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棠
白隐玉跟在气成包子样的小山鸡身后,一抬眼就瞅到撕掉了一大块的衣摆。
“噗嗤。”他没忍住,又捂嘴很是不讲究地笑了一轮。
承曦转身,幽深的眸芯好似要喷出火来。
小狐狸怕他一个收不住,再把自己烧个好歹。他举双手,“我错了,不笑了,保证不笑了。”
哼!小山鸡转身的动作仿佛自带暴躁音效,蹬蹬蹬踩在台阶上的脚步好似要把石头踩穿。
白隐玉脚步轻快地跟着,悠哉道:“都说了骗你的,是山泉水。兔子尿才多少,根本不够他们撒欢的。”
小山鸡闷头走路,不应声。
“你小时候不玩的吗?”
人家依旧一声不吭。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吧,遇事动动脑子。”他恍然大悟一般,“你不是连兔子尿也没见过吧?”
承曦:“……”九重天上唯一一只兔子是嫦娥家的,他没事跑去瞅人家兔子撒尿做什么?不对,他干嘛要顺着这家伙的奇葩思路,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他蓦地站住,没心没肺的小狐狸猝不及防撞在他脊背上。
白隐玉摸着鼻尖,刚要发作,身后传来呼叫。
“等等,小玉,等等。”是兔子阿婶提着两个大篮子赶了上来。
白隐玉瞅见,赶忙向下跑,迎了过去。
“哎呦,你们小伙子腿脚利索,害我好一顿追。”阿婶呼哧喘着粗气,把篮子递了过来。
白隐玉双手接过一个,回头示意承曦帮忙。
刚刚还在赌气的小神君顾全大局,大步跨下来,把两个大篮子都接到手里提着。
“你就是小玉捡回家的小山鸡吧?”兔子阿婶大方地夸赞,“怪不得,怪不得,这娃娃果然生得周正。”
承曦满面通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阿婶,他面皮儿薄,嘴笨,你甭搭理他。”言罢还朝承曦眨了眨眼,脑门上赫然写着,“虽然我帮你解了围,但是不用谢。”
承曦恨不能咬他,我谢你个鬼。
阿婶亲昵地瞅他一眼,“好不容易碰上个有缘的,你别欺负人家。”
白隐玉撒娇,“怎么是好不容易呢,你都不知道我在镇子里有多受欢迎。每次过去,光帕子就要收一沓呢。”
小神君不好当着年长者的面吐槽,只好在心底翻白眼。
兔子阿婶也配合着,“是是是,我们小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就是。”小狐妖摇头晃脑,“阿婶,这里边都是什么啊?”
“这个,是几块干净的料子,你先拿去应急。”阿婶往承曦身上打量,面露愧色,“家里的兔崽子调皮给你们添麻烦了,多包涵。”
“无妨。”承曦连忙摇头。
在外人面前装大方,适才是谁小肚鸡肠来着?虚伪!小狐狸精腹诽。
“那这一篮呢?”他又问。
“听他们说你走这条路上山,定是去看望树精婆婆吧?”兔子阿婶朝山顶上指,“我早上摘了不少鲜果子,你替我带上去,我就不再跑一趟了。”
“好嘞,一定带到。”小狐狸爽快地应允。
“果子多,你们路上尝尝。”阿婶挥手。
被这么打了个岔,承曦也不好继续置气。他掂了掂手里的两个筐,这种被指使着干活的经历十分新奇。毕竟,在天庭,要不是他坚持,内务神官巴不得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安排人侍奉妥当。
“我们不是去挣钱吗?”
“你初来乍到,既然已经出门了,自然要去拜见一下树精婆婆,免得失礼。”
承曦点了点头。这种拜山头的规矩,他在书上看到过。小狐狸提到的树精婆婆大概是这片山上道行最深法力最高的妖怪,他也的确有必要见上一见。
两人很快爬到山顶,白隐玉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嘘。”他提示,“我先瞧瞧婆婆睡了没?”
承曦仰头望了一眼当空正悬的日头,下界的大妖都是如此懈怠的吗?
“婆婆,您醒啦?”白隐玉快跑两步到大槐树下,承曦跟着迈上最后几级台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目瞪口呆。
突兀地伫立于山顶的老树已然枝叶凋零萎落枯槁,而脱离本体的树精魂魄仰躺在旁边的椅子上,亦垂垂老矣,虚弱得维持不住清晰的轮廓。这是大限即至的征兆,最长不过两三个月的光景。不仅如此,他能够轻易地感知到,即便是全盛时期,这位婆婆也只是一个法力极为低微的低级精怪。
“是紫云来了?”树精婆婆懒懒地应声。
“不是啊,紫云前辈都下山百八十年了,弄不好早就飞升了,您还惦记着呢。”小狐狸凑到椅子旁边,弯下身子,在婆婆耳边小声道。
“哦,那你是清羽?”婆婆又问。
“也不是啦,清羽姐姐不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来您这儿请安,哪会像我似的,睡到日上三竿。”
婆婆微微睁开浑浊的双眼,四下端量一番,“你这泼皮狐狸,这是拐了哪家的后生?可怜不见的儿,没被他吸干精气神吧?”
这世间的妖都是此般直白的吗?小的无所顾忌,老的也心直口快。
承曦硬着头皮上前,“婆婆,您安好。”
“好,好着呢。”老婆婆眯缝着眼端详,“哎呦,这孩子还怪俊俏的,比你之前看上的病秧子强多了。”
承曦惊诧,转头瞪着白隐玉,还来不及发作,后者剥了颗鲜嫩的果子塞给婆婆,“您老眼昏花的,脑子也不好使了,看上病秧子的是谁,紫云前辈?”小狐狸又抛了个果子给承曦,自己也拿了一个,“不对,清羽姐姐说过,她娘亲一心修炼,才不会对哪个倒霉蛋儿多看一眼。”
树精婆婆咂吧着果子,费力思考着,突然灵光一闪,“你是小玉啊,那这只就是你逮到的小山鸡?”
“对呗,我昨天不是嘱咐清羽姐姐跟您通报一声,我带人回家双修啦。”
“哦哦,对对,”婆婆好不容易理出点头绪,“少年人要节制,细水长流。”
白隐玉,“婆婆,我是狐妖,不怕的。”
婆婆伸手指头点他脑袋,“人家又不是狐妖,要是榨干了,还得换一个,多麻烦。”
小狐狸精虚心受教,“还是您深谋远虑。”
婆婆得意,“人族管这叫‘姜还是老的辣’。”
“嗯嗯,您最辣。”
承曦刚开始还尬得巴望着原地消失,可架不住人家祖孙唠得苦口婆心,间或还要关心他两句。小神君慢慢咂摸出点滋味来,这山间的妖怪大多心思纯朴,对本性欲望尊卑得失这些东西,没有礼教束缚下的所谓羞耻感和附加的条条框框,他们活得率且真。就比如,这一路上遇到的精怪,对他好奇探询者亦有之,但都是包裹在纯朴的善意之下,丝毫不似上界那些踩高捧低尔虞我诈。
唠着唠着,小狐狸上一句话音刚落,婆婆便又昏昏然睡了过去。
小狐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果屑,朝他招了招手,“咱们走吧。”
下山的路上,白隐玉用足尖踢着小石子,明显地兴致没有那么高。
承曦踌躇半晌,很不熟练的主动挑起话题,“你们这座山上的精怪,好似都不太上进。”不是忙着撒尿和泥,就是采药酿酒挣钱,这么下去,到了妖寿大限的时候,自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白隐玉眨了眨眼,目光很是困惑地瞅着他。
承曦一手拎着篮子,一手下意识地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没沾到什么脏东西啊。
“你是怎么掉到这里来的啊?”小狐狸不答反问。
“啊……”神君维持失忆人设,“想不起来。”
小狐狸老神在在地推断,“你的老家一定离这边很远,你可能是遭了什么大难,才坠落至此。因而,你不了解我们这种地方的处境,也情有可原。”
“什么处境?”承曦追问。
白隐玉耸了耸肩,难得正经解释,“六界中,神仙独占九重天,剩下妖、怪、精、鬼、魔原本各自在下界割据一方,这些年也乱成一团。但万物皆知,越靠近人族的地界越灵力稀薄,生活在我们这种与人间市镇一水之隔的荒山上,自然都是些不入流的最低等妖怪。终其毕生修炼,能化出人性已是侥幸不易,几乎没有飞升成仙的可能。但凡稍稍天赋出众,早就另寻他处修炼,像清羽姐姐的娘亲。是以,余下的精怪与其求而不得深陷虚妄,不若似耳濡目染的人族一般,忙忙碌碌,还有些奔头。”
承曦消化良久,“你如此热衷修行,却不离开,是为了你的姐姐?”他从碎片信息中推断出,姐姐的娘亲捡了姐姐,但养了没几年就扔给了婆婆,姐姐又捡了小狐妖,相依为命。
“也不全是。”小狐妖低头睨了一眼胸前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玉牌,虽然他笃信自己天赋异禀,或可一试,但他也没有那么盲目乐观,他清楚自己的底子,这条路堪比痴人说梦。
“飞不飞升的我也没那么稀罕,但法力精进,至少能在被人欺负的时候打回去。”
“谁敢欺负你?”承曦戏谑地问。
白隐玉横他一眼,“现下的世道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以前我们这片山头是最不济的,什么妖魔鬼怪,路过的都可以轻易踩上一脚。”他收敛着说的,实则何止踩一脚,灵力稀薄但美味的小精怪被虏去做妖魔的下酒菜是家常便饭,光他自己就好几回命悬一线,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脖颈,活下来忒特么地不容易了。
但他不愿被看扁。
承曦面露不解,他这两日目之所及,似乎颇为闲适融融。
小狐狸撅了噘嘴,语气不那么甘愿,“自从苍凌来了,便好一些。”
“苍,凌?”
“嗯,一个狼妖。”特招人烦的狼妖。
承曦听他语气颇为不屑,不禁好笑。这下界的妖精好生奇怪,就算基于养育之情待行将就木的低等精怪亲敬有加,但也不该对护佑一方的大妖嗤之以鼻。在天界,这是不可饶恕的僭越。那里讲究以强为尊,他能够在天庭横着走,一神之下万神之上,靠得不是血缘是实力。在九重天上,一生无有精进抗不过天劫魂飞魄散的神仙,是无人怜悯的。
说曹操曹操到,他还不等发问,左侧林间一枚柳叶倏地朝小狐狸飞了过来。
承曦本能反应,伸手夹在指尖。
“呦,小狐狸,你这相好的有点玩意。”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傻乎乎的,弄明白谁吃谁了吗?”
“关你什么事?”白隐玉一大步跨过来,把承曦挡在身后,“等我神功大成,第一个先吃了你。”
“切,”狼妖习惯性的冷哼,“我等着。”
“不理他。”白隐玉一扯承曦的袖子,快步下山。
他们半路拐了个弯,绕到山林深处桃花精的住处。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是采果酿酒最忙碌的时候,桃花精姐姐做事精益求精,每一个鲜果都要精挑细选,从不用法术一锅端。清羽姐姐行事更是妥协细致,每每忙起来,她们两个都要在这林子里住上好些时日。
院中无人,清羽给小狐狸留了字条,她们去山涧洗果子去了。
左右无事,白隐玉翻出针线筐子来,里边有些边角料子。
他指挥承曦,“脱下来。”
承曦双臂环肩,“为何?”
“姐姐们忙碌,我得带你下山做衣裳去,你就这样跟我出门?”他指了指承曦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我先给你补补。”
“我不脱。”小神君抵死不从,他内里未着中衣,就这一件。
“嘶,哪里没瞧过。”白隐玉懒得跟他掰扯,“那你坐下来,转过去。”他那两手三脚猫的针线工夫,被人盯着非露怯不可……
呃……没人盯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清晰地感知到,针尖扎到了肉里。
白隐玉怔了一刹,拔出来,身前坐着的人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