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劝吃饱饭的AK
“十一月初三,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师父……你只记得这日我们成亲,不要再想不开心的事好不好?”
脑中响起沈醉说过的话,胸口替死术焰纹有所感应,腾地向内灼烧起来,沈惊鸿措手不及,闷哼一声踉跄扑向傀儡。
他本以为自己和傀儡会一起摔进河里,没想到傀儡竟扶稳了他。
沈惊鸿静静依偎在傀儡宽厚的胸膛,不愿起身,心中生出些不明的宽慰来,不枉他当初给这只傀儡输那么多灵力,这不是偶尔也能扶他一把么。
抱住傀儡缓了一阵儿,沈惊鸿伸手去扯傀儡的衣领,明知傀儡听不懂,自娱自乐仍是开口:“我帮你也洗干净。”
摸到那衣领的质地,怔了怔,忽地看过去。
领口匝着一圈暗银云纹,是颇为繁琐讲究的工艺,光看领口就知道衣裳价值不菲,可他什么时候给傀儡买了这么好的衣服?
沈惊鸿湿淋淋地贴着傀儡,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热腾腾地戳在他腿根儿不好!想必是他太久没打理傀儡,这傀儡发芽了!
这事儿他不是没遇到过,最开始只是窜出几枝绿芽,到最后腿上生出根,就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傀儡模样,他只能把木头还原栽进土里。
沈惊鸿急忙伸手往傀儡腰下去摸,什么都没来得及摸到,皂角袋“噗通”一声落入水,巾帕也轻飘飘掉下来,飘在河面。
再抬头,傀儡已经不见了。
灵力耗竭了?
变回木头了?
水花儿顺着沈惊鸿额角往下流,他抬手抹掉即将入眼的水珠儿,弯下身在河里捞了捞。
捞好半天,什么也没捞出来。
已经变回了木头,就算找到其实也没什么用,他再次施法,也多半变不出个一模一样的傀儡。
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沈惊鸿叹了口气,走回河岸,穿好衣服,回了将军府。
对着院子里的梧桐花痴痴望半晌,转身进了寝房。
在床榻上躺下,翻过身,阖眼之前,突然看到椅子上摆着一截手指长度的木条。
这里怎么会有木头来着?
沈惊鸿打了个哈欠,不想了,把软枕往下扯了扯,换成仰面躺着,闭眼。
将睡未睡之际,他一个猛子坐起来,扭头瞪着那截木头鞋都没穿下了床,拾起木头左左右右看了个仔细。
这分明是他用来做傀儡沈醉的那截木头!
如果傀儡沈醉已经变回了木头,那河里的那位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四十章 怎么这么好笑!陛下你会算数吗?
沈惊鸿迷迷瞪瞪地盯着木条,突然留意到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
他立即回神,抓着那截手指粗细的木条,放轻动作快步走到门边,听准声音源头,一脚踹开门,瞄着那黑影掷出手中木条
“啊”一声惨叫,木条直直砸中来人左眼。
沈惊鸿一跃而上,一把薅住那人后脖领掼上石桌。
他垂眼,看见这人后领口露出不齐整的皮肉边缘,覆手上去直接揭下了一张人皮假面。
把人扣回正面,竟看见了黑蛟的脸。
或者说,是黑蛟最后附身的那老头。
过了五百年,这具尸身看上去更破烂了,但凡暴露出来的皮肤,无不生着大大小小的灰斑。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黑蛟脸上的惊惧,故意揶揄道:“好歹是妖怪,变化都不会还得靠人皮假面?”
妖王斜着眼睛瞪他,眼珠几乎要瞪出眶:“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贱人!”
沈惊鸿知道妖王说的是什么约定,当初妖王落到沈醉手里,与沈醉说指示自己下鸩毒的是他,而后替死术应验,沈惊鸿本应将自己的尸体供给妖王附身用。
“你骂的对。”沈惊鸿欣然点了点头,“于你而言,我确实说话不算数了。”
在沈惊鸿的信条里,好人也是人,坏人也是人。没有说见着好人就得守信用,见着坏人就可以随意不守信用。
但此刻看黑蛟的神色,黑蛟显然不理解他脑子的弯弯绕绕。他也不打算扯那些,转而问道:“这副皮囊破损成这样,你还在里面待着,不是你的移魂术被人封住了吧?”
“你还敢问!”黑蛟气得鼻翼连带一层灰斑全抖起来,“还不都是拜沈醉所赐!”
“我猜也是。”沈惊鸿笑了笑,“你对我动过刑,碰了我家徒儿底线,他自然对你也干不了人事。”视线顺着黑蛟的手看到石桌上摆放的袖箭,又问,“来特意偷这个的?”
说着,顺手抄起箭袋,二指拈出里面那绣花针一样的短箭:“你千辛万苦混进地牢,扮作一个小狱卒,就为了拿这东西扎沈醉一下?这玩意儿能扎死人?”
黑蛟没有马上回答,皱皱巴巴的脖子梗了梗,道:“怎么可能……这么细小的东西,如何伤人……伤不了人,你既然知道你自己对不起我,若还有良知,就放我一马!”
沈惊鸿又点点头:“良知这东西啊,我活的越久,越没有。”
话音刚落,他捏起那枚短箭,直直扎在黑蛟手臂,一瞬便整支没入!
黑蛟瞠目结舌,眉毛几乎被挤上额头,眼底露出大片浑黄,颤巍巍地侧过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露出的一抹箭尾,“嗷”一嗓子叫起来。
沈惊鸿没防备,手一抖松开了黑蛟。
这嚎得也忒惨了,不像被针扎,像要死似的。
像要死了。沈惊鸿在这念头上微微一顿,抬眼望向黑蛟手臂,莫非这袖箭真是另有玄机?
他刚要再审,眼前忽地掠过一阵罡风,被迫阖紧眼皮,倏忽间再睁眼,桌上只剩一个空箭袋。
环视一圈,院中只剩下他,和傻站在墙边儿的几桩傀儡。
黑蛟不见了。
黑蛟那尸身残破成那样,根本无法修习法术刚刚有人施法带走了黑蛟?
不像是缩地千里,缩地千里至少要先找个宽阔的地界,他这院子里四处是墙,没法儿直接施展缩地千里……不对。
有墙就无法施展法术,他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他不会飞,那些能飞的翼族施展缩地千里,只需一跃飞到高空,高空中哪有阻碍?
黑蛟从空中坠在一片草地,来不及哎呦呼痛,看清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立即手脚并用地跪在地上,垂着脖子不敢抬头。
如果他刚刚偷袖箭不成反被沈惊鸿逮住有一分惊惧,那他现在便有十分。
极度惊惧之下,他飞快道:“主人,我有用……别杀我,我有用我真的有用!我能帮你杀沈醉!我毕竟当过妖王,妖界的事我最清楚!主人,你听我说……”
有的没的说了一通,说到脑中一片空不得不停下,这么久却没听到主人说话,猜不出主人心思,黑蛟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抬起头。
对方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黑蛟背脊一凉,立即重新低下头,脑子也被这一吓吓出新词儿:“主人,我趁宝剑没炼成,偷取九重石制成一枚箭矢,就是想为主人分忧,提前杀掉沈醉,我只差一步了!要不是那个沈惊鸿捣乱,我就成了!”
主人轻笑一声,终于开口:“你不是想为我分忧,你是为了立功,让我授你长生不老。罢了,箭在何处?”
黑蛟心中忐忑,慢吞吞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我不慎被九重石所伤,我怕是马上就会死,请、请主人救我……”
一只手从上方伸下来,覆到黑蛟手臂,倏地拔出那支短箭:“我如何救你?”
黑蛟:“主人助我解开封印!让我移魂到别的尸体里!”
“可我确实不会啊。”
黑蛟深知自己已经死生关头,恭维不成,口不择言威胁道:“主人,我与九重天那帮酒囊饭袋不同,我知道你是谁,你就不怕我拼着一死毁你大计?”
“你也说了九重天只有酒囊饭袋,他们就算知道了我是谁,谁又有能耐坏我的事?”
黑蛟一听,一头磕在地上,整个人陷入后怕中,再一次颤抖起来:“主人救我……”
“当然救你。威胁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黑蛟还没细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就听主人又道:“我不会解移魂术,但域北那嵬鹫应该会。移魂术就是嵬鹫爷爷所创立。”
闻言,黑蛟大喜过望:“谢主人给我指出明路!”
眼前人遁去身形之后,黑蛟立即前往妖界。
一瘸一拐地走到域北境内,竟是一眼都没仔细去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九重石所铸兵器于妖族与神族而言,是毙命之物不假,可黑蛟占着的这具身子早已不是活人,心口装着的早已是一颗停跳的心,又怎会因九重石而身亡?
只要他肯看一眼伤口,稍作一想就能想通的道理,他却满脑子被求生挤满,直到嵬鹫麾下叛军扭着他的胳膊,将他押到大帐之外。
“首领,这老头带着十几小娃非要见你!”妖兵在帐外禀报。
黑蛟瞥了眼一旁被麻绳捆住手的十几小妖,绿皮的是草妖,黄皮的是小人参精,他本想要再多抓一些刚化形的小妖过来,奈何自己没有法术傍身,气力又不够用,抓到这些已是不易。
帐帘掀开,一个眉目凌厉、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
想必这就是嵬鹫了,黑蛟是没见过嵬鹫的,黑蛟在位时,嵬鹫就已经反了。几百年间,黑蛟既不想给好处招安,也不想浪费兵马去域北跟这人打。明知道沆城那九支夷根本敌不过,也迟迟不增兵相援,心中早已做好准备,若是嵬鹫铁心打过来,他就将域北附近十七座城池全划给嵬鹫息事宁人,幸好后来来了个沈醉。原本嵬鹫只是窝在域北的沙子堆里,缺粮少吃才进犯,可沈醉被奉为新妖王之后,嵬鹫不知怎么的突然拼了命往回打。
黑蛟不知道嵬鹫是怎么想的,若说和沈醉有仇,那也不应该,沈醉才多大年岁,况且生在凡间,长在南海仙岛,能与嵬鹫有什么仇?
他这头脑中还没捋通顺,嵬鹫忽地皱起了眉打量他:“臭成这样,移魂术?”
黑蛟当即在这男人脚边儿跪下来:“我能助首领夺下无妄城!”
嵬鹫冷哼一声:“说说?”
黑蛟指了指身后被妖兵牵着的小妖:“首领有所不知,与首领敌对的沈惊鸿,那人最是妇人之仁,你用这些小妖去威胁他,让他退兵让出无妄城,他若是照做,妖王势必杀他,这便除了首领心腹大患。沈惊鸿若是不照做,也不怕。你在阵前杀光这些小妖,那沈惊鸿口口声声要护百姓,却不顾百姓生死,他名声可就彻底臭了,妖王想必也不会再重用他!”黑蛟勾着灰黑色的嘴角一笑,又补充,“首领,若是这些不够,我告诉你小妖们都在何处聚居,你再派人多抓百只千只,确保万无一失!”
嵬鹫挑了挑眉:“你献上此计,是想?”
黑蛟:“求首领救我,解开禁锢我移魂的法术!”
无妄城外,平叛军王帐内。
沈醉面色如土,放下手中的笔,望向纸上的画。
画勾勒得并不算细致,加上这地方是兵营,没有作画用的丹青,只有寻常笔墨。
即便如此,朝那画纸上看一眼,还是叫他倏地泛起燥热。
侍从端着茶水走进帐内。
“陛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夜没睡好么?”
确实是没睡好,做了一整夜的春梦,早上一睁眼有种精疲力尽的虚无。
他觉得昨夜的春梦逼真至极,每一缕头发丝儿,每一滴汗,甚至他身下那人如何伸手抓住枕角,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真刀真枪与对方做过无数次这种事儿似的。
幸好他在凡间那条河中跑了,他若不跑,怕是把持不住。
那男人身上毫无妖气,根本不是他妖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