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不妨事。”管家不欲多言,“这里我看着就行。”
小厮这才行了个礼,逃也似的躲开了。
越国公连眼睛都不敢眨,直盯着空中看,身边发生的事已完全无法干扰他分毫了。
浓墨浸染了圆月过后,只到了半程,就像是用完了所有的黛色。
墨迹逐渐变浅,竟是全然褪了色。
饶是还有一小半明月未被遮挡,可被遮挡住的部分却在越国公的注视下变成了红色。
浓墨变成了鲜血,将整个月亮包裹其中。
在月蚀的这整个过程之中,前院之中的三人都没有人再说话。
最后,整个月亮被血色浸染,明月不见,只余血月高悬。
墨珣从月蚀开始的时候,就已隐隐觉得自己一直没怎么有过动静的识海忽然震荡了一下。
他修仙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识海的震荡是什么意思。
除却外力因素导致,那便是他要突破了!
从上一次突破至今已经有十年的时间,虽然十年在修士漫长的修仙时光始终根本如同砂砾一般渺小。
可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十年,那就是一个人的大半生了。
这会儿因为周遭的人都害怕月蚀全都躲了起来,而越国公亦专心致志地盯着天上,根本无暇再顾及墨珣了……得此良机,墨珣干脆起身,盘腿而坐,这就禅坐着在此等天象前运转周身灵气。
不管此次月蚀的时间有多长,墨珣先运转一个周天总是没错的。
他在闭眼之前,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懊恼,若月蚀真能助自己突破境界……那么林醉跟自己修了一样的功法,同出一源,今日在外头,是否也能有所启发?
当然,他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于一瞬,便在催动灵力运转的时候完全消失了。
修炼之时,最忌满心杂念、胡思乱想。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墨珣在默念《清静经》,既得十天善神,拥护其身。“……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此时没人在看墨珣如何,除却越国公和管家之外,其余人全都躲进了屋里。
管家虽是陪在越国公身边,但却并不像越国公一般紧盯着空中的血月,而是唯恐亵渎了神明一般跪在了地上,垂头闭眼,在心中默默祈求神明庇护。
如果换做是以前,墨珣每次要突破境界之前都会事先安排妥当,就算没有旁人帮着护法,他也会准备各种符篆和法器,将自己护住。
在进阶、突破的时候,正是一个修士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如果有人趁着自己在进阶突破的时候起了动了杀念、起了杀心,那……就算那个修士能很快反应过来,却也会因为在进阶期间中断而导致灵气逆转。轻则经脉尽断,一身功法被废;重则,当场暴毙,身消道陨。
墨珣修炼的方式与别的修士不同,他一般会压制修为,等到大限将至才一口气突破境界。
是以,墨珣每次都是早早做了准备。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墨珣每次突破都显得比别人悠闲许多。但落在了别人眼中,那就何止是一个懒散了得了。
像墨珣这样的弟子,若不是天资极高,怕是落在哪个宗门里,都会有人妄议。
然而,墨珣却是完全无所谓的。
有那个闲工夫妄议别人,倒不如好好修道。
随着墨珣境界逐渐高了起来,妄议他的人就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刻意到他面前指桑骂槐。
墨珣犹记得他还在金丹前期,就差了那么临门一脚的时候,参加宗门友好交流大会,就是徽泽大陆几个比较大的宗门共同举办的,而徽泽大陆一些能叫得上名字的宗门,都是在应邀之列。
说是宗门友好交流大会,其实就还是得比试。
除了武斗,还比炼丹、画符这类的文斗。
一个修士要报名参加几个项目都可以,并不拘着。
而武斗也有各大宗门的长老坐镇,并不会发生什么恶意杀人事件。但毕竟刀剑无眼,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只要不伤及根基,那都能够被称为“友好交流”。
这样的交流大会,旨在进行术法交流,加强修真界的凝聚力,以激发低阶修士的斗志,促进修真界的发展,以期修真界欣欣向荣。
高阶的修士就没什么好比的了,毕竟能修到高阶,那无论是心性还是领悟力,都已经形成了其自己的定式。而且,越是高阶,打斗起来的会造成的损伤就愈大。
各个宗门都十分爱惜羽翼,万一真有天资聪颖的弟子就此陨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是以,宗门友好交流大会,都是一些“炼气以上,金丹及以下”的修士进行比试的地方。
甚至,这样的大会还规定了与会者的年龄。
有些修士穷其一生都只能止步金丹,虽然他们无法再进阶,可是,在金丹期的时间比别人长了不少,修为也更稳固,这样一来也比其他修士更有优势。
是以,为了公平起见,超过两百岁的金丹修士便已不在邀请之列了。
这个友好交流大会,十年才办上一次,所以一般能参加的都是新人。
但墨珣因为压制修为的原因,还真就去了好几回!
就因为去了好几次,所以才会被人鄙视得透透的。
一般的修士,只要筑基、炼气,那之后就会开始准备冲金丹,根本不会余下多少时间。
可墨珣就硬生生卡在金丹入口,叫旁人来看,那就是不得其门而入,这个修士差不多就废了。
然而,墨珣压制修为,却并不是一开始就压制的——最初,他也跟同门的师兄师姐们一样,拼命修炼,力求在一众同门之中脱颖而出。
待到后来,他被师父收入了内门,却在师父的谆谆教导之下,发现了自己的“道”。
“道”,说起来玄妙得很。
就算是后来,墨珣自己收徒,为徒子徒孙们讲“道”,却也无法说清。
世间之道何止千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墨珣当初就是从师父的一大堆废话里挖出了自己的“道”,所以,当九霄邀他为宗门之中的弟子讲课的时候,他倒也答应了。
只是,墨珣这个人,生性散漫,做事随心所欲,从来都不会提前备课。
比如,他昨天可能才刚说到放松识海,今天或许就会变成了蕴育元婴。
墨珣自觉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授业之师,但他辈分高,玄九宗里还真就没人敢说他的。
就算真有人觉得他讲课讲得稀烂,却也只会自我怀疑,怀疑是自己天资愚钝,难以理解九渊元君话语之中的奥秘。
当年,与墨珣一同参加交流大会的其他宗门的修士,初次见到墨珣的时候尚能友好地与墨珣“交流”。可等到第二次,又遇见墨珣,见他还是维持在原先的那个修为,心中也不免鄙夷起来。
只是墨珣年纪轻,在修真界也算是翘楚了,倒也没人会当面来打墨珣的脸。
然而,第三次、第四次再见。
原先的那些与墨珣同台斗技的修士已经突破了金丹,没机会再上台进行“友好交流”了,可墨珣仍是神在在地站在台上。
饶是别的宗门觉得墨珣“以大欺小”,可认真算起来,墨珣的年纪甚至比起其他的与会者也大不了多少,根本没有超龄。
如此一来,便有不长眼的修士到墨珣面前说风凉话了。
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嫌墨珣已经修炼了多时,仍是卡在金丹前期。
倒不是说墨珣不求上进……
若真是嫌墨珣不求上进,墨珣还不会当着几个宗门的面让他没脸。
嫌墨珣没有上进心,那就是怒其不争了,这还算是为了墨珣好的。可那人吧,说出来的话,要是心性差一点儿的修士听了,怕是就此放弃都有可能。
修真界也不全都是好人,见不得别人好的,大有人在。
哪怕大家并不处于同一个宗门,并不会互相争夺宗门的资源,但修仙,最最讲究一个心境。
若是心境不够豁达,日后便会成为修仙道路上的一个强大的阻碍。
那人以言语讥讽,字里行间透露出了一种“无论墨珣再修习几年,都只能止步金丹,最终含恨而终”。
随口说说,和运转灵力营造幻境,是完全不同的。
墨珣在自己境界不高的时候还是很懂得韬光养晦,不给宗门和师父惹麻烦的。
但是,当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墨珣就不能再忍了。
那人就算是已经到了金丹中期,但整个金丹之中并没有灵气充盈,反而显得十分空旷。而且,气息虚浮,就算是在营造幻境,想击溃别人的心神,却也只能骗住一些刚刚达到炼气期的修士罢了。
墨珣本就压制了修为,只稍稍一看就知道这人怕是用丹药或是什么仙草之类的硬生生堆到了金丹。
本来修仙就是逆天而行,用点丹药也没什么。
可偏偏这人,自己用了丹药还要瞧不起别个苦心修炼的人,确实面目可憎了些。
墨珣本来就不想参加这么个交流大会,他压制了修为,来参加“交流”,摆明了就是在欺负弱小。
只是,大会的承办方给玄九宗下了帖子,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若是不来,反而显得玄九宗小气。
既是交流大会,对方偷偷弄了个幻境却也很快被他们宗门的前辈识破,但面对前辈的责问,对方亦不过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师叔,我与墨道友也算是相识多年了,今次造这个幻境不过是为了试试他的心境而已。”
墨珣一看他道貌岸然的脸,当即就笑了,“前辈不用太过担忧。”这个前辈人倒是不错,没有一味地偏袒,墨珣倒是客气了几分,“我与这位……龙……道友吧,正在互相‘交流’修仙路上的心路历程。”
墨珣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号人物,更是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了。至于什么“龙道友”,也就是墨珣瞎编的而已。
墨珣这话一说完,不单对方脸色难看,就连已经被对方哄住了的师叔也意识到了不对。
还不等对方开口,墨珣又道:“龙道友的嘴着实厉害,动不动就说别人止步金丹,无法修仙……难道龙道友修的是‘嘴道’?”
墨珣脸上写着“竟有如此稀奇古怪的‘道’”,嘴上却说:“也不对,难道是‘巧言令色’之道?”
“墨道友!”那个“龙”道友在自己师叔的面前自然也不敢拿乔,本来就是他先放了幻境“欺负”了墨珣,让人抓了包,现在墨珣嘴上痛快痛快也没什么,而且,墨珣还没用上灵力呢。
但这人既然会对墨珣使用幻境,又口出恶言,那就证明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了。
这会儿听到墨珣说话,他哪还忍得了?
“龙”道友身边的师叔亦是,刚才虽说是他师侄的错,可墨珣说话这么难听,确实也让他面露不虞起来,警告性地看着墨珣,“墨小友慎言!”
“前辈,今日您也看到了,是这位‘龙道友’先行挑衅于我。”墨珣知道宗门都是这样,无论再怎么明事理的人,遇上了自家的事也都是偏袒居多。
反正遇上了事之后,先要一致对外,事情了了,那再关起门来教训。
总归是不能在这样的大会上让人看了笑话。
“前辈若是想为‘龙道友’出头,那我不妨也请我们玄九宗的掌门过来,大家辩上一辩也好。”墨珣这会儿是连笑都懒得笑了。他虽是认不得眼前这个口出恶言的修士是谁,但却还是识得他身上所着的道袍,“我竟是没先到,无极宗之中竟然出了‘龙修士’这样逞口舌之快的修士。以言语打击别的修士,简直就违背了大会的初衷。”
“龙”修士自然不认,“若是连这点儿打击都承受不住,日后如何能得道飞升?墨道友莫要误会我的好意。”
“龙”修士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换做别人怕是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墨珣看他的表情,又听他说话的语气,心中猜测——这人怕是平日里没少干这种到处打击别人的事儿。
心性坚定的人,听了他的话怕是只会一笑而过,并不与之过多计较;心智不坚,被他言语嘲讽,一言击溃……倒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连这点儿打击都承受不住,日后如何能得道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