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你急需?”宣和帝伸出手,有些颤颤巍巍地朝着宫外指,朝着蓟州指,朝着灾民所在的方向指,“外头那么多灾民,哪个不比你急?你的王府是下雨天漏水了,还是墙破洞了?”
墨珣面无表情地听着。
若只这么听着,任谁都会觉得宣和帝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吧!
只可惜,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墨珣牵了牵嘴角,只继续静静听着。
周行王脸色一白,“儿臣借款的时候蓟州还没地动……”
在宣和帝的逼视下,周行王越说越小声,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户部在朝堂上跟朕哭了多少次穷,你都装作没听到是吧?”宣和帝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三百多万两,你拿去修王府了?!”
“还有庄子。”周行王赶忙补上一句,“儿臣还买了点地。”
“……”宣和帝被周行王的反应搞得一愣,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点什么,“你明知国库告罄,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三百多万两,儿臣一时之间也还不上啊!”周行王这说的也是实话,就算宣和帝这会儿叫他一下子拿出三百万,他也没那个能耐的。
“……”宣和帝听完了周行王的话之后,便也沉默了片刻。
他在龙椅上坐了一小会儿,看了看周行王,又看了看站在两旁表情肃穆的文武百官。
“户部尚书。”宣和帝点名。
“微臣在。”户部尚书赶忙站了出来。
他从刚才听到皇上问起了周行王从国库借了银子的事开始,心跳就快了几分。
一个劲儿地打腹稿,就等着宣和帝问话呢。
宣和帝不问,户部尚书紧张;宣和帝问了,户部尚书反而脑筋清楚了。
“老五借了三百多万两,你不知道问他要吗?跟朕哭什么穷?!”宣和帝有些不高兴了。三百多万两,不管是拨给蓟州还是赈灾,亦或者是充作军需,那都够够了。
户部尚书真的觉得自己很冤,他根本就不知道周行王在国库里借了这么一大笔钱。
今年伊始,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又要打仗又要赈灾,户部尚书直接就命户部的人带着借条挨家挨户地把朝臣们的借款全都收了回来。
在这么个节骨眼子上,户部来要钱,官员们哪有不还的道理?
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先把从国库借来的钱还回去,否则,被户部告到了宣和帝那里,脑袋上的乌纱帽都要保不住了。
刚刚被宣和帝点的名的户部尚书才刚从朝臣们的队列之中走出来,就接到了来自周行王的视线。
眼下听到宣和帝这么问,户部尚书心里一个咯噔。
看周行王的这个反应,户部尚书早前想好的推脱之词,现在怕是用不上了。
临时想措辞,还得把自己从里头摘出去,哪那么容易?
就在户部尚书迟疑的这个空档,宣和帝沉声道:“朕问你话,你一直往老五那边看什么?!”
“……”户部尚书立刻绷直了腰背。
他根本就没有看周行王,明明是周行王在看他!
但宣和帝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户部尚书不论再说什么都上次在强词夺理了。
宣和帝坐在上首,那个位置恰能将朝臣们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但他反应却慢了一些,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老五与户部尚书两人似乎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这就等同于是在宣和帝的眼皮子底下作弊一样。
本来还被周行王的话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打算再追究的宣和帝忽然从两人的小动作之中,觉察到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周行王被宣和帝的敏锐吓了一跳,赶紧夹着尾巴做人。他本来就不指望户部尚书能够帮自己解围,但好歹是不要一问三不知啊!
本来刑部尚书留给几个皇子的时间就不多,周行王也是以最快的时间与幕僚商议之后,才补了张欠条,让人偷偷藏到户部的册子里头。
户部之中,确有周行王的人,这才能偷偷搬了国库而一直瞒到现在。
所以,在被刑部尚书暗示的时候,周行王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甚至于一开始,周行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回过神来,却也觉得刑部尚书是在诈自己。
然而,还不等周行王与刑部尚书对峙、理论,刑部尚书就已经神在在地走了,徒留下周行王一个人。
三百多万两,其实并不是周行王一次性从国库取走的,而是分了几次。其中最多的那次,是被宣和帝派到在灾区赈灾时候昧下的。
周行王自己都记不得自己总共从国库里掏了多少钱,但刑部尚书却说得十分准确,倒叫他心里很是咯噔了一下。
等到刑部尚书离开之后,周行王在心里也估摸了一下,是该有三百万两了。
户部尚书本来心里还在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件事给遮掩过去,但这会儿被宣和帝这么一喊,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禀皇上,微臣没见……”
“老五。”宣和帝不等户部尚书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朕问你,现在让你将这笔钱还给国库,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周行王连连点头,“过了年之后,儿臣就在四处筹钱,为的就是将这笔钱还上。”
其实根本做不到,但在这个时候,宣和帝明显是不打算再追究了,如果周行王跟宣和帝说要宽限几日,那“宗正寺三日游”的名额怕是少不了他了。
宣和帝颔首,又往奏折上瞟了一眼,也不打算为难户部尚书了,只说是让户部加紧清点周行王的还款金额,把钱收归国库,这就不再管了。
其实,并非宣和帝不想再往下问,而是他的精力有限,只问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
若不是奏折一直拿在手上,他都要忘记自己坐在大殿之上所谓何事了。
这种身体超脱掌控的感觉让宣和帝难以适从,而在这满朝文武面前,宣和帝更是得强打起精神来。
周行王这个事,既然他说了可以把钱还上,那大可以容后再议。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昭明王府之中搜出雅砻信物的事了。
昭明王被宣和帝点名出列之后,自然是学着两个皇兄的样子,咬死不认。
他嘴巴比较笨,不如几个皇兄那么能说,但今日之事,一旦被坐实了,那他可就是“通敌”的大罪了。
七皇子惜命,嘴巴再笨也是完完整整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给宣和帝知道。
“儿臣从未见过这个信物。”七皇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儿臣也不知为何刑部会在儿臣的王府里搜出这个。”
“刑部只有这么一个物证,没有其他,儿臣有理由怀疑是有人想要陷害儿臣。”
“王府那么大,想神不知鬼不晓地将这么个小东西放到王府里,不被王府之中的下人察觉,并不难。”
七皇子的声音并不大,但胜在清晰。
他已经想好了,反正没有人证,又没有别的物证,他就是不承认,难道父皇还能对他动刑,将他屈打成招不成?
宣和帝“唔”了一声,仿佛正在“消化”七皇子的话。
最后,宣和帝才对着七皇子点了点头,“皇儿所言在理。”
这么说着,宣和帝便看向了刑部尚书,“刑部可还有别的证据?”
“启禀皇上。”禁军都统出列,“日前有探子来报,说是发现京中的雅砻人活动频繁。”
七皇子原先还镇定自若的表情被禁军都统的话搞得一僵,禁军都统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什么“雅砻人活动频繁”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将把这些事也归咎到自己身上吗?
然而此时,七皇子也不敢在宣和帝面前造次,只得耐着性子听禁军都统说话。
七王爷府里查到雅砻王室的信物,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在今年之前,大周与雅砻两国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友好邻邦关系。雅砻人与大周人通婚也是常有的事,更别说雅砻人进京定居了。
往大了说,大周与雅砻两国交战在即,七皇子手中握有雅砻王室的信物,恐有通敌叛国之嫌。
总之,就看宣和帝怎么想了。
“活动频繁是什么意思?”宣和帝的注意力果然就被禁军都统吸引了。
“探子来报,说是跟踪了一段时间,发现京里的几个雅砻人最近在往外递消息。”禁军都统回道:“消息是截下了,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家书而已。但微臣担心有什么暗号,便不好擅作主张将信放出去。”
宣和帝颔首,“传令下去,告诉在大周的所有雅砻人,安分守己,不要与雅砻那边有书信往来。否则,将会性命难保。”
宣和帝话说得是够直白,但最后拟成告示的时候会由翰林院加以润色,语气并不会这么强硬。
禁军都统目不斜视,又道:“探子还发现,其中有一个雅砻人与昭明王庄子上的管事来往甚密。”
“你胡说!”昭明王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一样,下意识就指着禁军都统反驳。
禁军都统为宣和帝亲信,只听候宣和帝的命令,就是太尉也无法调动禁军。
此时,被昭明王指着,禁军都统非但不惧,反而将他视若无物,只静候宣和帝差遣。
宣和帝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朝着转而看向了七皇子。
七皇子在他心目中是有些胆小怕事的性格,要说他会里通外国,宣和帝的真是不信。
毕竟单凭一个信物,也算不得什么。
虽说刑部尚书在奏折里提到,这个雅砻信物是从昭明王府主院书架之中的暗格里搜出来的,但其中的可操作性很大。
只要刑部的人有那么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自然也可以将这个东西带进王府,到时候再说是自己从王府里搜到的便可。
而宣和帝,就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昭明王胆小怕事的性子,所以心中才会信了昭明王的话——是有人陷害于他。
但禁军都统那边……
宣和帝的视线在禁军都统和七皇子身上来回看着,似乎是在斟酌自己究竟应该相信谁。
最后,宣和帝才问道:“那个雅砻人和老七庄子上的管事带来了吗?”
“带来了。”禁军都统侧过了身子,朝着外头一点头,便有人领着那个雅砻人与七皇子的管事进了大殿。
两人在殿内,又是以犯人的身份,自然不能站着。
管事倒是乖觉,一进来便跪下了。
雅砻人则是反应了一会儿才跪了下去。
“说吧。”宣和帝懒得多费唇舌,说了两个字之后,便朝着禁军都统看了一眼,就让他全权主持了。
“草民参见皇上。”这个管事虽是七王爷府上的,但从来没有见过宣和帝,这会儿被禁军抓进宫里,心中惴惴不安,惶恐得不得了。
宣和帝的精神已经开始涣散了,但事关皇子,除了宣和帝亲自过问,其他人怕是也不敢审。
禁军都统接到了皇上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地开口问起管事,“你跟这个雅砻人是什么关系?”
“草民与他无甚关系。”管事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这人是早前在王爷庄子上做活的佃户,但今年开始,就已经补了些钱叫他到别处做活去了。”
“此前,大周与雅砻的关系还不错,雅砻人力气大,干活勤快,王爷便说可以租些地给雅砻人。”
管事口中的这个“王爷”指的自然是昭明王了。
“但是今年,雅砻与大周要打仗了,王爷便将庄子里的雅砻人都驱逐出去了。这个人还是时常到庄子里来,也是讨个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