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期间, 两人一言不发,林醉在前头走,墨珣就跟在后边。等墨珣把林府之中的路线都摸透了,林醉这才来了一句, “前些日子我从父亲那儿得了一套九连环,不知道墨公子有没有兴趣随我去瞧瞧?”
九……连……环……
墨珣险些失笑。说实话,九连环在墨珣真实年龄还很小的时候就玩透了。只要知道了规律, 无论是解也好,装也好, 都很容易。不过林醉能想出这么个东西委实不易——毕竟,林醉本身应该是没怎么跟与墨珣年龄差不多的汉子相处过,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汉子喜欢什么很正常。
大多数汉子都爱往外跑,但哥儿一般都被拘在家里头,就算能出去,那也总有人看着。
这样说起来,伦素月大概是墨珣见过的最皮的哥儿了。但林醉是生在京城里,与伦素月固然不同。
伦素月生于石里乡,石里乡自然没有京里这么多讲究。京里则高门大户太多,每家若是有个什么事那几乎都是瞒不住的。林醉日后若要嫁人,那也应当是嫁给京里的汉子吧。就算不是当官,应该也会是家境殷实的。那林醉就得从小开始学规矩。
而伦素月嫁的汉子不论是不是石里乡的,那都可以趁着自己年纪小的时候疯玩。毕竟石里乡里的风气如此,伦素月若是嫁给了乡里的汉子,那也没人会说什么;要嫁到外地去,那就更没人知道伦素月小时候啥样了。
这么想着,墨珣忽然觉得林醉其实……挺可怜的。
墨珣略带同情地冲林醉笑着眨眨眼,“好啊,那就有劳林公子了。”
林醉猛地松了口气,这便引着墨珣到他的书房里去了。
墨珣也不是头一回进林醉的书房了,这进屋之前,墨珣还在门口停了停。直到林醉回过头来以眼神询问,他才又跨了进去。
林醉的九连环是用一个奁子装起来摆在书案上的,明显得很。待他揭开盖子,将漆奁捧到墨珣跟前时候,墨珣就看到了里头有好几套各式各样的九连环。
墨珣略显诧异,也难怪林醉会拿出来了——这九连环应当是用铜丝制成的,外鎏金,屈曲盘绕。或许是时常擦拭的缘故,环上光泽鲜亮。造型各异,有梅花形、蝴蝶形、蒲扇形等等。做工精细、规整,而且小巧得很。
墨珣随意从林醉捧着的漆奁中取出一个看起来比较复杂的九连环时,心里还不住地在想——自己究竟是一次性解开好呢,还是干脆装装样子把动作放慢了多花点时间解开好。
见林醉正盯着自己,墨珣便拿着这个九连环问道:“林公子可会解?”
林醉先是一怔,而后似是沉思了片刻,这才摇了摇头,“不大会。”
一直离林醉不远且完全与装饰物融合的洛池忽然朝林醉看了一眼,而后又继续半阖眼帘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
“那……”墨珣伸手比划了一下,“我教你?”
林醉下意识“啊”了一声,而后才清了清嗓子,“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墨珣摇头。如果这点小事就觉得麻烦,那日后墨珣还怎么能等到林醉主动开口找他帮忙呢?“日后若是遇上什么难处,也尽可来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
林醉乍一下听到墨珣这话还有些纳闷,怎么没事就扯到这方面去了,刚想张口拒绝,便听到墨珣“咦”了一声。这就看见墨珣拿着九连环,朝左边的墙走去。
墨珣本是想等林醉回答,但余光却瞥见了上一回来林醉书房里时尚空空如也的墙面上。然而这面墙上此时已经悬挂有一副被装裱起来的四尺大小的方形画作。“这是……”墨珣走近了几步细看,只觉得这副画实在有些眼熟,却见画上留白的地方并未题字。
这是一幅墨兰。
墨珣看了一下这笔触和构图,兰花雅致、清透,兰叶看似随性实则却透着一股韵味。而笔触看着苍劲有力,怎么都不像是出自林醉之手。更何况,若真是林醉所作,那应当会落款才是……墨珣还在沉思,林醉却已连忙将手中的漆奁放下,疾行了两步,径直挡在了墨珣面前。
“教我吧!”林醉赶紧说了一句。
“嗯?”之前林醉尚比自己高些,这过完了年再见面,林醉似乎已经比自己矮了?因为两人此时靠得近了,墨珣才发现自己似乎又长高了。
“九连环,教我吧!”眼见着墨珣似乎又要朝墙上看,林醉赶紧伸手抓住墨珣的胳膊,要把他往外间的桌椅处带。
墨珣眉头微蹙,却很快松开了。他不太适应自己没有准备时被人接触,险些就要后退把林醉甩开了。
林醉直到把人带离了墙边才意识到自己伸手抓了墨珣,着实不妥。一时间他竟有些手足无措,悻悻地收回了手。
墨珣十分贴心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我坐下了?”
“是,墨公子请坐。”林醉这才回过神,请墨珣坐下。
“不是说好了私下里叫我‘墨珣’的吗?”刚才有林酩在场,墨珣听着那一声声“墨公子”只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但好赖是忍下来了,此时就只有林醉身边的小厮在,而且还隔了四五步的距离,那就没必要再这么客气了吧?
看着林醉重重地点了头之后,墨珣便又说了句,“你坐过来些。”
林醉的几套九连环都不大,墨珣若是要解给林醉看,那就需得靠得近些。再者,书房外间的桌椅摆放是有一定距离的,两人各自坐在椅子上,难道要林醉探着脖子吗?
林醉还没动手,洛池便走过来将椅子往墨珣的方向挪了点儿。
墨珣看了看,其实这有挪与没挪似乎没多大区别,但……既然那小厮只动了这么点儿,想来是靠太近比较欠妥吧。
“你看。”墨珣右手拿支架,左手将第一、二枚圆环绕过横架摆在下方,而后将第四枚圆环从中间穿过,这便将第四环取了下来。
墨珣放慢了动作,还用眼神询问林醉是否看得明白。
林醉这便点了点头,墨珣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他将第二枚圆环又从中间穿着了回去,将第三枚圆环解了下来。“其实只要找到规律,九连环并不难解。你看,每解一个环,只要确保它前面那个环还在上头就可以了。”之后,墨珣又把第二枚取了下来。“而解后面的环也是要确保前面的环在的,是一个反复的过程。”
林醉又点了点头,视线从墨珣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上。
墨珣的神情十分专注,低眉顺目的时候透着一股淡淡的柔和。
林醉见墨珣眼帘微阖,正盯着手中的九连环摆弄着,这便又转而去看他的手。墨珣已经将第一、第三枚圆环挂回支架上,把第四枚拆了下来……
如此反反复复之后,墨珣才将第九枚圆环解了下来。他倏然想到,刚才是不是自己手下的动作太快了些?这便略带歉意地开口,“解这九连环,第一个解下的就是我右手边这枚,之后便是重复这个动作了。”
“林公子要试试吗?”九连环在墨珣手中因为碰撞而发出声响,墨珣这便将前头几个圆环又套了回去。
“好。”林醉从墨珣手中将九连环接了过来,因为天气热,再加上墨珣刚才摆弄了白天,九连环上头还热乎乎的。
林醉一接手,便开始不紧不慢地拆解起来。他动作虽然不快,但中途却丝毫没有停顿,而且整个九连环在林醉手中也并不杂乱,反而有条不紊。
墨珣略显诧异地挑眉,刚想说点什么,便被林酩一声叫喊给打断了。
“哥哥!”林酩在书房外探头,见墨珣与林醉只坐在外间,便走了进来,凑到林醉身边。还未走近,便先问了,“哥哥在做什么?”林醉尚不及回答,林酩已然瞧见了他手中的什物,十分疑惑地问道:“这几个环,哥哥不是早就已经解开了吗?今日怎么又玩起来了?”
林醉一听林酩开口就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他手下猝然一颤。原先十分齐整的九连环立刻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变得有些杂乱起来。他飞快地抬起头,面上一哂地看了墨珣一眼,“我……”
墨珣见状,不觉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林酩听到墨珣说了话,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转而看向墨珣,满脸疑惑地问:“原来是墨公子要玩吗?”
“是,我觉得有意思,就想看看。”墨珣顺着林酩的话往下说。
林酩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刚要再说点什么,林醉便将还未解完的九连环放在腿上,将林酩带到眼前,“哥哥不是说让洛涧带小酩到后院去吗?”
林酩让林醉这么一问,悄悄偏过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眼神四下飞转,有些心虚地说:“可这里也是后院啊。”
林醉闻言,着实无奈,却也拿林酩没办法,只得继而张口向墨珣解释,“墨公子,实在抱歉,我并非有意……”
墨珣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而后才对林醉摇摇头,“没事。”真是难为林醉了,这厢绞尽脑汁想找点事让自己做,可偏偏找得还是他俩都玩腻了的。
林醉显得十分局促,“我只是想,尽尽地主之谊。”
而林酩也从林醉的反应中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这便安静着不敢吭声了。
“我知道。”墨珣咧嘴笑开了,“林公子太过拘谨了。”他俩都在装,先是墨珣假装对林醉所提议的九连环感兴趣,后是林醉装作自己不会解九连环。其实归根究底,也就是因为他俩并不熟稔,否则的话,哪来那么多的顾虑。
林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墨珣,显然并不知道他俩在说些什么。
林醉还要张口解释,门外便有家丁来报,说是国公夫人准备回府了,郡君特意使人来唤墨少爷到偏厅去。
林醉一听到外头有人通报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原先被他放在下摆上的九连环便落了地。林酩则弯腰将九连环捡了起来,还拿在手里头晃了晃。
墨珣见林醉起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今日多有打扰,改日我再……”登门拜访?墨珣说着,自己就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那我就先走了。”对一个哥儿说什么“改日”,他单独一个人来了这林府恐怕都见不着林醉吧。
“墨公子且慢……”
墨珣脚下步子一顿,侧过头来看了林醉一眼。
林醉略显不自在地对墨珣点点头,这才快步走到墨珣身前,“我送墨公子出去。”
墨珣微微有些诧异,却又觉得林醉此举乃情理之中。毕竟林醉作为主人家,送送客人也没什么打紧。“那就有劳林公子了。”
第107章
国子监的课业一直到宣和帝出宫狩猎的前一天都没有停, 待当天下了学之后,墨珣的衣物便已经由青松整理妥当,放进了国公府的马车里, 只等着明日墨珣带着一同去林府了。
翌日,墨珣由陆云泽陪同着, 动身前往林府。
伦沄岚原是想着墨珣身边没个照顾的人不行, 跟个侍卫哪有那么精细?便想让青松也跟着去。但墨珣却表示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再不济不也还有越国公在吗?直接了当地拒绝了伦沄岚的提议。
不过, 伦沄岚仍是不放心,最终还是越国公说了句“墨珣一个汉子,什么事做不得”, 才使得伦沄岚打消了让墨珣带小厮的念头。
伦沄岚本身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再者他又是个哥儿,唯恐将墨珣带出一身哥儿气来。便听了越国公的话,就当墨珣此番出去历练。
墨珣与陆云泽双双骑马, 并带着国公府的马车动身前往林府。
因为是早就约定好的时辰,墨珣到了林府之后倒是没怎么等,直接就让门房引进了门。
陆云泽则被请到别处去吃茶了,而墨珣由管家领着进了偏厅, 见了林府的几个长辈。
林醉的祖父和父亲,墨珣曾在自己的认亲宴上见过一回。当时只简单地打了招呼、行了礼,并没有仔细说过话。此次墨珣好生全了礼数之后, 林大人便将墨珣招到跟前来好生瞧了瞧。
“上回见你还是在认亲宴上呢。”林大人认真将墨珣打量了一番,而后伸手比划了一下, 对着墨珣说道:“神清目明,这天庭光亮明润……”
“咳!”昌平郡君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奕甫!”他这么咳一声是为了提醒自家夫君,别总这样,一见到人就开始给人相面。
林大人随即便笑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行为哪里不对,毕竟是夸奖的话嘛。不过,让昌平郡君这么一喊,他倒是停下了对墨珣样貌的品评,转而开始问起墨珣其他的事来,“我曾帮你算过八字,当时师大人将你的家状也给我看过了。你是从石里乡来的?”
“是,学生在石里乡出生。”既然家状都看了,那搞不好林奕甫对“墨珣”的祖宗十八代比墨珣还熟悉。
“我听说你父亲早早就去世了?”
昌平郡君这次没有再假咳清嗓,而是直接伸手拍了林大人一把。
这种问题怎么能问一个孩子?要问也应当去问越国公才对。拍完了林奕甫,昌平郡君又去瞧墨珣,见他微微低了头,似是心情不佳,便以责怪的眼神瞅了林奕甫一眼了。
“四年前的乡试之后不多久……我父亲就走了。”其实墨珣挨雷劈完了一睁眼,墨延之就死了,他根本就没见过墨延之长什么样。而伦沄岚则是怕墨珣一个小孩子被什么脏东西东西冲撞了,甚至都不怎么敢让墨珣靠近棺椁。
再者,刚挨完了雷劈,墨珣整个人尚处于“发懵”的状态,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唯恐出了什么岔子。
林奕甫让自家夫郎这么一瞅,也意识到自己这问话问得实在是不合适。但若是去问越国公,恐怕知道得也不多,那要问墨珣的爹就更不方便了。
“你父亲是叫,墨……”
“墨延之。”墨珣并不确定林大人是不是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而这次开口是真想问,还是为了确定,但这也不妨碍墨珣说出墨延之的名号。据墨珣所知,墨延之有生之年从未离开过建州,与这京城应当是没什么纠葛的。
林大人还没说话,林醉的父亲便猛地起身朝着墨珣走了过来。
因为对方动静太大,墨珣想忽视都不成,这就转身看了过去,正巧被他按住,“你说你父亲叫‘墨延之’?”
“是,林老爷认识我父亲?”这么巧的吗?墨珣似乎从未听伦沄岚提过……
不对!
伦沄岚提过的!
墨珣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却又很快缩紧了。在船上,伦沄岚曾经说过,墨延之参加乡试的时候,给墨珣定了一门亲事!
林醉的父亲还没说完,林大人便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延之还这么年轻就去了……”
果不其然,墨珣这就听到林家老爷回忆起来:“我也是在建州参加乡试的时候认识你父亲的。原还邀了延之兄进京参加会试的时候到这林府来寻我,却不料这短短几年竟这么物是人非了。”
墨珣曾听说林家二房的林老爷原也是读书人,最后却放弃继续参加科举,转而从商。此举虽为许多人所不解,但本朝其实并不抑制商业发展,否则也不会连皇商都可以与宣和帝一同参加围猎了。这也相当于是变相鼓励商业的一种形式。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当官或者从商又有什么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