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棠
至于到底是何人私通魔族暗算于他,未有确切证据之前,承曦不愿擅自揣测。但独居天庭近千年,除了斩妖除魔之外,不同流合污,不指手画脚,不代表他闭目塞听。在宽厚到近乎懦弱的天帝治下,表面粉饰太平的九重天实则比乌烟瘴气的下界好不到哪里去。若真令他继位,早晚雷霆手段挖掉那帮尸位素餐的跗骨之蛆。
敌暗我明,眼下当务之急,他需得早日恢复法力。在此之前,切忌轻举妄动。他一身生死事小,但举世皆知,其凝聚父母精元的心头之血乃开启魔王封印的钥匙,重愈千斤。
至于那辱没他清白之躯的小狐妖,却也阴差阳错救他性命,总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承曦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圣人有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再生乎?既然如此,破了授受不亲之礼,唯余娶回天宫摆着一条道路。横竖他生来杀伐命格,注定南征北战,儿女私情从未过心入眼。于他,大不了便是在凤栖殿多摆一副碗筷的事,无谓高低贵贱。于那小妖,该是平步青云三生有幸,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
小神君好一番深思熟虑,勉为其难,忍辱负重,入情入理……
然而,见面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便被这不知好歹的小狐狸精搅得七荤八素。
他都把成亲的许诺抛出来了,对方居然毫无感恩戴德的觉悟,竟还……
“我?”白隐玉指着自己,“狐妖……”
“和你……”他又转过手指头点向承曦,“一只山鸡……成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前仰后合,差点儿笑出了猪叫。
“你……”承曦气得指尖颤抖。
白隐玉狂笑不止,实在不是他没眼力价,是根本停不下来。
“你,哈,哈哈……你这些迂腐好笑的人间念头,哈哈哈,哪来,哈哈,来的?”小狐狸好不容易在笑声里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承曦义正辞严,“四书五经、天地礼道。”
“哈哈,嗬,咱们妖怪……”小狐狸忍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勉强收了三分笑意,“不是应该读《述异记》、《山海演绎》和《吾与上神不可言说的二三事》……”
“……咳咳,哇!”承曦突然扒着床沿,吐出一大口血来。
“哈哈哈,啊!”白隐玉笑声猝然中断,慌手慌脚地冲过来,怀中物件散落一地,“你这小鸡崽子气性咋这么大呢?”
承曦甫一起身,又被一团雪球撞了个趔趄,仰倒在床上。小团子在他胸前上蹿下跳,叽叽咕咕急得团团转。
显然,这小妖精刚刚化形没多久,控制不好术法,不经吓,一吓就露出原形。承曦面上不显,但莫名地,郁窒良久的心情晴好起来。
他半坐起身,刚要伸手,尚未捉到狐狸脖颈,噗通一下,猝不及防被少年身形复又压倒。
“咳咳,咳咳……”承曦这一回真是一口老血梗在咽喉,上不去下不来。
“你怎么样啊?”白隐玉手忙脚乱地在人家心口拍打,按揉,“有没有好一点?”
“要……”小神君玉白的脸憋得通红,“被你,压……死了。”
“哦哦,抱歉。”少年翻身下地,又把承曦拖坐起来,一个劲地抚背、顺毛,“如何,这回好点没有,你说话啊。”
承曦腹诽,又快被你打死了。
“好好的怎地要吐血?”少年苦恼地自语,“难道是我昨夜太粗暴了?”
承曦:“……”若不是他确认自己记忆无损,还真得怀疑到底谁才是被侵犯的那一个。这家伙咋咋呼呼的,究竟懂不懂啊?
“哎呀,怎么翻白眼了?不是回光返照吧?”白隐玉急得跺脚,汗珠子顺着鬓角噼里啪啦地滑落,“小山鸡,你撑着点儿,我这就去喊大夫。”
他的手腕被攥住,抽不出来,白隐玉俯身哄道,“别怕,我很快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温热的吐息散在耳畔,少年人的语意急切中透着温柔,是他记忆中从未感受过的情真意切,承曦一时有些怔忡。
他不撒手,顺势借力坐了起来,“无妨,淤血而已。”
“不必逞强,”小狐妖不信,“我还是去找个大夫来瞧瞧。”
“无须。”承曦瞧在他真心实意关切自己的份上儿,破例多一句解释道,“是之前内伤的淤血,吐出来有助疗愈。”
“当真?”少年歪脑袋打量。
“嗯。”小神君严肃颔首。
“唉!真是要被你吓掉魂了。”白隐玉一屁股坐在床边上,拍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大喘气。
为他,如此真切地担惊受怕?这小狐狸怎恁地单纯?承曦心下和暖,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
“这幅病恹恹的身板还好意思提亲?”白隐玉老神在在,“我可不要守寡。”
承曦:“……”刚刚扬起一丁点儿角度的唇角呱嗒下落,他恨恨地磨着后槽牙。
意识到再鸡同鸭讲下去,非得生生被这不着调的家伙气得死去活来不可。承曦上神屈尊降贵地伸手一指,“衣服,脏了。”
小狐狸闻言跳下床,把地上的东西囫囵拾起堆到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又捡出那件鸦青色的外衫拍打几下,“无事,沾了点灰而已,这下干净了,你快换上吧。”
承曦不接。
白隐玉茫然,“不喜?这料子可是清羽姐姐买给我的呢。”
“非是。”神君蹙眉,“我想,沐浴。”他法力不足,又怕曝露行踪,是以不可轻易动用术法。身上脏污黏腻了这些个时辰,已然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儿,多一刹的工夫也忍不了。
“沐什么浴啊,这大晚上……”白隐玉本来习惯性犯懒,倏地脑筋飞转,醍醐灌顶,他这是什么榆木脑袋,美男沐浴,不看白不看。
小狐狸话锋陡转,摇头晃脑地显摆,“今夜月明星稀,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恰是沐浴的上佳良辰。”
承曦扶额,不忍直视。
白隐玉大献殷勤,“我这就去烧热水,你等一下。”他平日里都是井水浇身,习以为常,可这小山鸡精刚刚吐过血,面上惨白惨白的,好看归好看,一副不太康健的样子,还是小心莫再着了凉。
“你不会用术法?”承曦质疑。
小狐妖眨眼,“我只会魅幻之术。”
神君面露鄙夷,“朽木。”
白隐玉着实无语,这人,不,这鸡真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他到底是不是这一片的精怪,难道不晓得,住在靠近人界边缘的皆是最低等的妖精。维持人形已然耗尽灵力,哪还来的多余术法烧水砍柴。
小狐妖摊手,面上明晃晃写了一句,“你行你来。”
承曦一哂,转头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他怎么可能动手做这般粗活!
算了算了,话本子上说了,脸蛋好看的男人都没脑子,馋他的身子就好,何必计较。小狐狸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乐颠颠地在矫情怪的指挥下擦干净屋里地上的血渍,物件整齐地拾整到柜子里,方才跑到院子里烧水去。
承曦裹着被单子,立在门前监工。
“好了,”少年兑下最后一桶热水,伸手搅了搅,“水温刚刚好,快过来吧。”
监工横他一眼,“你先出去。”
“凭什么?”小狐狸叉腰,“你这叫过河拆桥。”
神君有些心虚,“你,去院子外头等等,不然,不合礼数。”
不为了饱饱眼福,他献得哪门子殷勤?昨夜太猴急,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睡都睡过,礼数个屁!”小狐狸不屑。
“粗俗!”
真是好心没好报!他是有小心思,可若是好好与他分辩,看在对方那大姑娘上轿似的娇羞劲儿上,他也不是非瞧不可。身为妖怪,没脑子可以,爱指使人也不是不行,但凡事有个限度,不能直接往人脸皮上戳。
“你爱洗不洗。”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他并不是个逆来顺受脾气好的。
“别!”承曦哪能眼瞅着他把水桶掀了,再不洗,他就要抓狂暴走了。
“那你,背身坐到门口行不行?”堂堂战神委曲求全,已然做了最大的让步。
“哼。”小狐狸见好就收,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一边。
“再远一点。”
“再……”
“你有完没完?”
“不要,”承曦两只胳膊紧紧环在胸前,“你别回头啊!”
“噗。”狐妖少年得了便宜卖乖,“你不跟我说话我才不会回头呢。”
我信你个鬼!承曦扔下床单,嗖地一下钻到木桶里。奈何他身高腿长,埋不进去。
“要不要帮你擦背?”小狐狸挑衅。
洁身自好的神君一声不吭。
“布巾搭在树叉子上,看到了吗?”狐妖没话找话。
“你洗完没有?”
“人呢?”
“不是溺水了吧?”
“我数到三,你再不出声的话我可……哗啦……”冲到木桶前的小狐狸被扬了一身的水花。躲在桶后穿戴整齐的小仙君一脸的耀武扬威,大仇得报。这幅幼稚到不行的架势若是被天庭众仙窥到,非得把夺了他们神君舍的妖孽乱棒打死不可。
白隐玉呆愣愣地立在原地,没出息地忘了还手。
皎洁的月色之下,丰神俊朗的少年人亭亭玉立,面色是一如既往的矜傲冷淡,可眼角眉梢有止不住的潇洒意气荡漾开来,如墨的瀑发随风摇曳,直触到人心尖里去。
搁谁谁不迷糊?
莫说泼你周身的水,便是要你的命,也心甘情愿地奉上。
小狐狸色迷心窍,不受控地淌下一串鼻血来。
第0004章 阁下请入赘
承曦指着小狐妖的鼻子,“你……”
“欸,无妨。”白隐玉一撩袖子抹了抹,顶着鬼画符似的小脸儿故作淡定,“太热了,我去冲个凉,你先回房。”他一溜烟地跑了。
承曦注目良久,迟疑地察觉到自己居然无声地笑了。他幼时是否爱笑无从考据,但自记事以来,值得殿下开怀之事几何,怕是连凤栖殿唯一的侍童也扒拉不出几回。
小神君缓慢地踱步回到狐妖的卧房,拽着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半干的墨发。
那人在后院折腾磨蹭了好半天才回来,低垂着脑袋不好意思抬头。
“那个,天干物燥的……”,没脸的家伙还在徒劳地给自己找补,“我早该用井水多冲几个来回。”
承曦坐在榻边,漫不经心地端量他。
“你睡不睡?”白隐玉被他瞧得无地自容。
得了,再逗下去,估计又得跳脚。
承曦上神罕见地礼贤下士宽宏大量,没再提什么容易让妖钻到地缝里的话题,直接合衣躺到床榻外侧。折腾了一整天,身心俱疲,小狐狸精也歇了多余的心思,躲到一旁换了件中衣,手脚并用爬上了床。
翻身两息的工夫,少年倏地缩成一团毛球,睡梦中径直往人怀里靠。
承曦头疼,拎出去几回,那小畜生哼哼唧唧地又滚过来。他迷迷糊糊中无可奈何,终归纵容着一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