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劝吃饱饭的AK
生死树与整个妖界相生相伴,绝不会有假,那片叶子上既然没有名字,那么他就没有杀任何一个无妄城百姓!
他抬眼看向沈醉:“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又骗人……鸣蛇给你摘回来的那片叶子你放在了哪里……生死树的叶子,每日子丑相交之时掉落一片,记载整个妖界生死之事的叶子,你记得那片叶子所在何处么?”
沈醉沉默地看着他,慌张堵在沈惊鸿喉咙,越发张牙舞爪,简直在从内而外啃食他的血肉,他抓紧沈醉的手臂:“你没见过……是另一个沈醉收起来的,你们是一个人,你想一想,他会收到哪里?”
问完,不见沈醉回答,自顾着伸手摸到沈醉腰间,没找到荷包,又左右搜查了宽袖袖口,也没有。
“兴许扔了。”沈醉开口。
沈惊鸿需要那片叶子,如果他在十一月初三那晚斩杀的并非傀儡,全部都是活生生的百姓,又当如何?
眼前骤然一黑,他闭了闭眼,被搭在腰后的手一把揽紧。
沈醉垂眼看着他,眼中似有隐忍:“站都站不稳,慌成这样,在怕什么?”
“他不会扔了那叶子!”沈惊鸿嘶声吼完,搡开沈醉,径直走向寝殿。
上次见那片叶子是在寝殿,若非随身携带,那东西应当还在寝殿里。
火急火燎推开门,先是走向了床榻。
和沈醉不久前才在这张榻上颠倒过,他本应最清楚这上面没有,可还是将被褥翻成底儿朝天……把大半个寝殿翻成狼藉一片,最后在案台上找到了那枚明晃晃地摆在砚台旁的生死树叶子。
沈惊鸿长舒一口气,小心捏起茎梗,视线落到那枚叶片之上,瞳孔倏然一缩叶子上密密麻麻显现小楷撰写的名字,因为太多,一个名字叠在另一个名字上,致使每一个字几乎都是重叠不清。
只有右下角的“十一月初三”极为明晰。
沈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生死树造册,听说过。这么多名字,都是那晚无妄城死的妖族?”
沈惊鸿本能地摇了摇头,反驳的话却卡在喉咙,他惶惶地看向沈醉,忽然道:“还有一个人……昊小大。他给我做了一万个傀儡!我砍的都是傀儡,不是活人……”
沈醉眯了眯眼:“一万个傀儡?”
“对。”
须臾,沈醉又道:“你能立即辨别出傀儡和活物?我都做不到,你如何做到?”
话再一次卡住,沈惊鸿不能说他能一眼认出傀儡是因为同属木系术法的替死术施加在他身上,并且现在也还在。
沈惊鸿避开问题,只道:“你把昊小大喊来,和我对一对。”
见到昊小大也不必担忧泄露替死术,毕竟昊小大对自己施了禁术,再不能提起替死术相关之事。
沈醉注视着他,少顷,偏过头朝殿外扬声道:“今日昊小大是否当值?”
片刻后,殿门外传来回禀:“陛下,昊小大在偏殿当值。”
沈醉:“叫他来见。”
昊小大穿着一身侍卫服走进寝殿,走到距沈醉三步远的位置,恭恭敬敬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陛下。”
自从昊小大离了无妄城去妖都谋差事,沈惊鸿与他上百年未曾相见,不知是不是因为妖都空气里的水雾充沛,他觉得昊小大变白了不少,原本眼角的细纹似乎都长开了。
短暂地兀自惊奇之后,沈惊鸿开门见山地发问:“五百年前十一月初三那晚,你是不是给我做过一万个傀儡?”
昊小大抬头看了看沈醉,却没有立刻作答。
沈醉:“但说无妨。”
昊小大淡淡溜了沈惊鸿一眼,目光落回沈醉身上:“属下从未给沈将军做过什么傀儡。况且属下只是村野树妖,并非法力高强的大妖,何德何能造出一万个傀儡?”
“果然。”沈醉自言自语一般低声笑了笑,朝昊小大挥了挥手,“出去吧。”
眼前的烛光重了影,强烈的眩晕感让沈惊鸿再也站不住,跌在地上。
当年阿捡莫名信任脑中凭空出现的声音,跟着那声音去了法场,后来被司默寒一箭穿心。
司默寒也说过,自己是被连山肃的“佛口蛇心”术法操纵放大了恶念,才会诬陷他谋反,才会折磨他三个月,才会射杀阿捡。
如果根本没有一万个傀儡,他确确实实斩杀了王老板和爆小石,还有数不出个数的无妄妖众……
手腕蓦地被一把钳住,思绪中断,沈惊鸿被迫看向面前的沈醉。
他坐在地上,沈醉半蹲于他面前,比他高出一大段,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这么怕自己的手沾上无辜之人的血?”
那声音柔和至极,但无端让他背脊发凉。
沈惊鸿怔了怔,看不懂沈醉眸中的情绪,哑着嗓子应道:“阿捡?”
沈醉:“杀我无所谓,杀掉无辜的人就接受不了了?”顿了顿,松开他的手腕,嗤笑道:“没错,他们无辜,我不无辜。”
沈醉的目光细细地沿着他的眼睛落到唇上:“我爱了你,所以我活该死在你手里?”
沈惊鸿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看着眼前的沈醉也变得陌生,本能地伸出手抓住这人手臂:“你……怎么了?”
沈醉弯起唇,笑得真的很开心似的,抬起手用手背刮了刮沈惊鸿的脸颊:“就在刚刚,我终于想到了治你的办法。”
沈醉凑他更近,手指移到他的耳廓,一边顺着耳上软骨轮廓摩挲,一边轻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在乎过别人的死活。费心思去保护同族,也无非是因为你当初的一句话。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和司默寒在院子里争辩。我虽听不见,但看得见依稀的人影,我问柳素问发生了什么,她把你们说的话写在我手掌上。”
沈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司默寒说我是妖,让你杀我,你怎么说的?”
沈惊鸿记得,虽然不明白沈醉为何在这时提起,仍是原样复述自己曾说过的话:“阿捡虽是妖,可秉性纯良。”
沈醉又笑起来,甚至抬起手掌拍出两下突兀的掌声。须臾,那目光沉淀下来,静静地与他对视,目光中毫无笑意,唇角下方却露出两个对称的精致梨涡。
沈惊鸿知道这人此时的笑绝不出于开心。
那双幽深的瞳仁一点点布上鲜红,凑他更近:“你一句秉性纯良,我就将这话刻入骨髓,时时谨记与人为善。你那时说的对,我真是蠢。沈惊鸿,这句秉性纯良,还给你。我不要了。”
第六十八章 现在装什么贞洁?
沈惊鸿脑中一片混沌,完全没预料到沈醉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一次失控。
他不喜欢在这个笼子里,感觉真的变成了被人豢养的玩物。
他玩命地挣,反倒被沈醉拽来锁链拴住了手脚。
沈醉故意将他摆成羞耻的姿势,摁住他:“挣什么?别忘了,你第一次见我就张开了腿,现在装什么贞洁?”
血尽数凉尽,像有无数把小刀戳刺着经脉血肉。
脑中一句句话语交叠在一起,吵得他想喊叫,可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他守边陲时,回家频率从最初的半年一次,逐渐变为一年一次,最后三年未归。
其实他得了休沐故意不回家的原因正是阿捡。
他不是傻子,他的眼睛也不盲,他看见过那少年如何小心翼翼地变成孩童模样,他也梦见过那具抽条成颀长身形的身体如何抱住他。
一切都朝他没料想到的方向变化的那一刻,是他某日被酒友放了鸽子,提前到家,偶然间听见那少年与司再遇说话。
司再遇一边在少年手掌上写一边嘴上念叨:“你师父可不是什么好人,他贼着呢,昨晚跟你说睡觉,哄你睡了,他又出去喝酒。”
少年摇摇头,语速缓慢,吐字格外清晰:“可我觉得师父最好,你说的我不信,他说的,哪怕是骗我,我也信他。”
沈惊鸿措手不及,一颗心登时就跳错了。
他闭上眼,不敢让自己记住那张脸,于是梦里的少年总有一张模糊的脸。
他太恐慌,每当要记起那少年的一颦一笑,转头就灌自己几坛烈酒。
实在管不住自己的梦,索性从此不睡熟,也不是很难,最开始有些遭罪,久了就习惯了。
明明是他孵出来的雏鸟,明明是他一只虫一粒米一滴血养大的雏鸟,明明他当这只鸟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他觉得自己荒唐至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恋慕?
他想不通,最后只好归因于他有一颗肮脏的心。
他爹娘是贩卖亲生子换路费的人,他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避开阿捡,常年征战, 命系一线,生死之忧终于使得那张脸在他脑中模糊了,他记不住了。
这样便好,他不该心动,天理不容,伦常不容,他动了心,仿佛以前对阿捡的千般好万般好都变成意有所图。
他折磨起自己已经动了的心,期待总会有淡下来的一天。
回京都的半月比在边陲难熬,晚上还好,可以约人喝酒,白天就没办法了。司默寒召他入宫,这个失心疯的皇帝又在他酒里掺情药,他不是醉酒,而是被药熏得满身燥。
太监将跌跌撞撞的他搀到宫门口,没想到牵着赤翼马来等在宫门口的竟是阿捡。
没有变成小孩的阿捡,也许预计到他酒醉会不认人。
偏偏有着一张他好不容易忘掉的脸。
千防万防怎么就躲不过。
沈惊鸿长叹了口气,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再灌个把月烈酒,回边陲兵营多杀几个敌兵,再被人砍上几刀半死不活地发烧发烂几个月,便能再次忘掉这张脸。
一身汗被风吹得凉透。
那少年扶住他,沈惊鸿本没那么醉,心里发虚,偏要装出马上不省人事的模样。
心中暗暗思忖,话本上不是说妖几百岁都还算小么,他身边这个怎么未及弱冠就要和他一般高了。
想着,只觉衣领快要将他勒死了,进宫吃皇帝摆的宴席要穿正服,领口收得高,正好卡在喉结上边,缺心眼的裁缝没给半点富余,但凡做个吞咽,喉结就被布料蛰得疼。
衣服布料厚,再加上那遭瘟的情药跟着作祟,他热得快喘不上气了。
偷偷向自己身上瞄了一眼,正因为布料厚,腰胯以下的异状并不明显。
再说他旁边的阿捡是个瞎的,估莫着不会察觉这异状。
于是忍无可忍,抬手扯了扯领口。
胸膛攒了一层汗,被风迎面吹过,格外敏锐的皮肉仿佛被一只微凉的手拂过。
可那只手不在他胸口,只是抓在他手臂上搀着他。
想要把那只手抓上来,好凉一凉自己滚烫的皮肉。
沈惊鸿打了个激灵,掐断自己的想法。
赤翼马马蹄踏出悦耳脆响,他撇开视线,无意间与弥勒庙中笑模笑样的佛陀像对视上。
佛陀笑得他惊悸不已。
已经动了的心,除非死了,不然如何停下?
他寻了阿捡一千年,记不清阿捡的脸,那念想却依然未断绝。
气馁变成了恼怒,怎么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恋慕。