本次考题为“寒雀满疏篱”,取自是苏轼的《南乡子·寒雀满疏篱》。作诗模式单一,通用的破题、承题、起股什么的。反正所有考生学的都是同一种方法,最后也就是看谁做的诗押韵啦,寓意更为深远啦。
墨珣写诗不太爱受限,但毕竟此时是在大环境下,该遵守的规则还是要遵守。
能屈能伸是个美德。
这句诗是以寒雀争闹枝头的景象来比喻梅花盛开的情形,既然是题,那么作诗便需要围绕着这个主题来写。其实就是咏梅,但不能照搬原诗。墨珣以“篱”字破题,这就开始将想好的句子写在草稿纸上,而后才确定用韵。
今天是考试的最后一日,只要考完了就可以摆脱肉糜汤和大饼子了。这大概是墨珣本次考试以来唯一的执念了,无所谓考不考得过院试,只想着出去就能不再吃这淡然无味的大饼子了。
等将诗句誊抄入卷后,墨珣也不管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便将卷子和草稿纸都收拾妥当,一应用具也都摆放整齐,这便摇铃了。
等到号舍里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之后,墨珣便由一名官兵领着走出贡院。
安排官兵除了防止有人刻意扰乱考场秩序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很多考生考完试之后连走出贡院的能力都没有,需得官兵将人或扛或拖地弄到门口。每回考试贡院外头总会躺上一排的考生来等人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被安排来维持考场的官兵有额外的银钱领,而且还不用出操,就算搜身、扛人也都不是什么重活儿,所以到贡院来做活实则是个美差。
墨珣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没想到体能还不错。由着官兵领到门口之后,便自行在人堆里寻人了。因为跟管事及阿莱约定好了,今天下午酉时左右便可以到门口来接,所以墨珣还朝天上看了看借以判断时辰。
先前越国公说过要派马车来接,但在贡院门口驾了马车过来,除了被堵到无法行动也没别的用途了。派人的话墨珣他们自己也有人,所以干脆就拒绝了。
越国公不满了两天,干脆也不再搭理墨珣,只由着他去了。
贡院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墨珣站在台阶上自然能瞧见里三层外三层的,整条路几乎都给围得水泄不通。但是衙门口这块却是被空出来的,似乎是特意空出来让考生出来的。
“少爷,墨珣少爷!”
墨珣在台阶上站了好一阵子,才看到阿莱和管事突破重重包围挤了过来。
墨珣出来得早,所以贡院的门一开,离得近的人便都瞧见了,而后头的人则伸长了脖子朝里头看。再加上衙门口本来就比道路上高些,这样也不防着远处来接的人辨认。
大概是约定俗成的,前头的人还将墨珣的基本特征嚷了出来,“出来个灰衣小童!”
“灰衣小童!”
“是灰衣!”
……
七嘴八舌的,原先只是窸窸窣窣的人群突然就热闹起来。墨珣朝后看了一眼,见贡院大门已关,想来外头如果不闹事,那些个官兵应当是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