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赵泽林一直没吭声,但清晨他已经听越国公说了一些,也知道墨珣他们所说的或许就是所谓的“长生不老丹”。
墨珣觉得越国公的侧重点与自己不同,他在意的是丹方上的材料,而越国公在意的则是宫里。墨珣细想,觉得或许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说明白,便干脆理了理思路,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当时说皇上身上的味道有点奇怪,其实是一股腥臭味。而此前在围场之中,我见皇上有生饮鹿血的习惯,当时便有猜测:除却怀疑是长年累月引用鹿血或是食用了其他的血肉所致。”
越国公听墨珣这么说,眉头仍是蹙在一起,“所以呢?”
墨珣抿着嘴,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个摊上卖的可能是丹药,而其中必有一味‘药’,应当是血肉。”就是不知道是禽类兽类的血肉,还是人类的血肉了。
“这……”越国公原是要说“这不可能”,因为墨珣所言,无论是语气还是句意,重点都摆在最后的几个字上。但迟疑片刻之后,越国公忽然无法义正言辞地反驳墨珣了。
“鹿血大补,而鹿肉亦可入药。”墨珣不把话咬死了说,毕竟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先皇……”越国公有事一般都不瞒着赵泽林,所以他看了越国公一眼,这才接了越国公的话往下说,“也曾谋求过长生之道。”
墨珣闻言,点点头。这是自然,人到老了以后,会越来越怕死,当然就会想着要借助灵丹妙药一类的东西延长自身的寿命。
修士亦如此。
修士并非长生,也会生老病死。修士们突破了每个修炼的阶段以延长几百几千年的寿命,之后便是持续不断地修炼,使自己能活得更久。墨珣有时候在想,他们或许并不是真的想成仙成圣,仅仅只是不想死罢了。
越国公听完赵泽林的话,仿佛想起了什么,这才叹了口气。墨珣在鬼市上曾问过他贩卖人口的问题,而墨珣刚才一问他血肉时,他便将两厢联想起来了。
墨珣看越国公的反应,以为他其实是知道内情的,这就等着越国公继续往下说。
“不会,那个长生不老丹的丹方我见过,配方里头没有人肉。”越国公微微松了口气,直摇头。
“我没说是长生不老丹。”越国公一直说的“长生不老丹”,在墨珣看来,应当与徽泽大陆那种所谓延续寿命的丹药一样。不至于长生不死,顶多就是延续一两百年的寿元罢了。在这一两百年之中若是没有进阶,那么无论再吃多少都无济于事了。
只不过能够延续寿元的丹药在徽泽大陆来说也是禁药。
因为那毕竟是以修炼数百年的妖修的内丹作原材料炼制而成。妖修想要炼成人形本就不易,人形妖修已经开了灵智,更何况还要有内丹……
越国公这才想起墨珣从来都没提过这个词,是他自己,一听到宫中有丹药,那便直接代入了。
“而且就算祖父曾经见过,那也不表示这个配方在后期不会进行任何的人为修改。”
在墨珣看来既然先帝曾经寻求过长生不死,甚至连越国公都见过丹方,那么先帝很可能曾经服用过所谓的“长生不老丹”。但是,就算先帝服用了丹药,可他仍是没能做到长生不死,那么就可以直接证明那个丹方必定是错误的。而宣和帝若也想要服用,必定会召集能人异士对丹方进行修改,也就不可能照着原来的那个完全没有效果的丹方继续用。
墨珣所言在理,越国公稍作思考之后便略微点头了。
“再者,我们也不能保证那个摊主贩卖的就一定是丹药。我只是有所怀疑,因为味道有些相近……”墨珣的习惯就是这样,先怀疑再找证据佐证。“不代表皇上吃的就是这种。”
墨珣知道越国公的顾虑,这便也不再往下说了。京里至今都没传出什么大范围人口失踪的消息,说不准就是他自己想岔了。
按墨珣所知,凡间的丹药比起修真界的丹药来说,杂质多,毒性强。而一旦开始服用,毒素便会沉积在体内。毒素沉积在体内的后果就是身体会日渐衰败下来……
宣和帝本身若是炼丹,那在宫中布有眼线的朝臣们必定会知晓,所以宣和帝亲身下场的可能性并不大。那极有可能就是他网罗了一些炼丹师藏在宫里。
像墨珣他们今天在鬼市见到的那个人,或许是将宫中丹炉中的废弃丹药偷出来卖;也或许与宫里毫无干系,只是自己不知从哪里搞了个方子尝试着炼上一炼罢了……
而验证宣和帝到底吃没吃过那些丹药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再等上一两年,看看宣和帝的身体状况就知道了。
宣和帝身体若是衰败下来,第一个问罪的就是炼丹师,那炼丹师为了活命必定会编造谎言诓骗宣和帝。
墨珣随便想都能想出一大堆词来——比如犯困,那就是因为身体之中的阴性物质转化为阳气,在一定程度上阴气不足所致;若是出血了,那就是身体基本的排毒反应;而注意力不集中呢,可以是羽化登仙的前兆……
与此同时,为了掩盖其他明显的副作用,炼丹师便会对食用者说,这些仙丹都是要坚持吃才会有效。
只不过这些……没有证据,全凭猜测。
三人一阵沉默之后,越国公便让墨珣先回馥兰院了。
而等到墨珣走了之后,赵泽林才略带迟疑地开口,“其实……”
越国公朝着赵泽林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第126章
这是墨珣在怀阳过的第二个年了, 过年之前伦沄岳就给石里乡去了信,问伦沄轲要不要带上父亲与爹爹一同进京过年。
待伦沄岳收到回信,已经过去足足两月个多月。伦沄轲在信中表示:两位长辈年事已高, 受不了这么舟车劳顿。再加上临近过年,父亲作为屠夫也十分忙碌, 家中无人照管同样不行, 就不去了。而后便在信中问了问伦沄岳一家与伦沄岚在京里的生活, 是否还习惯;又问了墨珣与伦素华的课业……
年底不仅朝臣赶工, 连带伦沄岳这种庶吉士也跟着忙得不行,等到他抽出空来回信,便已过去三个月, 而怀阳城中的过年气氛也日渐浓郁起来。
如此一来,也迎来了国子监的监生考核。墨珣在考核中得了个全优等,但这在国子监中十分常见,而博士们也不公布考试的具体成绩, 只将监生们的卷子各自发放回去。
国子监虽然是官学,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而监生不是宗室就是士族,让谁得了差等、丙等都不好看。宣和帝偶尔会过问起国子监监生的课业情况, 万一兴致一起,那便是要查看卷宗,万一瞧见了谁成绩不佳, 到时问题就多了。能进国子监就读,就证明这个学生本身就具备有一定的素养和知识基础, 成绩若是太差就会显得国子监之中的博士、直讲不会教了……
因为经了昌平郡君的生辰宴,墨珣便寻了管家来问越国公与赵泽林的生辰。这一整年至今,国公府之中都并无动静,墨珣便以为是两位老人的生日还没到。
岂料,他俩的生辰早就过了。
“国公与夫人从来不过生辰。”管家听了墨珣发问,便一五一十地答道。
“此话怎讲?”在墨珣看来,像他一样活得太久不在意所谓的生辰倒还说得过去,可越国公与赵泽林怎么都还不到那种“看破”的程度吧?
管家一开始还有些迟疑,不过经不住墨珣的视线探究,这才将缘由说了出来。“这……年纪大了再过生辰,哪有自己筹备的道理?都是由小辈筹划的。”管家最初是不愿意告诉墨珣的,毕竟他说出来的话似是在责备墨珣一样。
墨珣本身不在意自己的生辰,自然也想不到别人还要过。像他外祖父和姥爷的生辰都是由大舅准备的,他与伦沄岚只要到场说几句吉祥话,吃顿饭就行……想到这里,墨珣不觉面上有些羞愧。他既然已经是越国公与赵泽林的干孙,那就应当把这些都记下才是。
管家毕竟是国公府的管家,早早想提醒墨珣,但国公和夫人都不在意了,他平白多嘴反而惹人生厌。
墨珣对时间十分没有概念,此时听了管家说,便开口对管家说:“明年还劳烦管家提醒我一下。”他担心自己会忘,干脆就让管家帮着提醒,丢脸就丢脸,总比置之不理来得强。
“是。”
。
宣和帝过年的习惯没变,仍是宴请群臣。而伦沄岳作为庶吉士,是没有入宫赴宴的资格的,所以今年过年时,便邀了伦沄岚与墨珣到府上一同过年。
越国公府只有在去年过年时,正厅里会热闹些,毕竟有墨珣他们在。而在其他年份里头,大都是冷冷清清的。因为越国公与赵泽林受邀进宫,府里的家丁小厮自然不可能到正厅用饭。
宣和帝似乎是真的将墨珣忘得一干二净了,自打越国公与墨珣他们从围场回来之后,宣和帝有段时间没见到越国公,自然也想不起越国公那个干孙子。等到后来宣和帝回京,也没再听闻墨珣有什么“丰功伟绩”,如此一来,便渐渐不再留心了。
国子监里的人大都是士族子弟,对于朝堂上的事也知道一些,再加上皇子们都被派了出去,盯着墨珣的人便也少了。墨珣觉得日子轻松不少,但却也不乏有那些“落井下石”,到他面前冷嘲热讽的人。
聪明人不会“落井下石”,只会怂恿愚笨的人去给墨珣找不痛快。不过国子监里的监生比起他当初在建州官学里的人更惹不得,墨珣也权当没听到,不大想给越国公惹麻烦。
越国公每日上朝,日日见宣和帝,自是没多大感觉。但赵泽林不常进宫,此番受邀进宫赴宴,乍一下见宣和帝便觉得他似乎有些变化。因着墨珣曾提过宣和帝或许在服用丹药,所以赵泽林便稍微留意了一下。他一个外命夫,离宣和帝也不算近,自然从宣和帝身上闻不出什么来,但在外表上仿佛有那么轻微的变化。赵泽林也不敢肯定,毕竟他心里已经有所疑惑,自然是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赵泽林没敢在跟宫里就跟越国公说,便按捺住心神,微笑着在宫里吃宴席。
宣和帝酷爱角抵戏,每年过年放过了烟花之后必定会有这么一出安排。只是今年,赵泽林瞧着宣和帝的样子,似乎对角抵也变得兴致缺缺了。
大概是经了鬼市那趟,赵泽林对墨珣的话也上了心,此番进宫便也时不时注意起宣和帝的动静来。
席间宣和帝打了个呵欠,侧过头与身边的马公公说话。赵泽林借着饮酒的时机,看到马公公退到后头去,不一会儿又上来,手中捧着个鎏金雕花的小匣子。
宣和帝伸手将盖子揭开,从中取了个青杏大小的丸子塞进了嘴里。
赵泽林见状,忙轻轻撞了撞越国公,让他赶紧看。
但越国公的注意力放在角抵上,让赵泽林碰了一下,先是一愣,之后才将视线从台上收了回来,“怎么?”
赵泽林颇有些无奈,现在马公公已经拿着匣子退下去了,越国公要看也看不到什么了。赵泽林只得摇摇头,“没事。”
越国公知道赵泽林的脾气,这不是没事的样子。不过赵泽林稍稍冲越国公使了使眼色,越国公便懂了,这是在宫里不便细说的意思。
吃了小匣子里的东西之后的宣和帝,只过小一阵子功夫便不再打呵欠了。赵泽林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宣和帝身上,所以将宣和帝的反应都尽收眼底。但他又不能直勾勾地盯着宣和帝瞧,只是时不时装作不经意般瞟上一眼。
宣和帝伸手按住了一旁皇贵君的手,皇贵君偏过头去听宣和帝说话,夫夫俩笑谈了一阵,宣和帝便起身下场要与人角抵。
几个皇子都让宣和帝召回了宫里一起过年,此时都端坐在两侧,
朝臣们纷纷为宣和帝呐喊助威,年太尉起身从鼓手手中接了腰鼓,为宣和帝击拍子助兴。
赵泽林此时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宣和帝,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刚才虽然隔了老远瞧得并不十分清楚,但赵泽林明显是看到宣和帝打了好几个呵欠了,现在看却是精神抖擞,哪里还有半分的倦意?
与宣和帝比试的角抵手自然是不敢赢宣和帝的,但又不能直接认输,便只是象征意义上的同宣和帝比划了一番之后,露了个明显的破绽好让宣和帝将自己撂倒在地。
朝臣们也都理解角抵手的做法,就算看不出明显放水的痕迹,但想都能想得出来了。宣和帝日理万机,平日里都在批阅奏折,尽管对于骑射等功夫并不落下,但怎么都不可能比得过这些日日训练的角抵手。虽然心知肚明,但朝臣们仍是为宣和帝欢呼呐喊。
此时倒是没了那君臣之分,宣和帝一高兴,又连着同其他两个角抵手比试了。
之后宣和帝又直言要同几个年纪较大的皇子比试。
在场的众人倒是没料到宣和帝忽然就起了兴致,一个个都在思考着该怎么比试法。
宣和帝此番召皇子们回京,除了让他们述职之外,还查验了皇子们各自所在的地方今年的税收、案件等等。只是查验完毕,宣和帝并未表态,只是让几个皇子回去休息。而此时,宣和帝要求与皇子们比试角抵,是不是也是试探的一种?毕竟宣和帝一向是喜欢文武兼备的人,而他自身也从不荒废武艺,或许是在政绩方面比较不出高低,要以这角抵来挑选储君?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但宣和帝的想法谁又猜得透?
“老大,来!同父皇比试比试。”宣和帝看了一圈,这便看到了大皇子锦硕王身上。
“是。”大皇子被宣和帝点了名,自然不可能装聋作哑,这便起身,由宫人取了布条,将裤腿绑了起来。
留给大皇子的思考时间是最少的,他毕竟是宣和帝的第一个儿子,与宣和帝的感情也亲厚,便也不作他想,卯足劲同宣和帝来了一场。
宣和帝与大皇子的角抵比起宣和帝与适才的几员角抵手的来说那是好看多了,两人都十分认真,到最后竟缠斗起来。
赵泽林此时坐得并不远,便看到宣和帝似乎额头上有青筋跳起,眼眶收紧,眼里泛着红光,看起来便过分用力。大皇子虽然年轻,但宣和帝此时也正值壮年,两人一番缠斗过后,大皇子不敌,便被宣和帝压倒在地。
赵泽林仔细观察了宣和帝的反应——就算锦硕王已经束手就擒,宣和帝仍是用下臂紧紧抵住锦硕王的脖颈。赵泽林看到锦硕王的脸上泛红,似乎马上要喘不过气了……
宣和帝不知是不是回神了,这才松手。而锦硕王由宫人从地上扶起来之后,连着咳嗽了几声,才哑着嗓子冲宣和帝拱手道:“谢父皇手下留情。”
宣和帝“哈哈”了几声,摆摆手,“要多锻炼身体了。”
“是,父皇教训的是。”
“下去休息吧。”
之后,宣和帝又往二皇子处看了看,准备叫他出来。皇贵君见状,忙起身走到宣和帝身边,将他拉住。
皇贵君同宣和帝说了几句之后,宣和帝这才颔首离场。
余下的皇子和内命夫们纷纷松了口气,这才继续看起其他的歌舞来。
越国公看得尽兴,待回过头来要同赵泽林说话,这才发现赵泽林眉头紧锁。越国公不由得一惊,“怎么了?不舒服?”
赵泽林摇摇头,“没有,没事。”
宣和帝用过鎏金匣子里的东西之后,一个晚上精神头都非常好,甚至到了散席的时候,还是眼神清晰、中气十足的样子。
赵泽林同越国公两人跪安之后,便乘了马车回到国公府里。此时越国公已经有些酩酊,走路和说话都有明显的醉态。赵泽林身为哥儿,饮用的酒水与越国公不同,自然不会露出这般姿态。
下了马车,等到国公府里的下人便上前将越国公扶进主屋。
“小少爷睡了吗?”赵泽林将越国公交给家丁之后,这才问起了一直跟在身边的管家。
“爷爷。”
墨珣与伦沄岚在伦沄岳家中用过饭,一起看过了烟花,之后便在伦沄岳家守岁,也才刚回来没多久。
“老夫人。”伦沄岚陪着墨珣一直等到现在。他在二哥家中吃了些小酒,此时脸上泛着红晕,眼里也不甚清明。
“嗯。”赵泽林见到两人,这便冲伦沄岚点了头,“行了,赶紧去睡吧,瞧你这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